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贵阳的机票也不好订,待一切弄好,行李收拾好,已经到了5月13日的深夜。这两天两夜,我和孔梓几乎粒米未进,饿的手脚发软,叫了外卖放到面前,却一点胃口也无。
我去超市买了一大包零食两箱水放到家里,先拆了一箱拿出两瓶,两瓶都递给孔梓,他拧开一瓶递给我,接着再拧开一瓶自己喝。
这瓶水似乎有怪味儿,我喝了一口迅速的吐出来,跟着还干咳了几声。这不会是假的吧,我举起水在眼前摇了摇,似乎挺正常。
孔梓先喝了一口自己手上的,没发现异常,又把我手里的那瓶接过去喝了一口,说没什么不对啊,两瓶味道一样。我把他手上的那瓶拿过来喝了一口,果然也是一股怪味,忍不住再吐。
肯定是饿过头了,胃在抗议呢,孔梓对我说道。
嗯,要强迫自己吃点东西,不然到了那里病倒了,反而拖累你。
要不你就不要去了吧,孔梓再一次提议。
不行,我说,朱明安是因为我才去的四川,他出事了我不可能置身事外。
机票是凌晨的红眼航班,前往前场的时候孔梓给孔总打了电话,先是问问朱明安妈妈的情况,得到的消息是病情稳定,接着说现在汶川那里通讯中断,大哥吉人天相,肯定平安无事,让两位老人不要担心。
他们并不知道孔梓现在正在去汶川的路上。
挂了电话,孔梓愁容满面,我知道他心里难受,便安静的坐在边上乖巧的不发一言。
在机场停好车,我拉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他突然一侧身,按住我的手说:“燕回……”我抬眼看他,他去只是叫了我的名字,剩下的话并没有再说出口。
我抽出手反盖在他的手上,捏了捏,示意他一切放轻松。
两个人又在车里静静的坐了一会儿,这才下了车。午夜的机场依然灯火通明,不远的地方有机翼的灯在一闪一闪提示着它的存在。孔梓牵着我的手,向那最明亮之处走去,头顶,有一架夜航的飞机呼啸而过。
由于飞机晚点,到了贵阳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之前提到过我有凌晨四点半恐惧症,那是小时候看《红楼梦》的后遗症。尽管孔梓就在身边,我却隐隐生出一股不安,感觉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如同幻梦一场。紧紧抓住孔梓的手,片刻不能放松,他说别担心,没事的。
对,没事的,我把他的话重复一遍,安慰自己,也安慰他。
孔梓去提事先租好的车,我站在出口看着行李等他。天空已渐渐发白,有一缕曙光冲破云层抹上天际。机场人很多,有一部分也如我们一边取道贵阳再转汶川,新闻里已经在呼吁大家不要盲目进川,以免给救灾工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待孔梓取好车把行李都放上去,我突然觉得很饿,特别的饿,我说我想吃肯德基,他看了看我,心里肯定想着果然不出所料这家伙成了累赘。
不过他还是把车开到停车场停好,牵着我的手去吃了顿肯德基。由于之前两天饿的太狠,我吃的又快又急,他不停的说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我边把鸡腿往嘴巴里塞边不停的劝他也吃点东西,他只喝了杯咖啡,说时间太早了没胃口。
我一个人吃掉了两份早餐,孔梓说没想到你这么能吃,看来以后得更加努力的赚钱,不然娶得起,养不起。
谁要嫁你,我白他一眼。
燕回,等我们把大哥找到,回去就结婚好不好?
他说的如此诚挚,如果不是此时此地不合时宜,我几乎疑心他在求婚。
不好,我说,又没有戒指又没有鲜花。
戒指和鲜花都会有的,你就说你愿意不愿意嫁给我吗?
好,我嘴里含着一块蛋挞含糊的说道。
他立刻眉开眼笑,拉起我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说:“乖,老婆,快别吃了,我们得赶路。”
贵阳到汶川八百多公里,紧赶慢赶也要一整天的时间,况且沿途路况不明,不知道有没有山体滑坡泥石流之类的。
朱明安的电话依然打不通,我们的耐心被慢慢耗尽。出了贵阳没多久,就遇到两辆同样要进川的车辆,一辆车上是东北兄弟俩,亲妹子在震区当医生;另一辆车上是老夫妻俩,儿子出差到震区,一直联系不上。
三辆车结伴而行,沿途倒也不寂寞,休息的时候六个人有四个人并排坐在服务区的长凳上抽烟,我与老阿姨在厕所里排队。
到了晚上,高速公路已完全变成盘山公路,车辆越来越多,救援车排成长龙堵在路上。孔梓下车去问情况,说是前面有泥石流,路被拦腰截断,已有人在抢修,但要通行估计要等天亮。
车子多的难以想像,除了几辆车亮着灯外,大部分车都熄火,车上的人都走出来,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没有太多的人声,不时有余震来袭,有个自称是医学院博士的人过来嘱咐地震逃生注意事项及简单的急救知识,灯光太昏暗,我只能看到他是个年轻的男子,戴着的眼镜在暗夜里反射着微亮的光芒。
天快亮,余震的频率降低,大家一起撑过一夜,都有了同患难共生死之感。老阿姨喊我坐到她身边聊天,说起自己的儿子眉飞色舞,我知道这是老人在寻找安慰以此转移注意力,强撑着不适附和她聊天。
到了中午,前面有消息传来说道路终于被挖开,但每次只能由一辆车通过,大大减缓了行进的速度。等到我们经过那片泥石流时,已是下午四点。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泥石流的可怕,大概有一公里长的路上全是裹着山石草木的泥浆,规模之大,破坏力之强深深震撼着我的心灵。
车子缓慢而艰难的往前开,路边有一只不知名小动物的尸体安静的躺着,我突然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一吐就吐的惊天动地,孔梓不得不把车子停在路边让我休息一会儿。
我吐的泪眼朦胧的跟他说对不起,没想到真的拖累到他了。他轻轻拍拍我的头说没关系,拿纸巾帮我擦擦嘴角,又牵着我的手回到车上。
在这以前,我是对幸福比较迟钝的人,觉得两个人恋爱淡淡的就很好,浓烈的反而让我承受不了,但自从与孔梓在一起后,他对我淡一天我就觉得受不了。他对我做的任何小动作都能让我心生欢喜,欢呼雀跃。
这可怎么办,我想,要是他以后不要我了我会不会想不开自杀呢?
