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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离宫

翌日下午,太阳下山,夕阳余晖散尽,火烧的天空逐渐被昏暗的墨色浸染。一轮下玄月隐隐从云层中显露出来,夜空繁星点缀,犹如世间最美丽的珠宝熠熠生辉。

京城下的夜市生活,依旧如昼繁华。

一袭白衣,一把墨扇,白色丝带束发,少年眉目清雅明艳。他走在街巷,竟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看。

“哟大爷,您进来玩呀!”

“哎哟,这不是傅公子嘛,您真是稀客,快请进!”

京城最大的青楼妓院——寻芳院。

雕栏玉砌而成的华丽庭院,不少衣衫暴露的妖娆女子站立门外,对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赔笑吆喝。那一嗔一笑,真是勾得男子三魂丢了七魄。

“哎哟喂,这位公子真是风华绝代,您进来看看吧,我们寻芳院的姑娘保证公子满意!”一位青衣女子,伸手就要摸向少年白皙的面庞,却被他瞬间旋开的扇面挡回去。

“你们寻芳院最漂亮的姑娘是谁?”少年眉眼清秀,明艳一笑。

“公、公子!”这一笑,青衣女子竟然毫无抵抗力地目眩神迷,“玉楼莹是寻芳院的头牌,不过我们姑娘卖艺不卖身,如果公子有需要的话,奴家倒是愿意满足公子!”

少年挑眉,抬手递上一枚金锭。

这下青衣女子目瞪口呆,半天没喘上气差点没晕过去。

只见她急忙拿过少年手中的金锭,上去便咬一口:“公子出手阔绰,今夜楼莹姑娘非你莫属!”

女子生怕少年跑了似的,硬是拽着他的手臂将他拖了进去。

陆芙姜心里那叫一疼啊,她辛辛苦苦赚来的金子就这么打了水漂!

原本以为宿周特使会双手奉上九百九十八两的黄金,谁知这人不厚道只留下七百两黄金,便开口推脱有事急需回宿周。她又不好意思阻拦人家,再者说留他们这些酒囊饭袋在宫里,还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走就走吧。

想要查出那个暗中操作的朝中之人,在后宫自然是查不出来,所以陆芙姜这才偷偷溜出宫,寻找机会。

京城最为繁华之处非烟花之地莫属,而这烟花之地中最为繁华的要数寻芳院。

这里龙蛇混杂,有在朝高官,有地痞流氓,它所传出输入的消息绝对不是任何一个地方能够相比!

而陆芙姜这一袭白衣装扮的少年,真是应了一句话:与君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敢问公子怎么称呼?”凤姨急急走来,一张面瘫脸上堆满桃花般的笑意。

陆芙姜凛然旋扇而开,扇面上写画着一个“陆”字,她答:“陆三少!”

“哎哟,陆公子,您真是选对地方了!”凤姨急忙召唤一旁的小丫鬟道,“快带陆公子去三楼见莹姑娘,务必要她好好伺候公子!”

“三少请随我来!”

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怎么也要取一个比较牛叉的外号吧!

“莹姑娘,陆公子求见!”领头的小丫鬟琉喜轻轻推开门,对着厢房内的女子禀告道。

“我与凤姨说了,今日不见客。”一声柔软的女声传来。

扇尖轻点琉喜的肩膀,陆芙姜声音浅浅对着闭门的厢房道:“姑娘既然不愿开门相见,本少就在这门外听赏也无不可!”

“三少!”琉喜不满地嘟着嘴。

这般俊美的少年,莹姑娘也未免太不给三少面子了!

陆芙姜转身趴在梨木雕栏处,仰首望着照进偌大院落的一轮圆月,庭院内的嬉笑怒骂也显得安静几分。

她向来不喜欢做难为别人之事,就连孔夫子都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她懂。

“本少听着琴音,赏着明月,世间哪还有如此惬意之事?”

她的话像是说给身边的小丫头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话音落地,厢房内传来锦瑟琴音,绕梁而来,穿过雕窗房门,飘荡在墨色的月空之下。

片刻钟后,热闹嬉戏的寻芳院里突然闯进一群不速之客,来人进院便开始搬桌砸椅,惹得整座庭院顿时人心惶惶,四处逃散。

“哎哟,这不是林公子吗?有事咱好商量,何必这般大动干戈,多伤和气!”一身穿红戴绿的凤姨惊见寻芳院就要被砸,急忙冲上去一脸赔笑道。

“听说有人买了莹姑娘的场,本少爷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狗奴才敢动我的女人!”

