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无浪山遗迹中，他看到的关于她的一幕幕往事。一场大雪如羽如泪，所以，她就叫羽泪。那个童年时总被欺负的无助的小孩子，那个长大后逐渐乖巧懂事，却也逐渐离群孤单的少女，那个温柔如月、娴静似水的女孩，都是她啊。
还记得，寒州凛冽的寒风中，有她的相伴，一次次历经生死，度尽千劫百难，她都不曾离开。
闯寒州，下湘河，临玄阳，离九夜，幸而有她一路相随，不离不弃，那清浅的笑容似乎还在脑海中萦绕不散。
但此时此刻，她却终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离开了，甚至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是静静地躺在这里，仿佛还在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泪儿……你怎么这么傻呢？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我不允许你这样离开！
黎叶微微一晃，扶着旁边的桌子，终于站稳了身体，也彻底回过神来。他看着月羽泪苍白透明的脸庞，一阵无言，一阵心酸。
他现在很后悔，后悔自己将最后一滴灵生之水用掉了，不然的话……泪儿就有救了，何至于躺在这里，生命走到终点。
突然，他抬头看向一旁也陷入沉默的月天琼，涩声道：“月家主，你刚刚说，消耗一定的寿元，可以再延续她几个月的时间？”
月天琼苦笑道：“不，这只是因为我曾服下了一滴灵生之水，所以消耗寿元能强行凝练出它十分之一的功效，为泪儿延续一两个月的时光。她现在生机散尽，只有最后一缕融在无冰尺中，但也坚持不了太久了……”
听他苦涩的声音，似乎恨不得让自己死掉，将那滴灵生之水完整地逼出来，给月羽泪服下。
黎叶却仿佛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说道：“上次有人为了救我，便将最后一滴灵生之水给我服下了，这么说，我也可以……”
“你不必这样。”月天琼打断了他的话，转头看着月羽泪的脸庞，苦涩地道：“泪儿这个傻孩子，一直在骗我们，骗着所有人。她明明承受不住圣器的力量，却一直不说，消耗寿元和精血去孕养它，换来强大的力量。短短半年，她就耗去了几千年的寿元！而我、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黎叶心中一震，又听月天琼说道：“所以，她早已油尽灯枯，这次更是耗去了最后的寿元，真的……没有希望了。我这样做，不过是尽尽最后一份力……”
“怎么会这样……”千羽落有些失魂落魄地说了一句，月羽泪是她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现在却走到了这一步，她完全无法接受，只感觉有些咸咸的、涩涩的东西从眼眶中涌出，不由得哽咽道：“你这个傻丫头……”
“我不信，一定会有办法的！”黎叶一字一字地道，眼眸中全是坚毅决然：“月家主，你先告诉我，怎么为她延续寿元，一个月也是一个月！”
月天琼嘴巴张了张，无奈地苦笑一声，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劝阻，而这个时候，月西凡也从前院跑了过来，一把推开了木门。
“你们……都知道了？”
月西凡看着屋中静默的三人，张了张口，最终苦笑着说道。
“这种事，瞒着我们又有什么用，反正我们迟早也会知道，还不如……不如一起想想办法。”千羽落微垂着头，声音有些沙哑低沉。
“没有办法了……”月西凡苦涩地摇摇头道。
千羽落有些愤怒地抬头看向他，大声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办法？我不管，没有办法也得想出个办法！泪儿不能死！”
她迟滞的思维渐渐恢复了正常，开始拼命地思索起来，想着一切可能的方法，最后说道：“我知道西边有个神药谷，有位医圣隐居在那里，他应该能炼出神丹，我要去找他！”
月西凡涩声道：“我们已经给泪儿服下了几十颗仙丹，却只能暂时留下她一线生机，便是神丹……恐怕也没什么用，再说……”他终究还是没把话说全，神丹举世罕见，圣玄强者都不见得有一颗，整个五溪大陆能炼制出来的只有那位神药谷的医圣，可是对方愿不愿意花那么大的代价还在两可之间。
千羽落冷声道：“我不管，我必须去试试，否则我不甘心！”
月天琼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又是感动又是酸涩，最终轻叹一声道：“罢了，这是凝炼之法……”
黎叶接过他递来的玉简，仔细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便斩钉截铁地道：“那我先为泪儿延续一两个月的时间，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在这一刻，他最先想到的却是几个月前，永宁岛上竹影带着莫测笑容的脸庞。难道……早在那个时候，她就预料到了会有眼下这一劫？预料到自己终究会迫不得已去向她求助？
“年轻人，话不要说的太早，未来究竟如何，你可能永远也预料不到，也许你会与我等为敌，又也许……呵呵，谁知道呢？”
竹影的话语犹在耳旁萦绕，现在再次忆起，却莫名有了宿命般的感觉，仿佛这一切早已注定会发生。
