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熟悉而悠远的记忆渐渐浮上心头,曾几何时,自己也住在这样一片清幽秀美的竹林深处,过着枯燥平淡却也充实自在的生活。那是蓝烟山安宁祥和的岁月,与那位活泼灵秀的女孩一同陪伴着他,化为记忆中永不褪色的美好。
只是……为什么每一棵修竹,都与记忆中的画面一模一样?这天下间,会有两处完全相同的竹林吗?
还是说,有人故意为之……
黎叶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确定这里不是蓝烟山,而是另外一处不可知之地。一些猜测渐渐映上心头,只是他立刻中断了思路,不愿再深想下去。
“这里是?”黎叶收敛心绪,询问地看向方道元。
方道元随意解释道:“九星国,幻霞山。师父一直隐居在这里,我和师妹则到处游历。”说到这里,他有些感慨地道:“十几年前,我偶然进入了一柳大陆,最后身份暴露,差点就没法活着回来了。”
黎叶微微一惊,感觉到方道元的深不可测。对方的实力肯定远远超过了神元绝巅,只是不知道是化圣境还是圣玄境?如果他已经成为玄尊,那这天赋也太可怕了。
“对了,柳朦两人怎样了?”听方道元提起一柳大陆,黎叶这才想到正经事。
方道元神色一肃道:“被我杀了。你失踪的这一个月,冷家联合天阑国皇室一齐进攻珠雨阁,现在九夜大陆上已经没这个宗门了。”
“这样就好。”黎叶总算松了口气,想来冷尘玉他们应该无恙。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入了竹林,让方道元略感诧异的是,黎叶就如漫步在自己家里一样,对林间的小路无比熟悉,完全不需要自己指引。
黎叶心绪复杂,但没有表露出丝毫,只是与方道元随意地闲聊着,发现他虽然实力高深,却极好相处,完全没染上一些天才强者骄傲自大的习气。
这让他放心了不少,准备待会就表明身份,问清楚当年的因果。
而就在这时,石子路已经到了尽头,一位黑衣女子正从一间木屋中推门而出,看见黎叶两人后微微一怔,随即招呼道:“方师兄,秋元。”
随即她发现黎叶怔怔地看着自己,竟然没有回话,不禁好笑地摇摇头道:“怎么,摘下斗篷你就认不出我了?”
“冰,冰思影?”黎叶仔细地看着对方的脸庞,依稀从中找寻到了一些熟悉的模样,不禁惊讶而怔然地脱口道。
水盈诗的脸色顿时大变,眼神都变得严厉起来:“你是谁?”
黎叶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不禁有些莫名其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在他的印象中,水盈诗还停留在八年前初遇时的少女模样,那时她被人追杀,自己偶然将她救下,成为了好友,只可惜匆匆一别后再未相逢过。她明明是那时候冰家的第一天才,怎么会如此忌讳这件事?
“知道我这个名字的人屈指可数!大多数都是冰家之人,你从何得知?”水盈诗没有丝毫放过他的意思,踏前几步,神色严肃得有些阴沉。
“怎么了?”黎叶奇怪地看着她,完全想不明白。
水盈诗沉着脸没说话,方道元则是轻叹一声,解释道:“水师妹昔年是冰家的第一天才,只是后来因为家族倾轧,她的父母死在内乱中,只余她侥幸脱逃。这些年来,她一直想要报仇雪恨,但念及大肆杀戮之下,冰家必然会动荡不安,甚至地位不稳,她又隐忍下来。所以……”
“冰思影已死,如今的我与冰家没有任何瓜葛。”水盈诗面无表情地说道。
黎叶顿时恍然,原来其中还有这番内幕。水盈诗被迫害得流离不堪,不恨冰家便已不错,自然不愿再用昔日的姓名,以免天天回忆那段伤痛的往事。
原来当初追杀她的,是冰家之人……怪不得总有些熟悉的感觉。
黎叶暗暗想着,另一边水盈诗已经目光锐利地看向他,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我……”黎叶微微犹豫,就要说出真名,却突然听到“吱呀”一声,一位素衣女子已经从木屋中推门而出,有些疑惑地道:“盈诗姐姐,你们怎么了?”
她衣着朴素,却纤尘不染,恬淡的声音仿若清澈的溪流,干净得毫无杂质。那一双星眸黑白分明,纯净而澄澈,似乎无物可扰,沉静得如同冬日之湖,眉间的几许忧郁更添了一分柔弱,让人不自禁想要怜惜呵护于她。
黎叶看着这张绝美的脸庞,只感觉心中惊雷乍响,呆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可能是她?为什么是她?原来竟是她……
方道元的声音似乎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师妹,侥幸不辱使命,将秋兄带过来了,咱们可以好生聚聚。”
“劳烦师兄了。”那位素衣恬淡的女子温婉一笑,顿时让天地都明丽了一瞬。随即她有些担忧地上前几步,关切地道:“师兄,你实力受到压制,战斗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方道元哈哈一笑道:“就凭他们那三脚猫功夫,怎么伤得到我,你放心便是!”
