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子纵然不是自己心中所爱，但是他这么多年的等待，也不应该等来家破人亡的结局。
“我不是说了，不许你在屋外等着吗？”
牧褚说着扶了阮若水的手，她的手指上戴着水晶戒，因为算不上是宫中的嫔妃，所以连佩戴的首饰，都要不同一些。
阮若水虽得了牧褚的偏疼，也不敢有任何的僭越，总是循规蹈矩。
“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皇上纵然疼爱我，我不能不遵祖宗之法。”
听到这，牧褚微扬了眉头。
理论上说，阮若水还算不上是自己的妻子，他也不愿意娶了这个姑娘入门。
之所以将凤藻宫赐给她，不过是因为看她可怜，且早前救过自己的份儿上。
牧褚的双手扶起阮若水，眉眼之间只是落了淡淡的灰尘——
“以后，不要说这种作践自己身份的话，朕并没有娶你，你也不是朕的臣子，这里冷，我们进去说话吧。”
阮若水的心中狠狠地一沉，必定是朝堂上的老臣又在废话什么了，才让牧褚对自己的态度发生这样的转变。
她只能装作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一众人便随着皇上进了内室。
到了凤藻宫的偏殿中，山珍海味呈于桌上，每道菜碟下都拥着小火炉，香气袭来。
看到这满目的菜肴，牧褚不禁想起了他那个长眠地下无福消受的正妻——沈佳音。
五年年的那场兵变是宫中禁忌。
沈佳音也不知道是因为心灰意冷，还是因为畏罪潜逃，竟然伙同了陌阳国的皇子，逃走，走的时候还带着那个他想要滴血验亲的孩子。
萱宜是死在了王府中的，她必须帮着沈佳音在府里头潜伏下去，那段时间正是牧褚不想见沈佳音的时候，所以，竟然也让沈佳音有了更充足的时间逃离。
更让牧褚耿耿于怀的是，那个时候的太子，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若沈佳音能够忍了下来，他就可以将所有的事情查清楚。
那一年，他拥重兵在西南与东进的羌人酣战，忽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分散于四处的众王剑指天凤都城，都想在混乱中分一杯乱世之羹。
就算是早就被牢狱之灾打压的太子，都想着要怎么伙同救兵，夺取政权。
十年磨一剑，牧褚早就对先皇的病情了如指掌，所以，他先是买通了太监，得知了城中布防的空缺，而后，在众人还在组成联盟的时候最早入了京。
此后大封城门，对外宣称清君侧，对内行遍君王之仪，而阮若水在这个时候再一次派上用场，他修书一封给父亲，让父亲举兵东征，这样一来，原本镇守在东边的藩王只好撤退抵抗。
联盟一拍两散。
牧褚趁势，将这些如同散沙一般的士兵各个击破，终于一统天下。
只是，这样壮丽的江山，早就不能被沈佳音看见了，她现在是死是活，牧褚甚至都是不知道的。
这些事情阮若水全部参与，也全然参与了牧褚的心理历程，这也是两人四年来能够相互提携，相互取暖的根本原因。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阮若水始终不与牧褚提迎娶自己的事情，只是一味地付出，倒是让牧褚的愧疚多了一层。
“你们都下去吧。”
牧褚说，特地看了一眼阮若水身边的秋萍，那是她最贴身的丫头，平日里总不离阮若水半步，此刻的秋萍的眼睛却在看着阮若水。
“是。”
小丫头们井然地退出房门，秋萍得到阮若水的回应后也缓缓退出，带上房门。
这个女子是从邱水国派遣来的，平日里对牧褚虽然也是恭恭敬敬的，但是终究是从邻国来的人，心中存了乱七八糟的歹念，也是正常。
“皇上，我为您准备了您最喜欢的炙羊肉和拔丝番薯，刚才和文武百官们待在一起净喝酒了，好歹现在能吃些东西。”
阮若水小心翼翼地为皇上布菜，唯一的一阙金步摇在烛火的映衬下很是耀眼，皇上端详着阮若水，嘴角荡漾着笑容。
“若水，辛苦你了。”
两人独处的时候，皇上习惯叫她若水。
这也算不上是什么亲昵，只是看透了身边的人所为的是什么，倒是觉得阮若水这种完全无所谓的付出，才是最动人心魄的。
“皇上说的什么话，若没有您外平战乱，内安四海，怎有我和姐姐们的富贵太平？皇上辛苦了才是。”
说话间，阮若水已将一丛炙羊肉放在了皇上的面前。
“可是你要知道，有一天朕就算是平定四海，也是要与你的母国发生战乱的，到时候你能置身事外么。”
牧褚从来也不强求，他早就提出过让阮若水回邱水国的建议了，但是阮若水始终不愿意。
“皇上，从我入了你的皇宫的那天起，我的心中便只有照顾你的爱意，没有其他。”
阮若水说。
多么言不由衷的话，牧褚一听就这知，可是看破不说破，才是真正的为君之道。
“要说我身边的美人儿，就数你和决明长歌最乖巧温和。”
牧褚注视着阮若水，她的眸子水亮得好像星辰，脸庞虽无华丽的珠翠修饰，看起来却是更加迷人。