黎叶微垂着头，眸光明灭不定，但他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如果……如果神丹也救不了月羽泪，他恐怕只能再去永宁岛一趟了。
“我们一起吧，说不定能争取更多的时间。”月天琼叹了口气，让千羽落和月西凡先离开护法，保证此地的安静清宁。
……
两个时辰过去，木门才“吱呀”一声打开，黎叶和月天琼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脸色都很是苍白憔悴。而屋内，月羽泪的脸上却泛起了些微血色，更显得她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千羽落和月西凡连忙上前，各自扶住一人，问道：“怎样了？”
月天琼脸上多了很多皱纹，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乌黑的发丝间也掺杂了很多白发。但他毕竟是化圣境的武师，损失几千年寿元并不妨碍根本，修养一些时日就会好很多。
他担心的其实是黎叶，一位神道武师损失几千年寿命，恐怕就到了尽头。但不知为何，黎叶除了看上去衰弱憔悴了几分以外，面貌外表竟没有太多的变化，这也让月天琼心中的歉疚感少了很多。
黎叶却很平静，转念一想便大致明白了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他修炼道力，体质有些特殊，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上次重塑血肉后，早先在陨仙海域服下的半滴灵生之水已经融入了他身体每一个角落，代替了他的寿元被消耗掉。
也因为此，凝炼的效果出奇的好，月羽泪剩下的那缕生机足以延续五个月时间，够他们好好想办法了。
“这样的话，我先去召开会议，发动族人一起帮忙，说不定会有收获。”月西凡想了想，又看向黎叶两人道：“你们休养一下，就去神药谷吧，我月家和那位医圣有些陈年旧怨，不方便出面，你们也不要透露泪儿的身份。”
没想到还有这个原因。黎叶和千羽落对视一眼，同时也对月西凡的态度有些奇怪。虽说救人如救火，但他如此急着撵自己两人离开，总感觉……像是瞒着什么事情。
但这种时候，两人也不愿多想，暂时在客房住下。虽然时间很宝贵，但黎叶现在的状态确实很糟糕，一路上不知道有什么危险，总得养足了精神以防万一。
黎叶扔了颗冰神仙丹后，盘膝入定了一会儿，便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了，晚上的时间都用来修炼，但消耗了那么多寿元后，他现在很是困倦，不得不用睡眠来恢复精力。
只是他心中牵挂着月羽泪的安危，却是做起了噩梦。但诡异的是，他没在梦中看到月羽泪，却看到了她，那位黑袍人。
黑袍人孤单地盘坐在云雾缭绕的山洞深处，摘下了宽大的兜帽，露出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庞。
那张脸上纵横交错的全是伤口，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甚至还露出了森森白骨，如果是大晚上见着这么一张脸，胆小的人肯定会吓出病来。
她又伸出手来，那双手同样血肉模糊，看着无比恐怖。她结成一道又一道的印诀，打在自己身上，通体皆被符文覆盖，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流动的雾气腐蚀着她的身体，她痛苦地倒在石床上，滚来滚去，却死死地咬着牙关，不肯惨叫出来。
她的身体被一片一片地腐蚀掉，却有一层蒙蒙绿光从她体内散发出来，又将这些血肉恢复原样，但还没等黎叶看清她原本的相貌，她的皮肤就又被腐蚀得不成样子。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仿佛永无止境的痛苦循环。
她体内的绿光终于和周围的雾气达成了平衡，周身的符文也渐渐暗去。她虚脱地躺在冰冷的石床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劫后余生，虚弱而憔悴。
但她脸上、手上的伤口却又更恐怖了一分，可谓惨不忍睹。
便在这时，画面一换，出现了一片庭院，而黎叶正站在其中，对面是那位黑袍人，她又重新覆下了兜帽，盖住了她的头脸。
“在你心中，她甚至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吗？”黑袍人声音沙哑刺耳地问道。
黎叶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回答。黑袍人却似乎已经了然了答案，沙哑的声音中渐渐流露出几分苦涩：“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黎叶微微一怔，下一刻就看见周围的庭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测的深渊。
黑袍人落下了深渊，身形越来越远。黎叶连忙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了开来。
他想要跳下深渊去寻她，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最后彻底没入了深沉的黑暗中。
“不！”黎叶猛然惊醒，翻身坐了起来，脸色微微发白，额间已经全是冷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