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一种行为,却让月羽泪再无怀疑,彻底压抑不住心中汹涌的情感,声音微颤地唤道:“父亲……”
虽然眼前的中年男子是一副无比陌生的样貌,也没有记忆中父亲那种威严伟岸的气度,但那种眼神却似乎一如当年,那种熟悉的感觉却似乎不会消散。
可是,毕竟隔了太久了,便连月羽泪也不敢轻下定论。在传闻里父亲被洪家联合沈家追杀,下落生死不知,现在却偶然重逢,这等惊喜让她又是高兴又是惶恐,实在不敢轻易确定。
不过到了此刻,所有的疑虑困惑都不再有,眼前的人正是她思念了数年的父亲!
而听到月羽泪的呼唤,中年男子的身影不由微微一颤,似乎在强行抑制着什么情感,但他的眼神依旧恒定专注,冷冷地注视着暗处,防备着任何可能出现的敌人。
黎叶三人也没有遮遮掩掩,月西凡当头走了出来,先是神色凝重地一挥袖,布下了层层禁制结界,这才看着中年男子点点头道:“大伯,这里不方便,我们回去再谈。”
看见月西凡后,中年男子这才真的松了口气,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带着几分感慨几分怅然,还有再次见到亲人的欣慰,最终他只是悠悠一叹道:“凡儿,看来你进益颇多啊,终是更上层楼。”
月西凡走的时候不过神道九段,现在却已经化圣境三四段了,进步不可谓不神速,已经足以成为一方高手了。
月西凡也是微微叹息,因为他看出了月天琼眼眸深处的疲惫和憔悴,而且对方体内的神力流动得极为滞涩,显然留下了什么严重的暗伤。的确,若不是月天琼身体状况不对,怎么可能偏安一隅,不早些回到家族?
月羽泪情绪稍稍稳定之后,也想到了这点,眼眸中顿时流露出担忧的情绪,随即看向了黎叶。
黎叶也能隐隐约约感应到月天琼体内的状况,换了之前他或许也没辙,但冥归扔给他一大堆珍稀药材之后,这方面的问题便不存在了,于是他不着痕迹地微微点头,示意月羽泪不要太过忧心。
月天琼似乎注意到了两人的眼神交流,温和地笑了笑道:“泪儿,这两位是?”
月羽泪看了看千羽落,抿唇一笑道:“这是千羽落,父亲您应该认识的。”
千羽落有些尴尬地招呼了一声,随即往后挪了一步,干咳一声,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月天琼微微一愣,仔细看了他一眼,眼眸中也浮起了些许笑意,但并没有多说什么,轻轻点点头后又看向了黎叶。
“这是我在九夜大陆认识的朋友,他叫黎叶。”月羽泪语气平缓,但神色却隐隐有些羞赧。
月天琼笑看了女儿一眼,似乎猜到了她那点心事,但泪儿脸皮薄,他也不可能当面拆穿,于是和蔼地点点头说道:“那就多谢你对泪儿的照顾了。”
黎叶开始没觉得,现在却也有些尴尬和不自在,一时间不敢直视月天琼的目光,不知怎的就说了一句:“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什么叫应该做的?但他已经来不及补救了,不禁更加不自在。
月羽泪俏脸微红,当即低着头不说话了。月天琼更是一怔之后呵呵一笑,似乎觉得十分有趣,但看着两人别扭的模样,终究还是适当地转移了话题:“也罢,我们便回去再聊吧。”
……
客栈中,月家众人好一阵激动和叙旧。尤其是月乾飞,本以为自己大哥已经凶多吉少,没想到吉人自有天相,竟然在偶然间相遇,委实有些不可思议。
待得他们情绪稍稍平复下来,月天琼才谈起正事。而莫书等人暂时还未得知月天琼的身份,并且他们一听说是月家内部的事情,便刻意没有去探听,安静地等候在外面。既然彼此身为朋友,总要互相体谅难处,给予适当的隐私尊重。
黎叶和千羽落也暂且在屋外守候,并且小心谨慎地设下防护措施,以免隔墙有耳,加上月西凡的禁制结界,应该就不用担心泄露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最后月乾飞还是下来将两人请了进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两人进屋的时候,月家的人已经散去了大部分,只剩下月天琼、月西凡、月羽泪和月乾飞四位血缘上最为亲近的人。
月天琼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相貌,虽然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但还是显露出一种坚毅强韧的气度,眼眸中光彩熠熠,分外有神,虽然年岁已过中年,但还是十分俊朗,看上去仿若三十来岁的青年。
他先是对千羽落点点头道:“这些时日以来我虽然隐蔽在尘世之中,但还是关注着家族的事,你对泪儿和我们的帮助,我会铭记在心,来日奉还于千家。”
千羽落见他如此郑重,也肃然说道:“您太客气了,千、月两家自古交好,就算没有我写信,我师父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月天琼叹息着笑道:“岂有这般简单纯粹,你师父虽与我月家族老交好,但毕竟是私人友谊,家族之间有的只会是利益。眼下我月家风雨飘摇,没有足够的好处,谁又肯倾力相助?若非你写信强求,是什么结果我们大家都很清楚。”
他摇着头和蔼地看着千羽落,又说道:“落儿,从我私人角度,我还是劝你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否则你离开了一两年,千家中恐怕有很多人都在盯着你的位置,而这种事最是为人诟病。”
千羽落一阵沉默,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但有些事岂能因此就罢手?不过他也知道月天琼真切的好意,否则那个长辈会把话说得这么露骨。
但为了防止月天琼担心,千羽落还是做了保证:“请您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如此鲁莽了,等处理好一些事情再说。”
月天琼这才微微点头,又看向黎叶道:“刚刚大概听泪儿讲了这些年的经历,尤其是陨仙海域,我都替你们捏了把冷汗。现在看到你们都平安无事,我也甚是欣慰,辛苦你照顾泪儿了。”
不比刚才的客套话,这回月天琼可谓情真意切,令黎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所幸月天琼又接着道:“我也不浪费时间,听泪儿说你医术高超,不知能否帮我看看?”