身着锦绣长衫,男子面色冷漠。

“林公子息怒,你看咱们寻芳院这么多姑娘丫鬟,也总要吃喝不是。莹姑娘已经好几日没接客了,今夜也就为客人弹个小曲儿,林公——”

“滚!”男人一把推开凤姨,食指直指庭院正厅道,“弹小曲儿也不行,敢动本少爷的女人,我弄死他,给我砸了这寻芳院!”

“是,少爷!”

尖叫声,逃窜声,噼里啪啦的打砸声此起彼伏地在整座庭院里响起,震耳欲聋。

“林公子一厢情愿,何苦拿整座寻芳院做消遣?”阁楼三层,白衣少年倚栏而站,气势傲然看着一切。

“三少!”

“陆三少!”

琉喜与厢房内的玉楼莹异口同声地喊叫道。

“你小子又是谁?”男子脚踩木椅,一脸不屑地望着走下楼梯的白衣身影。

“今夜正是在下买了楼莹姑娘的场。”陆芙姜抬步而下,神色悠闲。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连男人女人都分不清楚,还敢学老子逛妓院!哈哈哈!”

陆芙姜挑眉,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冷然一笑道:“逛妓院是要靠真本事,敢问林公子带着这么一群人前来逛妓院,是什么意思?”

闻声,男人终于露出凶神恶煞的嘴脸来,他向着楼梯挥动手势道:“找死!”

正在打砸大厅的一群下人急忙将楼梯口围住,个个手里握着棍棒迈上楼梯。

迎面冲上楼梯的黑影将手中长棍一劈,陆芙姜尚未来得及躲开,瞬间一股剑气直逼冲来的黑影。

男子一袭蓝衫,眉峰凝着俊逸之色,他旋剑而去将冲上楼梯的黑影一个个打落在地。

陆芙姜倚在楼梯转口处,看着正在上演的一幕刀光剑影不由得在心里赞美一番。

哇哦,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侠客?

“又是你小子,李廷方!”庭院站立的林公子面色发冷,满身杀气。

“林公子,咱们好久不见!”蓝衫男子撤剑回鞘,坚定的脚步迈下一层层楼梯,被打落在地的一群人纷纷胆怯地急忙爬起,却没有再敢上前一步。

“本少爷现在就告诉你,玉楼莹我娶定了!本少爷不仅要办得风风光光,还要请当今皇上赐婚,到那时只怕你十个李廷方也救不了一个玉楼莹!我们走!”

林公子撂下一句狠话,便大摇大摆地走出寻芳院。

皇上赐婚?

原来这位强抢民女的林公子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到底是哪家公子可以横行到这个份儿上?

栏杆处的陆芙姜手握墨扇,陷入沉思。

“刚才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公子高姓大名?”蓝衫男子回身,对陆芙姜抱拳一谢。

她陡然回神,回以抱拳道:“在下姓陆,你称我陆三少即可!”

“李公子,您总算来了,这林公子三天两头就来寻芳院找碴,见不到姑娘就开始砸桌子摔椅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从三楼跑下来的琉喜,冲下楼梯开始愤懑地抱怨起来。

“我说穷书生,这寻芳院也是你能来的!以后不要再纠缠玉楼莹,否则凤姨我一狠心就直接把她送给林公子去!”穿红戴绿的凤姨原本正窝着火气,看见蓝衫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凤姨,李公子可不是什么穷书生,他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客书生!”一心崇拜的男子被凤姨这样糟践,琉喜极为不满地开口反驳。

“哟,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小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竟帮着这些外人欺负我!”

凤姨恼羞成怒,冲上楼梯就要去抓她。

“李公子救我!”琉喜一惊,急忙躲到两人身后。

就在凤姨越过两人,伸手抓向她时,陆芙姜眼疾手快瞬间旋扇挡开,李廷方的剑柄也霍然挡过去。

“陆公子。”见这么一座大财神在这里,凤姨不好当场发作,就连语气都软下来。

“以后她就不再是你们寻芳院的人,我赎了她就当给楼莹姑娘做贴身丫鬟,若日后本少再见这寻芳院里的任何一个人胆敢欺负她,本少决不轻饶。凤姨,你明白吗?”