由于我这一吐,我们与另外两辆车便被众多车辆隔开,就此别过,以后有缘再见。
可能是刚才把胃给吐空了,车子刚开出没多久我就觉得饿的厉害。不想停车,我便从两个座位中间爬到后排去拿食物,身体悬空,我的手拼命后伸,伸到极限还没有够到零食,正懊恼的继续努力中,听到孔梓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的铃声很普通,是我有一次心血来潮给他换的陈淑桦的《滚滚红尘》。
终生的所有
也不惜获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来易来 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 聚难聚
……
铃声只响了几声,孔梓便按下了耳机上的接听键。
还没听他开口说话,只见他把方向盘猛的一转,车子几乎以九十度的姿势拐了个弯靠着山石停下来。夹在两个座位中间的我由于惯性直接被甩到了后排的一堆食物上面趴着。
我爬起来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只见孔梓双手紧紧的握住方向盘,激动的眼泪滚滚而下,口里说的是:“联系上了,真的联系上了,那太好了,谢天谢地。”
不用多问,这应该是朱明安有了消息,我激动的也无法自抑,奋力的爬到前排与孔梓抱作一团,两个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两人由于压力太大疯了。
今天下午的时候,朱明安的手机有了微弱的信号,他爬到最高处给父母打了电话,但由于断电,手机的电量非常微弱,他让父母把这个消息转达出去,让大家不要担心他。
很快,我的手机有短信音提醒,打开一看,是朱明安,他说:“安好,勿念。”
孔梓见我的神情不对,问是谁发来的,我说是朱明安,他把手机拿过去看了一眼又扔给我。
最后一点电倒是留给了你,他对你也算是用情至深,孔梓的语气酸溜溜的让我想笑。
朱明安有了消息,我们两人的心情大好,本来想既然他安然无恙,那我们也不结束行程往回走,毕竟都还要上班呐。
不过,山路狭窄,路上的车子一辆挨着一辆都是进川的车,想回返,简直如逆水行舟。孔梓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的把车头调转过来,后来索性放弃,想着还是开到目的地把朱明安一起带回去吧。
傍晚的时候,天空下起来淅淅沥沥的小雨,山路愈发的难走。孔梓全神贯注的开车,我全神贯注的对付手上的一只鸡腿。
开着开着,车子又停了下来,说是前面有辆车抛锚在路中间。孔梓会修车,从后备箱翻出一些常用工具说你在车上待着,我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我说好,由于临时出发,我们没有带伞,他把卫衣上的帽子扒拉过来套到头上挡着点雨。
真帅,我花痴的看着他。他听到,回头朝我咧开嘴笑笑,一口洁白的牙齿在这雨夜里熠熠生辉。
雨愈发的大,也不知道车修的怎么样了,我无聊的把手机掏出来翻看,然后就又看到朱明安发过来的那条短信。他说“安好,勿念”,这四个字看起来普通寻常,可在我们这些心急如焚的家人看来,却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
他没事儿,真好。
又是一阵余震,这次晃的有点厉害,我又想吐,把头伸出窗外干呕几声。心想这具身体太讨厌了,怎么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掉链子呢,虽然不能做女超人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但做个女强人不要别人照顾总可以吧?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得前面有如巨雷滚动的声音响起,惊讶的抬头,发现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朝前面张望,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泥石流,快跑啊,有人失声尖叫,接下来是越来越近的雷鸣声呼啸而来,我被众人挟带着往后跑,跑着跑着觉得不对劲。
孔梓,孔梓,我的孔梓还在后面呢。
我连忙扒开汹涌的人群往后跑,为了不让人把我带倒,我只好尽可能的贴着车子走,风和雨都很大,挟着令人作呕的泥土味迎面扑过来。麻木的逆着人流往后走,满脑子都是孔梓,孔梓,你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
远远的看到孔梓跑过来,他的手上牵着与我一起排队上厕所的那位老阿姨,她满面惊恐之色,脚步在努力的往前迈但身体却软的快要倒在地上,孔梓索性把她背起来。
我用力的向他挥手,大声的叫他的名字,他听到我的声音,抬起头看见我,给了我一个微笑,脚步加快,坚定的朝我跑过来。
我们太过在意重逢的欣喜,完全没有发现在他身后有股黑暗的影子呼啸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吞没了他与那位那位老阿姨。
我的世界就此静止,周围一片黑暗,诸事万物皆沉寂下去,灵魂游离于身体之外。
有人跑过来拉着我跑,我毫无意识的挪动脚步,雨更大,风更猛,泥石流顺势滚滚而下,有更多的人与车辆被吞没。
我再也坚持不住,身体一软,意识全无。
2008年5月15日,我把孔梓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