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吃喝时，老者将常乐请到了馆子内一角坐了下来。
老者说话的声音不大，那边吃喝聊天的声音不小，于是便不用怕被他们听见。
“前辈有何吩咐？”常乐恭敬地问。
无色之下，紫焰为尊，面对这样的人物，常乐可不敢唐突。
“哪里敢用吩咐二字。”老者笑了，“先自我介绍一下——老夫姓付，名辛镜。”
付辛镜，付晶心。
这祖孙俩的名字倒有意思。
常乐笑了笑。
“我指望着这丫头传我的衣钵，对她期望极高，所以才会为她起了这么个名字，是希望本领上，她能成第二个我，但又与我不同。”付辛镜望着付晶心，低声说：“她自小便没了爹妈，苦啊。不过好在天资不错，只要有人看着她不许她偷懒，将来定能有大出息。我一把年纪，人生的苦啊甜啊什么的，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也没甚所求，惟一想的便是她能好。”
常乐点头。
“你觉得凌家小子如何？”付辛镜转了话题。
“很不错。”常乐说，“才华这种东西，说起来倒也不算什么，难得的是他有一颗真正的仁义之心。当初我们曾同生死共患难，是朋友。”
付辛镜笑了：“如此我便放心了。”
初时在说孙女，后来又说凌康，老人到底想说什么？
他看着常乐，低声说：“实不相瞒，凌家小子的出身不一般，是大世家的子弟，不过他娘出身低，他跟着受累，从小不受人待见，家里兄弟姐妹多爱欺负他，下人也都趋炎附势，敢给他脸色看。”
常乐点头，静等着老人的后话。
“这次去穆国，是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个锻炼机会。”付辛镜说，“我和他的母亲那边的长辈有些故人之谊，因此答应照顾他。说来，我也是有私心才答应此事。因为他若真能成才，说不定便真有机会掌握这庞大世家，到了那时我便算撒手而去，也再不用担心小丫头没人照顾，没有好归宿了。”
“前辈是想让我们帮忙撮合他们两人？”常乐问。
付辛镜笑：“自然不是那个意思。丫头虽小，终会长大，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她自己说了算。但她生了一身本事，却没有生你这般机灵的心，老夫担心啊！若凌家小子有成，念着此时我们爷孙俩的好，给她在那家族中谋个什么长老啊，客卿啊什么的职位，立在她身后，给她撑腰，不让她被人骗，我便可以放心了。”
“前辈和我说这些，是要我帮什么忙？”常乐问。
“凌家小子这次远赴穆国，我们祖孙会以亲属身份随行。”付辛镜说，“老夫知道常公子与国相之间有一些不愉快，此次穆国之行，只怕会有凶险。常公子身后自有守护之人，但终究在暗，但常公子一行若能与凌家小子结伴，老夫便可以在明里守护。如此一明一暗两大紫焰在旁，就算不能挡下所有凶险，至少也会让对方有所顾忌，不敢肆意胡来吧。”
“前辈对我有何求？”常乐问。
“聪明人。”付辛镜笑了，“我说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丫头。常公子是国之大才，将来只怕也将是人上人，到时能对我家丫头多加几分照拂，老夫便感激不尽了。”
“付姑娘和我家小草倒投缘。”常乐望着那一桌，看着两个天真可爱的姑娘，忍不住笑了笑。
“有缘便好。”付辛镜也笑了。
吃喝到深夜，几人一起回了居处。
常乐和四位伙伴进了屋，坐下后，蒋里问：“那位前辈和你聊得挺投机啊。”
“还好。谈了个交易。”常乐说。
“交易？”梅欣儿不懂。
“用他的性命，换将来我们对付姑娘的照应。”常乐说。
“她那般天才，这么小年纪就到了青焰境，还需要我们照应？”梅欣儿摇头。
莫非微怔：“那位既然是紫焰大能，又如何……大哥，你细说说。”
常乐将老人与自己谈的话复述了一遍后，伙伴们仍是不大懂。
“是凌康想要帮我们？”小草问。
“还是说付前辈想让付姑娘拜师父为师？”梅欣儿猜测。
“别乱猜了。老人家的意思很明显——这次穆国之行，他会不惜生命守护大哥与凌康。”莫非突然说，“我猜老人家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大家一起看着他，眼中有惊愕之色。
“只有这种推测最合情合理。”莫非说，“如果真如老人家所说，凌康家里权势其大，而凌康母亲一方出身低微，那么想让凌康登上家主之位，便必须想办法让凌康多结交强者，以壮大势力。大哥虽然仅是白焰境，但谁都明白，他必是大夏将来数一数二的强者。”