其实月天琼并未抱太大希望,这倒不是看不起黎叶的水平,而是他自己知道自己那糟糕恶劣的情况,尤其是旧伤已经拖了一年的时日,早已根深蒂固,便是医道高手恐怕也无能为力。
黎叶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尽力而为。”他轻轻扣住月天琼的脉门,道力如丝如缕流淌而出,蔓延到了他体内的每一个角落,同时魂力双管齐下,随之查探情况。
也就是这时,黎叶才发现月天琼能神色如常地和他们交流说话有何等艰难!他的内腑分明都已遭受重创,一年过后更是严重萎缩,尤其是心脉竟然断裂了一小部分,应该是后背遭过敌手的重击,这是非常致命的伤势。同时,月天琼的筋脉也已经满目疮痍,布满了各种伤痕,神力流转迟滞,只要稍一动手,就会令伤势全面恶化,难以遏制。
也就是说,月天琼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若非他服了很多疗伤丹药,隐伏的药力一直在四处流转,吊住了他的性命,他肯定坚持不到现在,即便如此,他每时每刻都会经历炼狱一般的煎熬,全身无一处不剧痛。
这等伤势,便连冰神仙丹都无能为力。事实上这也正常,月天琼身为一家家主,身上怎么可能没有仙丹,但却依然落到这个地步,可见情势之严重。
月天琼见黎叶沉寂的神色,不由微微一叹,也没有过多的失望。照他的估计,他再过半年恐怕便真的走到尽头了,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女儿,便再无遗憾了。
月羽泪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妙,眉宇间愁云凝结,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沉默下来,将悲哀与无力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黎叶叹息一声,不愿见她如此难过,最终还是取出了一滴灵生之水,小小的液滴浮在月天琼面前,仿佛闪烁着七彩透明的光辉,浓郁的生之气息瞬间盈漾了整个房间。
“只要您服下它,便会没事了。”黎叶看着月天琼,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
“这是……”月天琼很有眼力,所以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那颗液滴,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便是他见惯了奇珍异宝,此刻心中也狠狠一震,感觉到灵生之水难以估量的价值。
“这太珍贵了!”月天琼缓过神来,神色一凝道。但还不等他推辞,黎叶便认真说道:“无论多么珍贵,都不及性命重要,您的身体状况想必您最为清楚,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月乾飞也劝说道:“大哥,现在可不是犹豫推托的时候,欠的情分可以日后再补,但月家没有你主持大局,恐怕真的岌岌可危了。”
月西凡更是点点头道:“大伯,收下吧,养好身体最重要,至少您也要照顾一下泪儿的心情啊。”
众人纷纷相劝,月天琼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便将那一滴灵生之水服了下去。不过这毕竟是举世罕见的珍宝,可遇而不可求,他已经暗下决心,这个情分日后定然得还上。
浓郁的生之气息盈漾开来,月天琼通体都流淌着莹绿的光辉,看上去空灵而超然。千疮百孔的筋脉开始愈合,绿色的浅流温和地修复着他体内的暗伤,仿佛最严酷的冬日萌发了春天的生机,一切都在飞速好转。
几人安静地守在月天琼身旁,为他护法。而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日,当月天琼再次睁开眼睛时,整个人的气质已经跟刚才大不一样。
他面庞俊朗而刚毅,眼眸神光烁烁,衣袂飘扬间如凌尘嚣,身形渊渟岳峙,沉凝厚重如山峦,显出无可撼动的威严和伟岸,再无一丝一毫的病态与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