陆芙姜从腰间取出一锭金子,眼色傲然。

“明白,凤姨明白,非常明白!”顿时满眼金晃晃的凤姨,一把夺过金锭,满口应允下来。

“陆公子!”琉喜从李廷方身后探出小脑袋,眼神惊愕,“可是我该如何报答你呢?”

“侍奉好楼莹姑娘就算是对本少的报答!”扇尖轻敲一下她的额头,陆芙姜缓然走下楼梯。

“三少放心,喜儿一定照顾好姑娘!”

虽然真心心疼那些金锭,但是俗话说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尽还复来。

陆芙姜头也不回地走出寻芳院。

“陆公子!”李廷方从庭院内追出来,“陆公子若不嫌弃,在下想请陆公子喝两杯!”

“喝酒?”

陆芙姜听到“酒”这个字就开始头皮发麻,她最怕的就是喝酒,沾酒就醉,这还不算什么,最让人恼怒的是她酒品不怎么好。别人喝完二两小酒,倒头就睡,她可不是,整个酒肆都会被她弄得鸡飞狗跳。

同样是人,酒品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没问题,李公子请!”

开玩笑,就算不能喝酒,也不能此时说出来,多有辱她陆三少刚刚树立起来的美好形象哇!

“请!”

一间不算宽敞却很干净的酒肆,尽管已是入夜时分,进出酒肆的人影还是络绎不绝。没有雕栏玉砌,只有竹帘隔开的小小厢房。

酒肆的跑堂引着两人上了二楼,相对于喧哗热闹的一楼,二楼略显冷清,然而却另有一番氛围,倒也清雅别致。

“陆公子不像是本地人。”李廷方为二人斟满酒,询问。

开玩笑,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地儿的人!

陆芙姜腹诽,却没敢说出口,只是赔笑道:“李公子果然是见多识广,在下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初来乍到还请李公子多多关照!”

“在下李廷方,公子若不介意,可以直呼名讳!”

“在下陆姜敬廷方兄一杯!”

“干杯!”

陆芙姜浅尝一小口杯中的酒,感觉有些干涩,入口却又有些清爽,心里便也没有了太大抵触。

虽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但是酒桌上的两人相谈甚欢。

陆芙姜倒也觉得李廷方这人身上总有一股侠肝义胆,配得上他“侠客书生”的称号。李廷方为人正直,不会说那些酒场上逢场作戏的话,与他相处起来还是很愉快。

反而观之,与莫隐尧相处半月以来,每逢见到他,她便心里发怵。

“不知寻芳院的楼莹姑娘与廷方兄是何关系?”一壶酒下肚,两人也算是知己,陆芙姜问出心中疑惑。

“实不相瞒陆弟,楼莹姑娘是在下一位故友托付于我照顾!”

“故友?”陆芙姜挑眉。

“故人已乘黄鹤去,此事不提也罢,咱们喝酒!”李廷方为她再斟满一杯酒。

“干杯!”

不知不觉中,待到两人喝到尽兴,夜色早已是如墨朦胧,二人纷纷告辞,各自归去。

一袭白衣凌空跃过皇宫大殿的高墙红瓦,飞檐走壁轻车熟路地进入锦芙宫,夜色依旧安静。

陆芙姜虽记不起她为何会有如此不凡武功,但依她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而这给她自由出入皇宫又带来极大好处,她便也用得自在,懒得再去深究。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一身酒气!”迎上来的芳诺捂着鼻子,不悦地抱怨道。

流莹疾步走至殿门,探出头四处张望一番,感觉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轻轻将殿门关上。

“别说了,快给娘娘沐浴更衣!”流莹急声督促。

“我认得你,你是芳诺,你是流莹!”酒劲儿开始冲上头的陆芙姜脸色绯红,就连脚步都开始踉跄起来,身子瘫软如泥说着就要倒下去,“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芙贵妃,来来来快给我请安!”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流莹也走过来,一边敷衍喝得烂醉的陆芙姜,一边帮着芳诺褪下她身上的男子装束。

“乖!”女人嘿嘿傻笑起来,“告诉你们,以后放胆地跟着本宫走,吃喝不用愁,跟着本宫混,吃喝不用问,保证你们吃香喝辣!”

