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如烟打破良久的沉默，出声道：“派人鼓动其他豪绅家眷聚集在兰府外闹事的，会不会是唐少末指使的？”
商寒煜想也不想的回道：“此事还没证据，不能这般早下定论。”
如烟诧异，想不到商寒煜嘴上经常诋毁唐少末，可真到发生要事之时，却能保持冷静的头脑，在无证据的情况下，不泼他脏水。
商寒煜对上她的诧异眼神，又好笑又好气，将人强制抱到大腿上，不顾她羞窘的挣扎，对前面开车的司机和偷看的孙副官道：“该闭上的眼睛闭上，该捂上的耳朵捂上。”
“是！”司机干脆利落的回答。
孙副官却婆婆妈妈的唉声叹气，装模作样的捂着耳朵低着脑袋。然而商寒煜与如烟都知道，他鬼精得很，定然是拉长了耳朵偷偷听。
商寒煜低声道：“我猜测此事是龚爷自作主张的行为。我虽与唐少末只有几次短暂的交手，但是可以看得出他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然后看到如烟那双如画美眸眨了眨，突然不甘的呸一声，恢复兵痞子脾性，“但强抢别人的女人这一项上，就是个下流胚子，手段肮脏。”
如烟一阵无语。
“龚爷这般做是为了什么？兰家不是偏帮他们闽军了吗？为何还要如此步步相逼？就不怕适得其反吗？”
商寒煜轻叹一口气，只觉得这事真要与如烟说起来，却是极其复杂，还会牵扯上其他事，便思索一阵，挑了些能说的与她说：“兰壑是偏向闽军，但是兰非不赞同，所以他才会选择来参加六六的满月宴。他这样是逼迫兰非就范呢。”
如烟皱眉，往常她只知江南四大家的影响力非同一般，却不曾想，兰家已落败到如厮地步，竟都受新近势力龚爷的影响了。那同样开始式微的柳家呢？
如烟猛然想起柳复辛染上大麻烟之事，抓住了商寒煜的手，睁着双眼焦急道：“我们先转道到柳府好不好？我只去看一眼，确定他的状况就走，不久留。”
商寒煜一阵头痛，若是强硬的不许，就怕两人又会陷入这几日的胶着状态，便斟字酌句地道：“如烟……有件事我隐瞒了你。”
“难道我爹……”
“你爹没事，你先别急。”
“那是你将他关牢里了，却骗我说关府里了？”
“不是，我没关他在牢里，他也不在柳府。”
如烟焦急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派人将他送走了，送到上海的戒毒所，让他接受最先进的西方戒毒治疗。”
说完，从如烟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便有些小心讨好的道：“怎么了？你生气了吗？我是想着他如今烟瘾还不算太大，可抓紧把握时机，马上戒除了好。可是又怕你担心，便瞒着……”
“不，你做得很好，这样，也是为他好。”如烟摇摇头，有些疲惫的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低声道：“谢谢你，万事都为我考虑好，为我安排好。”
商寒煜揉揉她的脑袋，宠溺的笑了笑，两人便不再说话。
商寒煜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陷入回忆中。
他未曾告诉如烟的是，此事涉及甚广，恐有人会对柳复辛不利，所以他只能将柳复辛弄到上海外国人的地盘里，暂时严密保护起来。
其实在他派人封了寒雪歌舞厅的那日夜里，兰非便来寻过他。他们俩人说了许久的话，到得那时他才确定，从查到周家商船的几箱大麻烟开始，到如今的兰雪带着江南豪绅吸食大麻烟，背后都离不开龚爷的保驾护航。
龚爷在江南经营这些年，主力不在正当热销的洋货洋行，却专控私人航道，暗地里偷运大麻烟。若非周家几个船员不够机灵，不曾按照他的指示走龚家控制的航道，却进了商寒煜控制的官道港口，才被抓个正着，翻出这些事。
在谈起这事之时，商寒煜对已故的柳素心更是另眼相看。
她不负江南才女的才名，这些年虽跳离柳家的束缚，眼界却更加宽广，看得比别人通透。在如烟决定跟他之后，便猜到总有一日他会与闽军对上，所以在临死前，将手上可动用的力量都留了下来，助他一臂之力。
他仍记得那晚，兰非沉痛地对他道：“她是多么高傲的一个人啊，当年我抛弃她与官晚秋成亲之时，她咬牙决绝转身离去，不曾说一句软话。然而，在她弥留之际，却求我为她护住如烟。”
商寒煜仍记得，当时兰非是在停灵最后一日去见了柳素心最后一面，如烟因此事对他多有意见，便忍不住问：“那为何当初你不在第一时间去见她最后一面，让她抱憾而终？”
“多年的安逸，多年的软弱退让，消磨了我曾经的意气风发与傲气。在面对她给的选择时，我仍旧会胆怯犹豫，若是选择站在你这一边，便意味着要叛离兰家，那我二十多年前的妥协退让，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证明我的选择，错得离谱吗？”
兰非见他不说话，笑得苦涩。
“我最终还是无法拒绝她的恳求，这么多年了，我负了她一生，却不能让她到了阴曹地府还看着我寒心。所以，我开始着手联合一些教育界人士与知识分子们，拉拢他们支持你，即使周家在江南的影响力无人能及，但若文人拧成一股，对你想必也多有助力，但是我没想到的是……”
他没想到的是，兰雪竟然沾染上了大麻烟，还牵扯上了江南的许多豪绅世家的当家，这可是捅了马蜂窝。
这些豪绅世家中，不乏有在文人界影响力巨大之人，且文人多清高，对这些害人之物鄙之如鼠蚁，也不屑与沾染这些俗物的人来往。
为了保住他经营许久的这些人脉，他不得不狠心牺牲兰雪。
商寒煜沉默一阵，想要提议他偷偷将人送出去，然后造成兰雪已死的假象，兰非却仰头强忍了泪，哽咽道：“没办法的。欲成大事，便只能牺牲她了。这或许就是报应吧，害人害己，凄惨收场。”
商寒煜在送走兰非许久后，心中反复想的，便如何将此事瞒着如烟，按照她的心性，若是知道兰雪最终因她而死，该会愧疚难过一生吧？
他不愿她活在惶惶不安的愧疚之中，那便让她一直误以为，兰雪为他而自伤惨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