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恨过的，在第一次例假的时候，多么羞涩尴尬的时刻没有妈妈的陪伴，只是在踌躇了很久后告诉阿婆，从她手里拿过一包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卫生棉自己研究了很久包装袋上的说明书，撕开一片的时候狠狠地哭了；只是在小学第一次被同学嘲笑是个“野孩子”而不能争辩的时候她有想过，总有一天，我会炸掉这个世界。
终究是没有那样的机会，她只是个普通得不得了的女孩子，所有的悲伤都得藏进心里，炸掉这个世界？恐怕一百世轮回，自己也是做不到的吧。
这是唐月如离开的第十三年。唐卡遇到了萧宁，并且就像内心有某种致命的吸引力牵扯着他们的命运似的，两个孩子变成了朋友。本该兄妹相称的两个人，变成了，朋友。
他，是她哥哥。虽然很难理解，但安小漠还是如同放下千斤重担似的松了一口气。只是哥哥而已，还好。
“干脆你给我讲一下你的故事好了，免得我总是自己乱想。”就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她的一切。
“有什么好讲的哦？你去看看那些三流电视剧，那个不就是这样的剧情。”唐卡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得若无其事。
“讲一下啊。反正有时间嘛。”他还是不放弃地缠着她。
“不要讲，你肯定会觉得无聊的。”
“不会啊，只要是你的事，我就一定不会觉得无聊。”
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呢？你不要再说一些让我觉得感动的话了好吗？我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如果有一天你要收回你说过的话，我一定会悲伤得死掉，一定会的。
唐卡蜷缩着身体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却仍然无法抑制住源源不断流出的眼泪。安小漠后悔了，他怎么能为了满足自己的一些对她的探索，残忍地让她亲手把自己所有的过往剥开来放在他面前。
他认识她时，真的是太晚了。
在她最无助最绝望的几年里，他竟然跟她的生活毫无交集。让她一个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独自忍受了那么多的伤痛。
如果换作是他，他也不一定可以承受得来的吧。这个小小的女孩，用了多大的力气来抵抗这个残忍的世界。
“以后，你都不是一个人，我向你保证。”
唐卡感觉到脸颊旁边温暖的气息，嗅出湿润的味道。安小漠哭了。
萧宁打开门把脚上的运动鞋脱下来放进玄关的鞋柜里，又拿出一双拖鞋穿好。然后就像每天七点整的新闻联播般的，听到房里“踢哒踢哒”急促的拖鞋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接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起。
“宁宁，回来啦，快洗洗手，桌子上妈给你刚剥开的橘子，快。”
他的妈妈，宋惠珍。如若不说她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一定不会有人想到这么年轻的样子竟然也有四十好几了。
记得有次陪她去逛街，一个专柜小姐眼明口快地称赞她：“哟，怎么可能，你那么年轻，这怎么可能是你儿子，开玩笑哦，弟弟，肯定是弟弟对吧？”
“哪能啊，真的是我儿子，呵呵……”假装辩解的声音，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的笑意。
那天几千块一件的衣服，她买了很多件。
“爸呢？”把书包放下，桌上果然有两个剥好皮的橘子。
“那个死鬼，谁知道去哪里了，你爸还真是不争气啊，宁宁啊，你长大可不能像他，不然非把妈气死不可……”
“好了，我知道了，妈，我写作业去了。”打断她的话转身进自己的房间，顺手就把门带上了，还是听到门外宋惠珍数十年如一日的埋怨：“我这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其实他已经很习惯父母的争吵始终围绕着爸爸有多不争气，花了妈妈多少钱，还是一事无成，终日与他那帮狐朋狗友买醉取乐。
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唐卡艰难的生活着吧。
他没有告诉唐卡，他曾无数次看到她出现在他家门口。他的窗户刚好可以看到街角那个她站立的地方。
记不得是几岁了，他第一次看到她出现在那里，穿着一件很大的红色棉布裙子，洗得很旧了，套在她身上大出来很多不伦不类的样子。辫子乖巧的梳在脑后，有些头发也许因为时间太长从皮筋里钻了出来搭在脑袋前面。