“谢娘娘青睐!”

流莹、芳诺两人艰难地将喝醉后的陆芙姜搀扶进沐浴池中,平静的池面顿时荡起一圈圈涟漪,就连池中的花瓣也四处飘散,水汽袅袅。

“娘娘偷偷溜出宫的事儿,一个字也不能对外说出,就连皇上咱们都要瞒着,否则怪罪下来就是咱们护主不力,打入掖庭比死还要痛苦!”流莹将陆芙姜褪下的白衣藏在箱底,又拿出一件崭新的衣物放回榻上。

“芳诺不说,一个字都不说!”向来胆小的芳诺何时经过这种威胁,她连连摇头道。

“你们不说,我说!”沐浴池中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人儿,突然来了精神地喊叫道,“本宫不仅要说,还要唱!本宫这辈子最拿手的就是‘千年等一回’,还有‘好汉歌’!”

对于天生五音不全的陆芙姜而言,只有唱这两首她不会跑调,一点都不跑!

“西湖的水,我的泪……”

“娘娘,您能消停一会儿不?”流莹疾步走去,上前一把就要捂住陆芙姜高歌而起的嘴巴,却被她一手挥开,“我情愿与你化作一团火焰,啊……”

“我的亲主子,您小声点儿,万一把皇上惹来了,那可怎么办?”芳诺气得直跺脚。

“说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

“皇上驾到!”紧闭的房门外突然传来洪公公的声音。

“娘娘您清醒点儿!”流莹惊吓地上前拍拍陆芙姜绯红的面颊,门外的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

走进大殿,男人俊雅的眉宇深深敛起,他凛然抬手示意跟随的太监宫女等候在殿外,然而他长指却拨开内殿的翡翠珠帘。

“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啦啦啦啦啦啦!”陷入自我陶醉的陆芙姜还不忘记给自己伴唱。

“奴婢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流莹、芳诺急忙上前叩首。

“她怎么了?”望向水汽缭绕的沐浴池,女人纤瘦的背影似乎在水中玩耍得正欢,莫隐尧眼色疑惑。

“我们娘娘……娘娘她……”芳诺一时不该如何开口,转头向一旁的流莹求救。

“娘娘被罚闭门思过,心情不畅多喝了几杯小酒,没想到不胜酒力……奴婢护主不力,请皇上责罚!”流莹匆忙而跪,芳诺也随着俯身跪下。

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如实禀报皇上,更何况此时娘娘醉成这般模样,想要瞒天过海是不可能的,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但是,娘娘出宫之事,是绝口不能提的!

“哟,我认得你,你不是那谁吗!”沐浴池中,女人玉臂一指,正对上锦绣龙袍的男人。

好熟悉的一张脸,叫什么名字来着?

陆芙姜的大脑完全处于一团乱麻的状态,并提示机主操作不当,死机反抗。

“把她捞出来!”男人眉间隐藏怒意,冷声命令道。

“你敢!”喝醉酒的陆芙姜胆大如牛,横眉冷对千夫指,“你敢碰老娘一下,老娘让李廷方一刀阉了你!”

“李廷方?”闻声,男人的眸子透出一股无形的杀气与寒意,他脚步迈向沐浴池。

“娘娘!”芳诺哭腔叫嚷着,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出去!”莫隐尧扔出一句话。

“是,奴婢告退!”流莹看一眼芳诺,两人只得快步退离大殿。

“廷方兄,你长得好像一个人哇?”陆芙姜微眯眸子,望着一步步靠近的颀长身影,“如果我有仙女棒,变大变小变漂亮,还要变出一个李廷方!啦啦啦种太阳,啦啦啦种太阳,啦啦啦啦啦啦啦啦种太阳!”

男人走近沐浴池,二话不说地一把捞起还在唱歌陶醉的女人,几乎条件反射一般握着她的后颈便将她的脑袋一把按进温水池中!

