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对错，有的时候真的很难说清。
黎叶本来是赞同左逢夏的想法行为的，自己同族被欺压盘剥，她看不下去便挺身而出，纵然难以扭转全局，但多少也是一种态度，能让其他人知道天下人族并非全是麻木不仁的冷血之徒。但他现在发现，自己好像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人心复杂善变，热血无畏的人永远都是少数，他们几个人的观点又如何能代表其他所有人的观点？
所以，听着周围人的谩骂议论，黎叶只能暗暗轻叹。
刚刚被左逢夏搞得空空荡荡的监牢再度拥挤起来，区别就是，之前好歹还关押了一些异族人，现在放眼望去，几乎清一色全是人族武师，男女老少都有。
“到底是谁杀了天符族和金狮族的人啊？他既然那么胆大包天，现在怎么又退缩了？有本事就站出来，干嘛连累我们啊？”一个青年满脸不爽愤懑，只顾咒骂。
“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啊，他真那么有本事，干嘛不杀去人家天符族的老家，在这缪画城搅风搅雨，也真是不怕伤及无辜！”
“明明人族就不是天符族的对手，他还这么高调行事，万一惹得天符族大怒，行那屠杀之事，我们不是真的完了？”
议论到最后，甚至还有人嘀咕道：“也不知道寒家、镇林宗他们在搞什么，明明就是他们害怕自身利益地位受损，还非要举起大旗说什么为了人族，真是厚颜无耻！要我说，天符族虽然对我们不怎么感冒，但好歹没有屠族的意思，真就投降过去又怎样？比现在这倍遭歧视、活在阴暗角落的情况又能坏到哪去？”
这番话一出，争论稍微大了点，但辩护者依然理直气壮地道：“本来就是如此，那些所谓的本族强者心高气傲，不甘心被异族控制，还不是心疼他们自己的财富，哪里会是为了我们？至少他们从不问问我们的意见，都只是独断专行，就像这次一样，哪怕连累了全城的人族，这些强者也心安理得，谁让他们是为了人族，为了大义呢！”
周围的反对者一时哑然，因为他们也会不自禁地怀疑，那些上位者真的会在意他们这些普通武师的死活吗？他们的不投降和拼死抵抗会不会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
人族性多疑，这些道理一旦被人点出，无论它合不合理，都会有一大拨人反复斟酌，难以安心。
黎叶是第一次知道很多低、中层武师居然是这样的想法，原来他们并不会为了敌族高手被杀而高兴，他们也并不在意人族是否向天符族投降，他们只想要自己活着，哪怕是麻木不仁、委曲求全地活着，那也是活着。
对他们而言，敌族强者被杀反倒是灾祸，会让天符族更加仇视人族，而依照他们的想法，天符族那么强大，人族就不该再负隅顽抗了，尽早投降过去说不定还能改善一下现在倒霉的境况。自己的行为并没让他们感到激动畅快，反倒是深深的不安，是被连累的愤懑——他们已经被欺压习惯了，被欺压怕了，就连最基本的尊严都不愿去捍卫，只想苟且偷生。
黎叶忽然有些疲惫，为这些人感到悲哀。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放弃了自己，那么谁还能救得了他？说这些人是懦夫吧，又毕竟人各有志，贪生怕死实乃常态。
或许自己真不应该多管闲事的。
这个时候，牢房深处却传来了一道清脆而冷冽的声音：“人族已经沦落为天符族的家畜了吗？”
黎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中不禁微微一震，仿佛透过层层阻隔，看到了最深处那个红衣如火的女子，一如当年神冰原的初遇。
周围的喧哗声一瞬间凝滞下来，很多人脸上都有些发烧，细细琢磨着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不禁浮起了一丝久违的惭愧，但还有不少人则是恼羞成怒，开口反驳道：“听你语气，你又不是我人族的武师，多管闲事干什么？”
“这闲事本来是轮不到我管，但听到你们口口声声都是责怨，我就实在听不下去了，知道你们为什么被抓起来吗？”那女子冷冷的声音传遍整个牢狱。
“还不是因为某些人胡作非为，乱杀天符族的强者才连累了我们……”
“真是没大没小，对你们本族的前辈强者居然毫无尊敬的意思，就知道在背后嚼舌根子，如果那位强者现在出现在这里，你们还不是会一脸谄媚，哪敢露出半点怨恨？”
“你……”
“我什么我？这就恼羞成怒了？我还没说完呢，你们被抓起来也纯粹是活该，人族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渣滓阳奉阴违，才始终团结不起来。一个族群的尊严不是他人给的，也不是靠强者强行撑起来的，是看你们自己有没有一股意识，一股百折不挠的强者意识！”