看到他爸爸出门，她微微有些激动，像是在踌躇什么，她在犹豫该不该从墙背后出现在他面前吗？可是她还是放弃了，只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那天后来有下雨，她应该是被淋到了吧。萧宁在温暖的被窝里总会想起她小而无害的眼睛，那么孤单那么希望被承认。
萧宁的十岁生日，家里请了很多客人，各式各样的礼物和玩具堆满了他的房间。他被打扮得像一位小王子似的在那些人中间接受着祝福。后来被允许跟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吃蛋糕做游戏，在那里又看到了她。
还是那条很旧的红裙子，只是没有以前那么大了。她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厌恶，这让他觉得心里很难受，他说：“你跟我们一起玩吧。”
她说，不。
“萧宁，她那么脏，我们不要跟她一起玩啊。”一个穿得很漂亮的小女孩说。
不知道在今后多少的春夏秋冬里，萧宁每次回忆起那天唐卡如一头凶猛的小兽，一把把那个女孩推到在地上的时候，他都会觉得，我有一个很勇敢的妹妹。
只是那天她很快的跑掉了。跑了很远，远得只剩一个小圆点了，才隐约看到她蹲在了马路旁边，肩膀剧烈的起伏，那是他第一次见她哭。
害怕被她抗拒，不敢过去做心里很想做的事——坐在她身边，告诉她：“别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天他有跟妈妈提起过：“妈，不如让唐卡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
“唐卡是谁？”很熟的名字却想不起来是谁，宋惠珍有些奇怪地问萧宁。
“爸爸的女儿。”他平静地说，却看到一边的萧远城在瞬间变了脸。在愣了几秒钟之后，宋惠珍拿起沙发上的抱枕狠狠地向萧宁砸了过去：“滚，滚回房间不准出来。”
然后扑到萧远城身上像疯了似的拳大脚踢：“操你妈B，萧远城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吃娘的住老娘的，还惦记着你情人生的小杂种！是不是你教我儿子这么说的？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唐卡不是小杂种。她不是的。萧宁走回房间，关上门的一瞬间听到客厅里巨大的玻璃破碎的声音，宋惠珍把电视砸了。
在无数个火烧云蔓延沸腾的黄昏，萧宁听着耳边日复一日的吵闹声，都在想，会不会唐卡，过得比较幸福呢。
天边的飞鸟一群一群地飞过，偶尔有一只也许因为太累了偷下懒，于是落后了，在前面的那群，总是象征性地放缓翅膀上的动作，然后等它赶上来，动作便又整齐划一。
它们真是自由呢。
Chapter 5.
不是有很多朋友。一定也会觉得寂寞吧，所有的日子都和昨天一样，念书，吃饭，作业，家教，然后睡觉。衣服都不用洗，如果他哪天心血来潮想自己尝试一下，宋惠珍一定会如临大敌的发出招牌式尖叫：“哎呀呀，我的小祖宗，放这里就好了，你快去学习！”
所以宁愿不要再去碰，也不希望听到她的声音。
像是与自己没有关联的世界，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去关注。
无非身边那些人看到他会觉得崇拜或是讨厌。
“听说萧宁这次又考第一？”
“是哦，讨厌哦，第一都被他包走了，我们再怎么努力都是不行的吧。”
“好帅哦。你觉不觉得萧宁很像韩国人啊？冷冰冰的酷死了。”
“喂！你脑子秀逗哦？跟千年木乃伊一样有什么值得喜欢的，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一年级的新生，好象是叫安小漠吧！哪天带你去看一下，又帅又有性格……”
第一次听到安小漠的名字，与自己的并列在一起。很显然，自己被打败了。大家对他的兴趣应该比较浓厚吧。无所谓，反正安静点儿好。
就像自己的病，天生就只能在安静中度过，不能参加体育运动，不能去嘈杂的电动厅，偶尔一回想尝试一下打篮球，却因为剧烈的疼痛被送到医院，妈妈差点儿没哭死过去，眼泪差点把医院淹没了。
还是安静点儿吧。
又是最不喜欢的体育课。萧宁找了一个太阳晒不到的草坪角落打瞌睡，一觉醒过来，便看到身边多了个男孩子。
应该比自己矮几公分，看上去很稚气很阳光的感觉，眼神里面却又有藏不住的戾气，他同样也在打量着萧宁。
“借个地方用用，我躲下就走，不会打扰到你的。”他笑，露出整齐的牙齿，甚至还有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真是不太搭配。
“嗯？”
本来不想问更多，却看到远处几个长相狰狞的人朝这边跑过来了，看来他是安静不了了呢。“麻烦了哈，别说看到我了。”
