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内心发生激烈的斗争,到底要不要去。最后心一横,世界之大,只要步履不停,总会见面,回避有什么用呢,如果她表现好,我还想亲口跟她说一声:对不起,素素。我错怪你了。咱这高素质可真不是盖的。
路上堵车,到的时候课程已经开始了。素素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她穿了一套纯白的瑜伽服,头发挽起,跟随着乔正在做侧腰拉伸的准备动作,我们从镜子里对视了一下,她双臂微微努力着拉伸到极致,像一朵白莲花,随风摇曳,淡淡的绽放着,妩媚着。
那节课一个小时,我的心安静极了,徜徉在湿哒哒的高温闷热气候里,每个人都有一条毛巾,一瓶水,每个毛孔都在自由的呼吸,感觉浑身的毒素都在往外排,连同那些旧日的恩怨,往日的情仇都慢慢在融化,在流淌,在瑜伽垫上汇聚,蒸发。
课程结束的时候,我离门近,就站在换鞋处,定定的等素素出来。她在帮乔收毛巾,叠瑜伽垫,整理设备。温婉贤惠。你看,这就是我,太情绪化的一个人,恨一个人的时候,恨咬牙切齿,爱一个人的时候,爱的热烈无比。
我们正式在休息室会晤了。
她盘腿坐打坐在我对面,伸手用毛巾帮我擦额头的汗。心疼的说:“晓,你又瘦了。”
那一刻我知道她的心疼是真实的,我们冰释前嫌了。
也许在她心里,我们根本没有前嫌。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跟神经病儿一样精神分裂着假象了很多情节,并入戏太深。
这样想着,我无比心疼之前那个病入膏肓的自己,你看现在病好利索了,多快活的一个人呀。
我问素素:“你还好吗?”我这个问题很宽泛,开放性的,随便寒暄寒暄。
素素低下眼帘,用手指一点一点触摸地垫上的雕花,慢慢的说:“还好吧。过年的时候,我去清风家了,看望他的姥姥。我在他家相框里看见你的照片了,跟清风站在一起,笑靥如花,我羡慕那时候的你。”
“我真不知道这事儿,你可以要求他拿下来,换成你的。”我真诚的说。
“我不要出现在相框里,我只想走进他们一家人的心里。”她喃喃道:“我偷偷帮清风装修了房子。给你看看啊。”
她马上打开手机,一张张图片,跟网上下载的一样,简约,现代,我没办法想象一套毛坯房,一个单薄的素素是怎么把它像变魔术一样装的很有家的感觉。
恍惚间,我看见了幸福。
“偷偷的?清风不知道?你在哪儿弄的钱?钱勇的吗?”我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如果清风知道,你觉得他会接受吗?”
“钱勇去戒毒所了,钱,车都退还给他家人了。这是我开淘宝店赚的钱,我开了11家店了。我想靠自己拼命的赚钱,我雇了我们老家的两个妹妹帮我一起守店。”
“你的身体吃的消吗?起那么早睡那么晚,要进货要拍照要咨询要发货要售后。”
“没事,我扛得住。我只想为我坚持这么久的爱情做点什么。”
“他知道你这拼命吗?”
“他……我始终觉得我可以走近这个人,可是我走不进他的心。”
我也哑口无言。
第十八节 辞呈
周姐在4月末最后一天打电话给我,说在首都机场,让我发公司地址给她,马上到。
太突然了,我手忙脚乱的编辑短信,心情就如这四月天一样清澈的蓝。
估摸着时间就要到了,我就坐在楼下的上岛咖啡靠窗等。远远就看到一身休闲服的周姐,拖着行李箱信步走进来,如果戴个棒球帽还以为从高尔夫球场归来。我赶紧小跑过去迎接。
两杯卡布奇诺,一盘点心。
“妹妹,我来看你了。”
“姐,你怎么不提前说呢,我好去机场接你。怎么你一个人,说好的宝宝和他爸爸呢?”
“呵呵,我这是公事儿出差,是去天津考察一个酵素厂,顺便拐到北京来看你的。”
“哦,顺便啊,你怎么不能说来看我,顺便去天津考察啊。”
“好吧,我错了,口误了。观你这面相,你最近这半年过的是有多差啊?”
“我怎么差了?”我摸着脸问,“噢,我忘了你会祖传看相了,看看是不是印堂发黑,我可没零钱给你,就是昨天熬了夜,没啥。”
“你这皮肤有点晦暗,不够透亮,还缺水,这样容易长皱纹,妹妹好好保养一下。何止昨晚熬夜,我看你天天熬夜了吧,女孩子家还浑身烟味儿。”
“有那么差吗?”我抬着手机对着屏幕,仔细端详,眼窝深陷,两个重重的黑眼圈,还有眼袋了,眼角若隐若现的小细纹,嘴唇都干的要起皮儿了,没擦唇膏,我下意识的舔了舔,哎呀,这个提醒相当好,让我觉得我的状态太恐怖了。
我抬头看着正在往咖啡里加糖的周姐,微微低垂的睫毛,45度卷翘,皮肤细腻有光泽,亚麻色的卷发一丝不苟的盘起,空气中弥漫着若隐若现的叫不出名字的香水味道。真是一个成熟的妩媚的有风情的女人。
对比之下,我就好像一堆珍珠里面的那只死鱼眼,暗淡无神。我撇着嘴用一个很沮丧的表情回答了她。
“好啦,知道错就行了,灰姑娘还没等到水晶鞋,没有成功上位的女人怎么能轻易懈怠呢。要随时保持邂逅提水晶鞋的王子的状态。”
“姐姐所言极是。”
“好妹妹,你天天微信博刷的欢,都是报喜不报忧,到底怎么样啊?”