水流瞬间灌进她的口鼻,陆芙姜在水中剧烈挣扎,顿时荡起的水花四处飞溅,就连男人的金丝龙袍都没能幸免。

“喀喀、喀……”露出水面,陆芙姜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莫隐尧一把握着她的后颈逼她仰视自己,他泛着寒气的俊颜贴近:“看清楚,朕是谁?”

“莫、莫隐尧!”

经过方才的水中挣扎,陆芙姜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她急忙双臂护在胸前:“你占我便宜!”

陆芙姜主机自动开启,进入自我保护状态。

“爱妃身上哪一处是朕没有看过的?”莫隐尧甩开手,不以为然地冷声道。

“我们有交易在先,我是自由的!”陆芙姜不满地蹲身隐藏在水中。

莫隐尧冷色一沉,音质冷冽起来,问道:“那李廷方是谁?”

李廷方?

该不会是面前的男人派人跟踪她出宫了吧?还是她刚才喝酒误事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思来想去,陆芙姜觉得后者的概率更大,于是准备打起太极。

“说了你也不认识,廷芳姑娘是我在夙岳国的闺中姐妹!”陆芙姜看似悠闲地把玩着水面的花瓣,心中却满是忐忑。

“可朕方才亲耳听到爱妃喊的是,廷方兄!”男人俯身而下,逼近她的脸,不给她半分逃避与隐藏的机会。

陆芙姜此刻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没事你喝什么酒啊!

“一看皇上您就是误会了,您有所不知,我廷芳妹妹可是一身豪气肝胆,从小立志杀敌报国,偏偏生就女儿身。所以她常常偷穿男装,非要臣妾陪她玩什么骑马打仗,还偏要臣妾不准喊她廷芳妹妹,臣妾也只能改口喊她廷方兄了!”

“当真?”

“臣妾对天发誓,所说之话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陆芙姜伸出四指,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莫隐尧脸色沉着,转身朝外殿走去:“苌轩殿跪奉一夜!”

陆芙姜狡猾奸诈,所说之话真真假假,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

可是她刚才一本正经地起誓,看来这其中必有问题。只是,想要撬开这只小狐狸的嘴巴,必须要准备好她所中意的食物才能一步步引她上钩,在他准备好食物之前,一切还都不急。

“我说的真的都是实话!”陆芙姜不甘心地急声哀号起来。

男人终于止步,泛冷的眸光穿过翡翠珠帘直逼向她:“若不是实话,你以为只是罚跪这么简单?”

“是!”陆芙姜沮丧地耷拉着小脑袋。

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儿都不假,说个实话还要罚跪一夜,如果被莫隐尧发现她所说并非实话,那岂不是要杀人掉脑袋了!

自从那日醉酒之后,陆芙姜的举动多少有些收敛,张牙舞爪容易暴露目标,小心驶得万年船。

莫隐尧也没再在锦芙宫出现,半月之后一道圣旨解除了她闭门思过的惩罚,陆芙姜这才真正又重新活过来。

清晨一早,陆芙姜就换上一袭白衣,潇洒自如地直奔京城中最大的青楼——寻芳院而去。

只是,她刚刚推开寻芳院的大门,便看见凤姨怒火中烧地指着一张桌子上的蓝色背影咒骂着。

“你这没出息的李廷方,想要娶我们莹姑娘根本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给老娘提鞋都不配!”

“你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就你这副穷酸样儿,哪家姑娘嫁给你都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就凭你这几个臭铜板,也配在我们寻芳院要酒喝!”

“滚,给老娘快滚!”

陆芙姜只觉得骂声刺耳,她走近,在桌子前方停步,撩袍落座。

凤姨的脸色翻脸比翻书还要快,惊见来者,瞬间一副心花怒放的表情道:“哟,三少您来了,您可是有好几日没来咱寻芳院了,姑娘们个个都眼巴巴盼着您来呢!快坐快坐,云儿快给三少沏壶好茶来!”

“廷方兄与在下是挚友,日后在这寻芳院的一切花销,都记在本少名下,不知凤姨能否应允?”陆芙姜把玩着手中的墨扇,清冷的眸光睇一眼擅长见风转舵的凤姨。

“三少说什么就是什么,凤姨哪敢不买三少您的账!”