男孩身手矫捷地攀着旁边的栏杆，手脚一用力便嗖地一下窜上了头上的平台，冲他眨了下眼睛便隐匿起来了。
“喂！有没有看到刚才有个男生朝这边过来？”那几个人里领头的问萧宁。
他摇头：“没。”
不知道为什么要帮他，也没有害怕就像电影里演的因为匿藏谁被砍成一段一段的。反正就是不想他被他们找到。
“朝那边找找，仔细找，今天别放走他！”那个人说。
然后他们风似的朝另外的方向跑去。
“下来吧，走了。”萧宁抬起头对着上面那个看似无人的平台说。
然后就看到那个男生露出头来，四周看了看，敏捷地从上面蹦了下来。站定了不忘拍拍身上不小心在那个平台上沾到的泥土：“嘿，谢了。”
“没事。得罪到人家了呢？”第一次这么三八的去关心自己之外的事情。
“嗯，很缠人，比那些要命的女生还缠人。”他在萧宁旁边坐下。
“看起来不像我们学校的人。”哪里会有这样的人啊？不然宋惠珍早就吆喝着给他转学了吧，她哪里会准自己的儿子在这种环境下学习。
“对啊，外校的。翻进来找我的吧？这些人还真是锲而不舍呢。”他笑笑，很不屑的样子说。
“小心点儿，看起来不好惹。”还是好心的劝了一下他。
“我乐意。”微微斜了下身体，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叼进嘴里，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抽出一只递给萧宁：“要不？”
“不用了，我不抽。”萧宁摆了摆手。
“好学生哦。”他戏谑的笑了一下，“这里不错哦，你经常一个人来？”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下。
“嗯，晒不到太阳，又不会有人来。”
但是，很寂寞呢。
“以后我经常来的哦，哈哈。”
“呵，也来打瞌睡？”
“来逃难。哈哈。”
……
“我叫萧宁。”
“我叫安小漠。”
原来他，就是安小漠。果然是个很吸引人的男生呢。应该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吧。
世界就像是一个很大圆。无论往那个方向走，该遇见的人始终会遇见，可是萧宁怎么也没想到与唐卡的遇见竟然是如此突然和意外。
在无数次听安小漠像个老太婆似的唠叨“喂！萧宁我在别的班发现一个很酷的女生呢，跟那些恶心的女生绝对不一样。”“今天她请我吃冰淇淋了。”“我把我们秘密基地告诉她了呢！”“不然改天我带你去见见她？”之后，他总算见到了那个女生。
在她从教室里走出来的一瞬间。他便认出了她，他的妹妹，唐卡。
长大了呢，变漂亮了，五官不像小时候那么柔软模糊，轮廓开始清晰起来。头发依旧那么长，扎在脑后，还是那么明亮的眼神，仿佛再黑暗也不会黯淡下来。
然后他听见安小漠说，“萧宁，这就是我经常跟你讲的女生，她叫唐卡。”
Hi，好久不见。卡卡。
Chapter 6.
赖皮狗布布应该是恋爱了。
对象是只身份不明的黄色母狗，为什么会知道她是黄色呢？因为唐卡在某天给布布洗澡的时候，在它身上发现了不属于它的黄色绒毛。“布布，有喜欢的人喽？”
布布“嗷”地一声用很害羞的表情望了一眼唐卡，又飞快地把头低下了再也不愿意抬起来。爱情很奇妙哦，连这只暴躁又不安分的小狗都学会了不好意思。
终于又到了稻穗成熟的季节。爱情，也到了。
其实唐卡一直都是觉得很愧对布布的。在那座不知道名字的小城里看到它的第一眼便决定要带走它。那条冷清寂寥的街道上，这只一身雪白的狗疯狂地奔跑着，只是在路过唐卡的一瞬间，它放缓了脚步。在她周围绕了几圈，像是在打量着什么似的，最后在她脚边停了下来。
“你也没人要吗？”
“嗷嗷。”自咽喉发出细微的声音算是回答。
“那你跟我走好吗？”
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贴着她的裤脚。
“我很穷，也许没有办法给你很多好吃的。”唐卡坦白道，“只是我会给你很多爱，我想你需要的，对吧？”
然后它就跟着她走了。从那天起，它便叫布布了。
后来，一个路过浅仓的外国人在看到布布之后，露出惊讶的表情：“难道你们不知道这只狗是有名的XX么，一只可以卖好几万，现在这种品种的狗已经不多了。”
他说可以给唐卡两万块，让他牵走它。
是个很有诱惑力的数字，可是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她知道布布不会愿意离开的，它只有在唐卡面前，它所有面对世界那副抗拒时刻戒备的样子才会收敛起来。它是爱她的。他们都是那么寂寞孤单。
只是她的确没有让它过很好的生活，连很便宜的狗粮也不能每天都买给它吃，她觉得很对不起。
在无数个想念的夜里，唐卡都是抱着它，让自己觉得温暖，她想，幸好还有布布。它温顺的躺在唐卡怀里享受着她的抚摩，他们互相需要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