“就这熊样,你不是从我脸上看出来了么,还问,很累的。说说正事吧。你去天津考察什么厂?”
“酵素,你听过没有,能吃能喝能洗浴。是个天然的好东西,最近刚从韩国流行过来。我们其中两个店刚一引进,客户反响好的不得了。我这生意不想做大都不行,累死算了。”
“姐,你这发家致富靠的就是敏锐的市场洞察力吧,之前听说过,但是没有留意过,你居然已经采取行动了,李嘉诚发家之前也跟你一样的思想哇,我真是佩服之极。”
“缺个能干的助手啊。呵呵,你哪天想通了,一定要来帮我,听见没有,咱俩脾气合得来,臭味相投。”
“你就不能在首都发展发展事业,你看看天子脚下,遍地黄金,客户集中,人才也多。”
“妹妹,你咋不说这里竞争也大啊,雾霾还重呀,房租也贵呢,夏天热的跟个火葬场似得,冬天冷的太平间一样,赚钱为了生活更好,生活更好才更有动力赚钱。可是我在这里压力大,胸闷气短,活不痛快啊。所以趁着气候还好,心情还在,来慰问采访一下你啊。我纳闷儿,你一个人孤军奋战到底在坚持什么?”
“姐,请不要打击一个悲催北漂的小小梦想,你每一次的摧毁都只让我更加坚强,我一定不会放弃的,不会被你威逼利诱的,我就是打不倒的王宝强!不要侮辱我的梦想好吗?咳咳,话说,我真给你打工,你能开多少工资?”
“哎哟,这就对了嘛,早点弃暗投明,北漂无边,回头是岸。工资这些都好说,姐姐我能亏待你吗?未完待续的那个男主角,什么夏天生,秋天生的,快给我说说,这几个月发展到哪一集了?”
“我俩就qq没事聊一下,没太大进展,你别辱没了神算世家,祖传的好东西在你手里白瞎了。你给我再卜一卦怎么样?”
“猴急了吧,求我啊,快来求我啊,不是不信的么?”
“还想不想我给这地主婆打长工的,如果想,就好好说话。”
“好吧,好吧,我给你分析分析,你俩qq啊电话啊都聊啥啊?”
“以前都互相播报城市天气预报,报纸新闻,怀旧老歌,革命故事,无所不谈,天马行空,比较宽泛,最近都聊的比较狭窄了,开始关心对方城市天气预报,对方城市报纸新闻,对方的兴趣爱好,以及对方这个人。”
“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言谈举止?”
“一个闷骚男,能有什么变化?再说我俩就上网瞎聊,他举止上有变化,我也没长千里眼也瞅不见啊。言谈?我发表一下意见吧。从我上次从云南回来,持续发彩信到现在,前段时间突然问我梦想中的未来什么样子,你说他是不是《中国梦想秀》看多了?”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他根本不是一个爱说废话的男人啊,他也许是想了解你,他的意思是告诉你,你的过去他没有机会参与,所以渴望领衔主演你的未来人生。我是这么理解的。”
“难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迷茫的问。
“可能是吧。我眼睛有点痛,闭目养神一会儿。”
“我们余总在公司,要不要通报一下,晚上一起吃顿饭为你接风洗尘。”
“我就想安静的陪你待会儿。等我想想要不要见那个尖酸的商人。”
中午在黄记煌吃了饭,周姐临时决定去公司跟老余打个照面。我手机没电了,就没提前跟老余打招呼。这一没打招呼老余就出洋相了。
到公司时候,老余的办公室门是关着的,肖雅一边给客户打电话一边朝我挤眉弄眼。可惜了,我又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敲了三遍无应答刚准备撤,门吱呀一声开了,老余板着苦瓜脸,示意我们进去。地毯上皱皱巴巴躺着很多纸巾,两只宝蓝色高跟鞋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再看老余媳妇,仰躺在沙发上,让人浮想联翩,刚才发生着一场多么香艳的龌蹉事件。老余媳妇红肿的眼睛,又朝地上扔了一团,原来是擦拭过鼻孔以及眼眶流出的液体哈,尽管这样,我还是觉得这场面不合适。
我赶紧说:“余总,我先带我们的大经销商周香姐出去了啊。”老余媳妇看这情形,坐起来,把两只鞋穿上,尴尬的挤出一丝笑,扭着屁股就退出去了。
老余耸耸肩,摊摊手说:“对不起,让你们见笑了,家丑,家丑。”
保洁大姐迅速打扫干净战场,老余往茶桌前一坐,烧水,烫茶具,舀茶,入盅,洗茶,雾气缭绕中茶香四溢,刚才的不愉快已经一扫而光,跟周姐也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还互相分享当初去西藏,香格里拉等等旅途趣闻。