身材略显丰盈的凤姨迈着徐徐脚步走至大厅的木桌前,堆起一脸的笑意急忙伺候着:“李廷方这辈子算是遇上贵人了!这可是刚刚热好的上等女儿红,在咱们寻芳院,别说王孙公子,就哪怕是当今皇上都品尝不到这酒!”

陆芙姜只当作凤姨在吹嘘,所以她的话就是左耳进右耳出。

“凤姨行走江湖多年,这看人的本事绝对不假,三少您慢用,若需要什么您呀尽管开口,凤姨保准让您一千个一万个满意!”凤姨以为说到了陆芙姜的心坎上,滔滔不绝地继续道。

桌上的酒杯陆芙姜没有碰,她只是将目光移到凤姨身上,神情也正色起来道:“本少还真有一个需要,就是不知凤姨的想法了!”

“三少您尽管说,凤姨绝对给您办到!”眼见活菩萨开了金口,这捞钱的机会又要来了,凤姨满眼精光地急忙回复道。

陆芙姜手中的墨扇瞬间旋开,她凝眸道:“本少要了你的寻芳院,凤姨开个价!”

“啥?”凤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脸色顿时沉静下来。

闻声,自顾喝酒的李廷方也是表情惊诧。

“不、不!三少真会开玩笑,这寻芳院是我的棺材本,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卖的!”凤姨一脸的为难之色。

“一百两黄金!”陆芙姜扔下鱼饵。

凤姨眼色震惊,摇摇头。

“三百两黄金!”

这下凤姨咽咽口水,依旧摇摇头。

“五百两黄金!”

凤姨惊吓得几乎无法站立,只能让一旁的丫鬟搀扶着,她捂着额头道:“三、三、三少!您千万别再喊下去,凤姨我都快要招架不住了!”

“看来五百两黄金已经算是寻芳院与凤姨的极限了,不如退一步如何,四百两黄金!”陆芙姜悠然地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道。

凤姨这下子更是蒙了,真后悔刚才在五百两的时候没有叫停啊,她急忙开口还价道:“刚才三少自己都说了,五百两就五百两!”

“三百两黄金!”略显苦涩的酒味在她唇舌间化开,她微微挑眉。

没想到三少还要继续往下降,凤姨生怕连三百两都拿不到手里,急忙一口打住:“既然三少这么爽快,三百两就三百两!”

“成交!”陆芙姜莹润的唇浅浅一笑,鱼儿终于上钩了!

“不知三少何时付钱收地?”凤姨一脸讨好的笑意,白衣少年的陆芙姜在她眼里已经完全化身为散发着金光闪闪的财神爷。

“明日!”她起身,朝庭院的阁楼走去,“本少去看看楼莹姑娘!”

凤姨这下心里美滋滋的,冲着那抹白色身影扬声道:“三少尽管看,这可是咱楼莹的福气!”

“陆弟!”扔下桌上的酒壶杯盏,李廷方快步朝前方的人影追去。

正当陆芙姜步上三楼,却被身后急速追来的男人冲到前头,一把拦下:“凤姨并非寻芳院真正的主人,只是由她暂时接管,还请陆弟别蹚这浑水!”

“噢,廷方兄既然说得出这番话,想必一定知晓谁才是寻芳院的真正主人!”陆芙姜心生疑惑,但表情依旧是云淡风轻道。

李廷方沉默不语,只是紧握手中长剑。

“既然廷方兄不愿开口,本少也不为难。只不过,本少与凤姨交易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寻芳院本少要定了!”她潇洒地旋开手中的墨扇,绕过他,径自朝前面的厢房走去。

开玩笑,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管她凤姨是不是寻芳院真正的主人,只要明日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这京城最大的夜店,哦不,妓院,就是她的了!只要是她吃进嘴里的东西,就没有吐出去的道理!

第二天一早,一袭白衣的陆芙姜出了皇宫正门,直奔繁华地段的寻芳院而去。

刚进寻芳院的大门,一身红艳装扮的凤姨立刻是笑得合不拢嘴,急忙跑着就迎过来。

“三少来了,您快快里面请!”凤姨说着,就将白衣少年迎进大厅。

檀木香桌上各式糕点与茶果早已备下,想必早就盼着等着这位财神来呢!