“那怎么耽搁了一个月才回来?”素衣女子有些嗔怪地道。
方道元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随口搪塞了一句。他才不会说是因为一直找不到黎叶,所以才心虚地在外面流连。
“嗯,反正没事就行了,秋兄……”方道元见师妹一脸怀疑,连忙转向黎叶,想要转移话题,却奇怪地发现他神思恍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秋兄,你今天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到底有什么事情,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解决。”方道元疑惑地道。
黎叶沉默着微微摇头,心中的浪涛却未曾平息半点。他脑海中掠过一幅幅画面,一切都指向那无言的真相。
最初遇见她时,那份莫名的熟悉和惆怅……
并肩作战时,那种难言的默契和熟稔……
还有那片一模一样、几乎完全相同的竹林……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一切自己早该想到的,只是那个答案让他惶恐不安,所以他一次次地想要避开,一直不愿深想。
然而事实不会因此而有丝毫改变,不是吗?
黎叶静静地看了一眼昔年的那个女孩,发现她眉目间少了曾经的活泼无忧,多了几分忧郁沉静,甚至性格都与当初不太相像了。然而,那种深入灵魂的熟悉感却丝毫没变,依然让他心绪难平,不能淡然。
他曾经找遍千山万水,只为寻到她的踪影,为此日夜彷徨,难以宁静。只是时隔已久,虽然此时出乎意料地与她重逢,但当初刻骨的思念却已经减淡,只氤氲成些微的惆怅与感伤。
看着她与方道元亲密的模样,黎叶不禁浮起一种人生如梦之感。那些执念渐渐化作轻缈的愁绪,又渐渐随风而去。
如果她觉得幸福……那就到此为止吧。
“你们少岔开话题!”水盈诗不满地瞪了几人一眼,继续目光灼灼地看着黎叶,非要问出个结果。
黎叶定了定神,苦笑说道:“我认了个小妹,是现在冰家的第一天才,她叫冰璃。我曾经偶然在她那里见到过你的画像,所以有些惊讶。”
因为未浅幽的事情,黎叶暂不打算表明身份,只好这样搪塞一下,同时暗暗祈祷不要穿帮。
水盈诗微微一怔,眸光变得柔和悠远:“原来是璃儿……当年的小女孩应该也长大了吧……”
黎叶暗自松了口气,单看长相冰璃就和水盈诗十分相像,看来果然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
水盈诗接下来的话语也验证了他的猜测:“我这个做表姐的这些年也没有去看她,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黎叶便简单说了说众人近来的境况,水盈诗冷漠的表情也微微缓和,有些感慨地道:“小丫头也要成婚了,明年她婚礼时我会按时去看看的。”她似乎暗自做了什么决定,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按照冰莫两家的商议,明年二月就给莫书两人举行婚礼。而一般来说,大家族子弟成亲得都比较早,以他们的年龄来说还算是比较迟的。
黎叶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事实上他此刻的心绪还有些复杂,未能完全平静。在看到未浅幽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很多未解之惑。当初方道元出手相救恐怕就是响应自己师妹的请求,否则谁会无缘无故地愿意帮助一个陌生人?
只是,她明明一直知晓自己的动向,却不愿与自己相见,这本身就是一种含蓄委婉的表意了。而看着她真切关心方道元的模样,两人之间的感情是做不得假的。
然而,看着远处青葱朦胧的竹林,黎叶还是有些恍惚。昔年的一切,终归是无法挽回了吗?那么你又为什么栽种一片一模一样的竹林,仅仅只是单纯的缅怀吗?
他觉得自己已经明晓了事情的真相,便没有勇气再开口相询了。与其让一切冰冷残酷地揭开,还不如保留一份美好的回忆。
再说,他已经遇到了一位真正值得珍惜的女孩,无论往事还有多少疑惑未解之处,也不该再执着纠缠下去了。
古朴简约的木屋中,四人相对而坐,随意地闲聊着,伴着渺渺而上的朦胧茶香,显得和谐而静谧,仿佛远离了世俗烦扰。
“这么说来,方兄你们传承自残剑玄尊,而水姑娘传承自落雪玄尊?”在方道元几人没有刻意避讳的情况下,黎叶也知晓了他们的师门传承。
他感觉残剑玄尊这个称号有些耳熟,略一思索便想起了神冰原地下宫殿的经历。那边的玄尊似乎有着宏伟远大的计划,隐然间自成联盟。而在那些游离在外、不参与他们计划的玄尊之中,残剑玄尊似乎是最强大的那位。
两派之间的种种纷扰黎叶并不清楚,但他仔细思索了一下,还是严肃开口道:“我之前偶然去了趟神冰原,柳神殿的人已经发现了那片地下空间中沉眠的玄尊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