“长歌妹妹不仅乖巧温和，还很会体谅人，实在是若水不能比的。”
阮若水低眉垂目。
“有时太聪明未必是好事，她入王府的时候，不过是个歌姬，如今却在诗书上很有讲究，我却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
牧褚说着，就将眼睛缓缓地投在了阮若水的脸上。
“若水向来愚钝，皇上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只是长歌妹妹近来心思不宁，老在我这边旁敲侧击，只怕要坏了皇上声誉。”
阮若水低低地说，脸上浮现出忧郁的情绪。
“她问了什么？”牧褚问。
“这……”阮若水欲言又止，眉目之间严肃了起来。
“怎么，连我都要瞒着吗？”
牧褚冷冷地看着阮若水，后宫的争宠他怎么不懂，阮若水现在不嫁，未必是他不喜欢自己，而有可能是曲线救国的迂回手段。
看看蒋语瑶就知道了，为了能将沈佳音逼走，她可是牺牲掉了自己的孩子，如今，阮若水是不是要效仿蒋语瑶的这一招，牧褚的心中倒是有几成的计较的。
牧褚当然明白什么是权衡左右，阮若水既然要保持主动权，他索性当个又痴又聋的家翁，大概从阮若水口中听到的不过是些女人家的牢骚。
“妹妹她……她提起了沈佳音离开的真正原因……”
阮若水的声音颤抖着，她观察着皇上的表情，双膝早已做好跪下的准备。
“什么？”
牧褚侧耳又问了一遍，心中却早就明白了大半。
沈佳音早就成为了牧褚心口的朱砂痣，没有任何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替了他，但是对于当初沈佳音对自己的背叛，阮若水更是讳莫如深，如今这决明长歌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在私底下说我了这么多不知死活的话么。
“前段时间，您出使西域的时候，她那边暗中探访了服侍过沈佳音的下人们，明面上问的是皇上之前的来去，实际上问题的中心都指向了沈佳音。”
阮若水说，她将决明长歌视为自己现在的眼中钉肉中刺，自然对她的言行举止很是关注。
这客怪不得自己喜欢吹耳旁风，这个女人实在疏忽大意，以为宫中是松散之地，竟然打量起沈佳音的事情来了。
“有证人吗？”牧褚问。
“有，衣冠司的婢女红梅此前来报，说妹妹的宫中有人在打听沈佳音失踪前几天，下人的情况。”
阮若水说。
“红梅如今何在？”牧褚问。
“我念她还有可利用的地方，先行监禁起来了。”
阮若水说。
“决明氏胡探宫闱禁事，按照你的意思，该怎么处置呢？”
牧褚看着阮若水，微微笑着。
这边是阮若水在这举目无亲的空中，好歹还有一丝慰藉的地方了，只要是遇上了大事情，牧褚总会第一个问自己的想法和观点，虽然她根本都算不上这宫中的医院，可是牧褚对自己的偏疼，是人尽皆知的。
“按照后宫律令，这般不知好歹地追查禁忌，该是死刑，只是……决明长歌既是皇上心尖上的宠妃，又怀有龙裔，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阮若水面露难色，心中却清楚这决明氏即便是靠着肚子里的孩子活下来，在牧褚的心中，印象也是极差的了吧。
“她首先是朕的子民，其次才与朕有床笫之好，若论同床之情，也只有未来的皇后能与朕举案齐眉，难道你不懂得这样的道理？”
牧褚轻巧地将玉著放下，微闭着眼睛。
“我知道了，那么……”
阮若水刚要说话，却被牧褚打断了。
“让她死。”
牧褚说着缓步走进了阮若水的书房，红烛点燃在床榻之侧，好歹也缓和了书桌上出沉沉摆放着的书卷气。
阮若水在喜悦之余，却感到彻骨冰凉，她知道，自己终究是走上了蒋语瑶的路，她只能允许，牧褚的心中没有其他的女子，除了自己。
一个个将眼中钉铲除，当然也是她此生所愿。
只是竞争这么久，阮若水对决明氏的痛恨虽深入骨髓，也不免为她唏嘘一番，可皇上的心像是冰石一般，寥寥几句便断送了这些年的相濡以沫。
牧褚卧于床榻之上，脑子里萦回的都是沈佳音的身影，思念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候翻涌而来。
当年的她，可是天凤国第一美人，性情乖巧和顺，自小被沈大人养在深闺中谨慎教导，十岁通晓诗书，以擅茶礼而名动京城。
后来，牧褚与她结为同好，牧褚虽心中挂念和太子在前朝的斗争，但是每一次回家，总能看到沈佳音临溪抚琴，这样年少时就开始做的美梦，终于还是消磨在了明争暗斗的深深庭院中了。
沈佳音的离开，让当年的牧褚勃然大怒，他从来也不会和妻子的婢女说什么，可是那一次，当入了沈佳音的房间后，看到的竟然是穿戴沈佳音的衣裙蜷缩在那里的萱宜，牧褚竟然勃然大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