“三少快坐!”凤姨拿起桌上的青瓷酒壶,为她斟茶,转身又对旁边的白莲挥挥手示意道,“快去把咱院里的姑娘都请下来,让三少一一过目!”

“是,凤姨!”

“凤姨客气了!”陆芙姜不喜饮酒,并未端杯。

一笑谄媚笑意的凤姨忙不迭地讨好道:“让凤姨我说,还真就没见过像三少这么有眼光的人!先不说我们这寻芳院里个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就单单我们这院子那也是风水宝地,要不是现在这外面兵荒马乱,凤姨怎么会舍得卖了我的棺材本!”

知道这凤姨话中之意,陆芙姜将背上的包袱稳稳放在桌面上,她打开包袱,竟是金光闪闪的三百两黄金!

凤姨一见,顿时眼睛发亮,她一把便抓起一锭金子用牙齿咬咬,一边继续喜笑颜开地讨好道:“凤姨就知道三少是个说话算话之人,定不是一般人物!这张呀,就是寻芳院的地契,还请三少收好了!”

她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契,放到陆芙姜面前。

陆芙姜倒也没再多说其他,抬手就将那张地契收起来。

白莲从阁楼处匆匆下来,进入大殿道:“凤姨,姑娘们都在院儿里候着了!”

“从今日起,这寻芳院就是三少您的了,与凤姨我呀是再无瓜葛,这寻芳院就辛苦您多多打点了!”凤姨一脸的决绝,将桌上的包袱系好,她紧张地抱在怀里。

凤姨这人虽无优点,但也算得上是混迹江湖的老油条,如今得到这般好处怎么能再出差错?

陆芙姜莹唇浅笑,起身道:“院儿外已经备好马车,凤姨想去何处尽管告知马夫,你的去向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凤姨多谢三少了!”显然,看惯世态炎凉的凤姨多少有些感动。

没再多说其他,一身红艳装扮的凤姨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厅,离开了寻芳院。

寻芳院是用白墙红瓦围筑而起,宽敞华丽的院落占地数亩,建起的三面楼阁位于寻芳院的最中央,后院是摆放杂物与后厨之地,倒也有一些闲院供院儿里的姑娘们平日嬉戏玩耍所用。

此时的院落里,将近百名的艳丽女子站着,有的沉默,有的面面相觑,也有的窃窃私语。

两名丫鬟将一张方桌放于人群前方,接着白莲又放过去一把木椅。

“我说白莲,您今天把大家伙儿都喊下来这算什么事儿?该不会又让我们罚跪吧?”红艳的薄纱裹衣,女子身姿高挑,一副泼辣的表情。

白莲瞪视她一眼:“箫琴羽,管好你自己的嘴巴,从今天起这寻芳院就要换天了!”

“换天?”

“白莲姐,该不会凤姨要将我们全部赶走吧?”

“难道是凤姨正在寻找新人替代玉楼莹的地位?”

“您倒是透露点儿内幕给我们呀,白莲姐!”

穿过正厅的陆芙姜走进院落,女子们看见她,竟是表情各异,她在方桌前撩袍落座,杏目冷然一扫在场的所有人,道:

“从今日起我陆三少就是这寻芳院的新主儿,想要留下的,本少欢迎;想要走的,寻芳院决不强留。是走是留各位思量清楚,一炷香为限!”

白莲将备好的一鼎三足铜炉放于桌面,燃起檀香,火光明灭可见。

一炷香之内,近百人的寻芳院最终留下将近半数。

若不是生活所迫,谁都不愿与青楼烟馆这样的地方沾染,自愿留下的多半是无依无靠,或者身无长物。

陆芙姜让白莲打发了离开的众人。

“我说这位什么三少,您把这寻芳院的姑娘都请走,日后我们怎么接客呀?就凭我们这些人,西北风都不够喝!”箫琴羽瞥见往日辉煌的寻芳院突然安静下来,不满的目光瞥向木椅处的白衣少年。

木椅处优雅的白影,明艳的杏目打量着箫琴羽,道:“这日后的寻芳院,别说西北风,就连东南风你也能喝个够!”