两个历经沧桑,阅历颇深的中年人,事业上的成功人士,彼此恭维着,赞赏着,刹那间有种时光交错的感觉。大家都抛开家庭纷争,忘掉琐事烦恼,单纯的像个孩子,在一起玩着半真半假的过家家。
晚上,我,老余,周姐我们三个人竟然约着一起,随便走走。
老余因为上班穿着西装革履,出门的时候,为了跟周姐看起来搭一点,火速回家换了白色的帽衫运动裤,灰色的运动鞋。
这是一个从没见过,大脑暂时忘记母夜叉,表情神采飞扬,精神抖擞的老余。
华灯初上,我们从宣武门穿过很多小胡同去前门,一路上我吃了数不清的橘子,看了数不清道木门阁楼,走了数不清的小巷子,终于到了,这么久在北京打拼我居然没有在这样的夜里来过。高高的前门,长长的街道,拥挤的人群,花花绿绿的物件,悠扬的北京叫卖。怎么看都不够,怎么闹都不过分。
心情咋就这么好呢。
周姐说:“我有个愿望下次一定要带孩子来。”
我说:“我要带父母来。”
老余想了想说:“我就想带你们来。”说的时候是看着周姐的。我一拍脑门,我是个多余的且会发光的。大家快来帮我看看,我这是多少瓦的啊。
“我能单独去听一场郭德纲的相声不?”
周姐听出我的话外音:“别唧唧歪歪,老实呆着,你这水平都能说相声给郭德纲听了。”
老余也看了一眼手表说:“夜还未深,猴急啥。”
艾玛,这仨群口相声演员配合的跟提前排练好的似得,今天说了一段哑谜。
算求,本想成全你俩,还不乐意,那就表怪我昧着良心硬着头皮当灯泡了哈。阿门。
后海,久违了。
我想起周姐明天早上就要走了,我们见面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了,下次什么时候谁知道呢?那就好好珍惜这么短暂的相聚时光吧。内心在欢乐的气氛下有点伤感。
这些酒吧依偎在后海两侧,热闹的,孤独的,安静的,叫嚣的,寂寞的,颓废的,狂放的,形态各异。你喜欢哪个呢?我们去的一家寂寞的。
歌手在唱着冷漠的《伤心城市》,我们喝酒玩牌看魔术聊天打台球吃零食想心事偷听情侣窃窃私语……
午夜,风凉,人困,酒尽,该回家了。我非常识趣的表示喝多了,头疼。
的哥在寂静的夜幕中哼着小曲儿,把车飙到120迈。呼呼的风往车里灌。我们仨并排挤在的士后排,头靠头昏昏欲睡。
周姐说:“妹妹,我去你那里吧。”
我刚想说好。
老余马上捅捅我,插话说:“晓晓,你那不方便吧?”
我心领神会的答:“好像不是太方便,余总你说呢?”
“我送香香妹子去酒店住,离机场近点的,明早出发方便,省得误了飞机。”
“哦,听起来这个理由很不错。姐,你觉得呢?”
“余哥呀,你这么晚,你们家那位没查岗么?”周姐并未回答我的话,挑了个话题问老余。
“陪客户,陪客户哈,走的时候交代过了是去赚钱的呢。我们家那个见钱眼开哇,我跟钱一起回家,先看见钱,数清楚了,装口袋了,才会看见我。”老余自我解嘲的说。
“行,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下车的时候,夜风骤起。
“妹妹,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苍老太快很悲哀。”
“姐,你也是,别让我挂念,好好的……”
老余抱着胸口,说:“我胃酸的不行,你俩这是生离死别么,至于这么样啊,是不是琼瑶剧看多了。要我配情那个深深,雨那个蒙蒙的配乐不。”
“一边儿去,还没到你出场,别破坏气氛。妹妹,继续。”
“煽情个屁啊,回家抱我的狗熊睡觉了,余总,我把周姐就托付给你照顾了。我喝多了先去了。”
“好咧,去你的吧。”
至于那天晚上是否天雷勾动地火,我也不得而知。第二天老余以及老余老婆都没有上班,好清静的一天。
第三天来办公室的时候才发现老余脸上挂彩了,创可贴都贴了三条。可想而知昨天发生了多么惨烈的争斗,最后以老余惨败收场。
我强烈意识到,我在这里的好日子马上要终结了,也到了我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5月10号我去洗手间经过走廊,我听见老余在他媳妇的办公室第N次发生了世界大战,噼里啪啦乒乒乓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