那女子继续声色俱厉地冷冷说道：“如果人族武师都以自己是人族而感到自豪，哪里会沦落到今天的境地？是你们高手少吗，是你们内斗多吗？不是，是你们这帮渣滓甘心屈居异族之下，只要给你们一丝活着的希望，你们的侥幸心理就永远不会断绝！”
面对她凌厉的话语，众人一时间竟无法反驳，很多人甚至都变得面色苍白起来。
“真是可笑，所以天符族就抓住你们这样的心理，不行屠族之事，你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苟延残喘，哪怕变成家畜也不会在意。反倒是那些为你们奋战，捍卫人族尊严的高手被你们排斥，被你们责骂，你们难道就不明白，如果不是人族还有太多高手，让天符族不得不谨慎对待，你们哪还有活着的价值？结果明明是他们为你们争取来活着的机会，你们依旧毫不感激，还怀疑他们别有用心，这天底下别有用心的人就那么多吗？”
“所以不客气地说，你们就是骨头贱，同族为你们奋战你们毫不领情，异族的不杀之恩就让你们铭感五内，我简直就是无语。天符族本来早就想对付人族了，就算没有这次的事，他们也会另寻借口的好不好？别这么愚蠢行不，我都看不下去了，只能说幸亏我流火族没你们这么傻。”
红衣女子的长篇大论说完，在场久久鸦雀无声。因为很多人心慌地发现，他们自以为正确的道理好像变得不堪一击，他们一直以来的埋怨不满好像都只是笑话，但这个结果……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
“胡说八道！生存才是一个种族最重要的事情！”有人禁受不住这压抑的气氛，不由壮着胆子厉声道。
“行了，别为你贪生怕死找借口了，任何一个有智慧的种族都知道，野蛮的征服和屠杀永远不会灭绝一个族群，精神上的奴役和控制才会潜移默化地消亡一个民族。”牢狱深处只飘来淡淡的话语。
黎叶听着这句话，只感觉有种莫名的震动，心中的阴霾一瞬间尽数消散，复又变得豁然开朗。
或许这种事，身在局中的人都很难看得透彻，如今反叫局外之人道出了真谛。
而这个时候，一阵鼓掌声也突兀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衣天符族人缓缓走下台阶，虽然过了中年，但依稀可以看出昔日的俊朗和神采，而他右手背上蜿蜒的淡绿色符文，则更增添了一分脱俗优雅。
更重要的是，他一身气息俨然深不可测，仿若古井幽潭，不起丝毫波动。
“没想到人族愚昧，流火族的皇族天才却有此等见识，端的厉害。”那白衣天符族人微微一叹，话语中带着几分欣赏。
在场众人却是心中一寒，知道他变相地肯定了刚刚白若依的话语——天符族不大肆屠杀人族，只是想让他们这种怀有侥幸心理的人继续拖后腿而已。
白若依却是轻飘飘地回道：“人族倒也并非全是愚昧之辈，只是基数大了，什么人都有，所以渣滓也显得过多了些。”
那白衣天符族人饶有兴趣地问道：“听你话语，似乎很是维护人族，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流火族和人族的关系这么好了？”
“与流火族无关，不过是我之前接触的人族朋友比较多，幸运和不幸的是，他们之间都没有这种软骨头的渣滓。”
“那你为什么觉得不幸呢？”
白若依摊摊手道：“都怪他们给我的印象太好，让我天真地以为人族都是这样的看法，现在才发现原来还有不少只会怨天尤人的废物。他们只会抱怨强者对弱者不公，自己却心态不正，修不成强者，真是可笑。”
很多人不由脸色难看，黎叶却不禁淡淡一笑，因为他发现时隔多年，白若依的性子还一如往常，一样有事说事，懒得顾忌陌生人的想法。
这样的直率，或许不太好，但在今天的场合下，却真的很好。
那白衣天符族人欣赏之意更重，明显没有对人族武师那种厌恶的神态，但他最终还是轻轻一叹道：“可惜，似你这般的天才，流火族恐怕千年难逢，但我天符族的统一大业同样势不可阻，却是不得不利用一下你们了，如果流火族反应够快的话，两天之后应该会派人来和我们谈判。”
“只怕会让你们失望。”白若依却似并不在意自身的处境，但如果黎叶在她对面的话，就能看出她眸中的隐忧。
“只怕你低估了你的地位，”白衣天符族人淡淡一笑，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向旁边一人吩咐道：“这些天好好看管此地，顺便放出消息，如果那人族强者还不出面，一个时辰后我们就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是，大长老。”旁边的天符族高手连忙恭声应道，话语中赫然点明，这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白衣天符族人，正是强者榜上位列第十二的天符族大长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