他继续说：“老人已经是紫焰大能，是真正的强者，有他在，凌康自然能在家族中抬起头来。但为何老人却在思考后路？只能说明其实老人已经时日无多。若只是静静死去，这样的死便毫无价值。老人想让死亡变得有价值，或者说能为孙女创造价值，所以才会与大哥明说此事。”
“有道理啊！”梅欣儿想了半天后点了点头。
“他担心凌康不足以成事，所以便多加一重保险，拉上了乐哥。”蒋里缓缓说道，“这位前辈是真的存了拼死之心。”
“不论如何，能多这样一位守护者，总是好事。”梅欣儿说。
小草用力地点头：“晶心妹妹也很好。”
这话和大家讨论的事似乎有相关，其实却无关，突然插进来，让大家一怔，然后又都笑了。
“这件事我得和师父说说。”常乐起身，离开房间，来到凌天奇门外，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灵秀心。
“师娘，我想见师父。”常乐说。
灵秀心摇头：“他不在，出去散心了。”
月色如水，照耀破旧的小花园。
这里也曾繁华甚至奢华过，但如今，只留下了青苔石上生，断柱墙角横。
凌天奇看了会儿这曾经熟悉的地方，叹了口气，然后说：“莫非那小子已经破了你衣裙的秘密，只是还不知道应该用哪本书来解题。”
“这么快便知道用书来解了？”一块大石边，立着一人。
凌天奇一笑：“是常乐想到的思路。”
“果是大才。”那人点头。
“到底是什么书？”凌天奇问。
“我找你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这件事。”那人说，“我安排了一位高手照顾那小子和常乐，你到了那边，自可放心。”
“有多高？”凌天奇问。
“国公塔那么高。”那人说。
“我还以为能像山那么高呢。”凌天奇说。
“知足常乐。”那人说，“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我？已经这么一把年纪了，能找到这样的后辈为我卖力已然很难。山那么高？你怎么不让我找天那么高的？”
“或许真拉下脸来，你也能跟两位国公攀攀交情。”凌天奇笑。
“扯淡。”那人摇头。
“说正经的。”他继续说，“这人绝对可靠，因为他有所求。你将来若是方便，将他的孙女收了当徒弟吧。不为学你啥，只是为了让关系更近些而已。人家祖父已经教得够多了，而且她现在才十五岁，已经是青焰境了，比你强。”
“那可真是天才。”凌天奇点头。
“他会答应，是因为他时日已然不多，最担心的便是他这孙女。”那人说，“小姑娘很天真，没什么心机城府，将来若落得孤身一人，不怕被人欺负，只怕会被人骗。女孩家嘛，长辈最担心的便是这个，你若能让常乐把她娶了，我保证那小子真能为常乐舍出命去。”
“此事休提。”凌天奇摇头，“我最讨厌拿晚辈婚姻当手段这种事。”
“是啊。”那人叹了口气，“从小我们便见证过太多姐姐们的悲剧……”
沉默了片刻，他说：“我只想告诉你，此人可放心用，不必存疑。”
凌天奇点头：“让你费心了。”
那人沉默了好久。
“其实，我的时日也不多了。”他说，“所以我总想在活着的时候，多办一些事。我醒得太晚，做什么都迟了，便多帮帮你吧。那个小子，我盯了一阵，果然不错。如果有你和常乐在背后扶持，他也许真能让大夏换一番面貌。千里，今后便辛苦你了。”
“我的时日也未必便久。”凌天奇沉默片刻后，轻叹一声。“你我相差也只一两岁，我比你的状况……似乎更差一些。”
“为情所累，愚蠢至极。”那人哼了一声。
凌天奇一笑：“人生各有追求。”
“你所追求的难道不是大夏振兴？”那人问。
“大的目标之外，自然还有小目标。”凌天奇说。“凡人终是凡人，总有七情六欲。”
“我为何可以没有？”那人问。
凌天奇看着他，许久之后移开目光，望向了破败花园中一处锈迹斑斑的铁架残骸。
想当年，那曾是个结实的秋千架，他便坐在那上面荡来荡去，而她在后面推。
远处，立着此时立在石边的他。
那人望向铁架，目光微动。
“所以我才讨厌情爱这东西。”他沉声说，“为一个人，消磨数十年时光，烂掉了曾经的雄心壮志，等醒悟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只留下多病将死之身……有多可悲？”
“晚吗？”凌天奇摇头，“我不觉得晚。而且……我更喜欢那个会为她而沉沦的你。”
“无聊。我却最讨厌那样的我。”那人摇头。“你自去吧。我要去喝酒了。”
“你其实依然还在想她。”凌天奇说。
那人并不接话，随着一阵风去了。
叹了口气，凌天奇转过身，缓步向着来处走去。
那花园寂静无声，如今几乎无人知道，在数十年前它曾经如何奢华高贵。
此时的它便如风尘中老去了的妇人，佝偻着腰身，拄着杖前行，无人知她年轻时，曾经如何倾国倾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