这下,一旁的白莲也疑惑了:“这凤姨一走,楼莹姑娘又嫁给了林公子,日后我们寻芳院还能怎么办?”

“玉楼莹?”闻声,陆芙姜急忙起身。

“让我说,嫁了也好,倒也省得在这寻芳院吃苦受罪!”庭院里的箫琴羽双臂环胸地感叹道。

“她人呢?”她急声询问。

“早被林公子带走了!”箫琴羽瞥她一眼,咂咂嘴道,“林公子可是当朝大将军林之桓的独子,玉楼莹跟了他肯定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坏了!

“寻芳院所有事物暂交白莲处理!”陆芙姜在心里暗叫一声,急匆匆出了寻芳院的大门。

夜幕四合时,一抹黑影迅速跃过将军府的正宅屋檐,飞身落地时她穿过长长回廊,脚步轻微谨慎。

前方突然有声音和亮光,陆芙姜眼色一惊,急忙飞身跃上屋顶。

“饭菜就放在门外,姑娘还是多少吃点吧!”一间木门紧闭的厢房外,丫鬟将盛有饭菜的托盘放于门外,台阶下方站守着数十名士兵。

她刚要飞身而下,却被突然闯来的黑衣人扯住手臂,拦截下来。

待陆芙姜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去,她眉眼怔怔道:“书呆子,怎么是你?”

“我去引开这些士兵,你去救玉楼莹!”一身黑衣装束的李廷方遮住口鼻,细心叮嘱一番之后,他迅速飞身凌空跃向庭院里的一棵大树。

“那里有人,快追!”

“我去禀报少爷!”

“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像是为了争抢功劳一般,台阶下方的众多士兵望见跳离大树的黑影,全部追捕围堵上去,房门外的丫鬟也被惊吓得急忙逃走了。

陆芙姜迅速飞身而下,疾步闪进厢房内。

“三……”见到破门而入的熟悉身影,琉喜激动地就要大喊出声,却被陆芙姜一步跨上前去,捂住嘴巴。

“陆公子!”榻边坐着的玉楼莹惊讶地急忙起身。

见眼前的琉喜谨慎地眨眨眼睛,陆芙姜这才放开她,转眼又瞥见锦榻处放着的凤冠霞帔,她望向玉楼莹道:“你当真愿意嫁给那位林公子?”

“三少!”不等玉楼莹开口,琉喜却先一步跪地道,“三少您别听凤姨胡说,她说的全是骗人的鬼话!林公子执意要娶莹姑娘,私底下没少给凤姨好处。表面上是林公子逼婚,实际上却是凤姨变着法子要把莹姑娘卖给那个什么狗屁林公子!喜儿还请三少为我们莹姑娘讨回公道,喜儿给三少跪下了!”

陆芙姜凛然坐在木椅上,这下她算是明白为何凤姨走得如此匆忙。

原来在她打算买下寻芳院的时候,凤姨就已经想好趁机再捞一把,就把寻芳院的头牌卖给林公子。

奸商,绝对的奸商!

“三少的心意,楼莹心领了!”玉楼莹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把玉梳,轻轻梳理着墨染的青丝道,“这一切都是楼莹命中注定,这寻芳院我也无意再住下去。倘若因为楼莹一人,使得陆公子身陷牢狱之灾,楼莹一辈子都会自责的!”

陆芙姜本来无意出手相助,因为在她看来,来到这复杂诡异的皇宫她能够做到独善其身已是最大的渴望。

她之所以与这寻芳院里所有姑娘不一样,就在于,她陆芙姜从不认命!

她的命只握在她一人手中,除非哪一天她肯自行了断。

但是,若是因为她而让玉楼莹身陷囹圄,她于心不忍。

“玉楼莹。”陆芙姜唤她,音质清冷,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俯身凝视她,“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机会,你也只有这一次。如果我说只要你愿抛开这里的荣华富贵,我这次就能够救你,你,是否愿意?”

女子闻之一惊,诧异的眸瞳回视陆芙姜,却见到她眼中满是坚定。

“三少,您这次真能救得了姑娘?”琉喜急忙跑过来,一把拽住她的衣袖。

“楼莹愿意!”

“很好,从现在开始一切听我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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