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里溜了圈，该买的不该买的都买了，两小娃子得了不小有趣玩意，也高兴得蹦哒。柳后卿一回庆春楼就钻书房，把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鹫之就在旁边看着，实在不好意思说话，过了会儿忍不住，才弱声道：“待我回去了，定拿一箱子珠宝给你。”
“呯”地一下，柳后卿重重合上账本，一言不发站起身，然后走到窗处往楼下院子望。小乞就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风车吹啊吹，两娃子绕在她身边，左声娘、右声娘的，她就是不理。
“我得下去找她聊聊。”
柳后卿手握拳，风风火火地去了。鹫之见阵势不对，急忙跟着他身后，可来不及插上口，柳后卿就一把将小乞拎到杂房里，“啪”地一下，关紧了门。鹫之差点被这门砸到脸。
其实正大光明的谈话一般人是不会注意的，若是要偷偷摸摸进小黑屋，别人的好奇心就来了。鹫之开始不安分，假装无意地在院中溜圈，一圈一圈往杂房门边靠，最后如愿以偿地把耳朵贴到门上。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对他们好，凭什么要我当他们的娘。他们是你的娃，不是我的，不管那女人是谁，反正我不是她。上辈子我欠你的，上辈子我已经还清了。这辈子我们两不相欠。”
杂房里沉寂了，鹫之自觉听到了不得了的事，他屏气凝神，踮起脚尖悄悄地溜了，然后躲到月牙门洞后窥视。没过多久，杂房的开门了，只见小乞从里面出来，一个跃身直接跳上房顶，不知去了哪儿。柳后卿则神色寞落，犹如一缕孤魂上了楼。
看来他们两个是没戏了。若是以前鹫之定当幸灾乐祸，而后趁虚而入，可眼下他却犹豫了，他觉得有必要和小乞好好聊聊。
一整天，小乞都不知道去了哪儿，晚上吃饭的时候她才出现，灰头土脸往桌边一坐，顺手抄了两个包子塞嘴里，像是从没吃过饭似的。
妙儿看见她屁颠屁颠地来了，摇着脑袋上的三支银步摇，献宝似地往她面前一坐。小乞抬头，鼓着腮帮子嘻嘻笑。
“漂亮。”
妙儿高兴，又卷起袖管，露出三只镯子。小乞把脏手往衣裳上擦几下，也卷起袖管露出五只镯子和她的比较。
“你的比我的好看。”
“……”
在旁目睹这一切的鹫之，脑袋里只冒出五个字：败家娘儿们。
吃过晚膳后，众人空闲下来，阿奎照例拿两个鸡腿去孝敬妙儿，鹫之本想阻止，但是见小乞上了楼，他咬牙暂时饶过阿奎，紧跟而上。
“七公公，七公公，你走慢点儿。”
鹫之三步并一步追了过去。小乞回头，眼神略迷茫，问：“找我何事？”
呃……鹫之一时语塞，想了会儿，说：“没什么，想知道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回来。”
“哦，我到附近玩了圈，没想这么多年过去，这块地方倒不熟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鹫之从她话里听出些许惆怅的意味，他扯了个笑，回她：“我也是，偶尔来几次都不认识了。”
“哦，正好，我想去湖边走走，一起吧。”
小乞突然邀约，弄得鹫之有些不知所措，鹫之想了会儿点头道好，小乞又道：“我上去换身衣裳。”
话落，她往上一窜，没多久就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下来了。
这是老板娘年轻时的衣裙，穿在她身上正好。他们出院门的时候，恰巧碰上柳后卿，柳后卿见之愣了会儿，不做声，低头走了。
出了庆春楼，鹫之与小乞沿湖边走，这边上绿树成荫，茶园连绵一片。夜色深了，一团团茶树都是黑漆漆的，风吹淅淅作响。
鹫之心里起了丝寒意，他看看小乞苍白的脸，寒意更甚。
走了一段路，起了凉风，真不是赏花赏月的好时候。鹫之尴尬地看着地上拉长的影，想问她几句话，酝酿半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不知是小乞变了，还是他变了，半点昔日的感觉都没有。
“过几天我要走了。”
柔弱的声音夹在风里飘过鹫之耳畔，鹫之微怔，以为自己听错，侧首看看她，不像。
“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找个地方，过好这辈子，再找个喜欢的男人。”
说着，小乞嘴角勾起一抹羞涩浅笑，听得出来她所说的“男人”不是柳后卿。
为何？鹫之不明白，他蹙起眉头，心乱成麻，想了很久才说：“其实他喜欢你。”
小乞嘟了下嘴，回道：“但我不喜欢他了，其实我也说不上，总觉得对他的情是上辈子的事，当我睁开眼重返人间，情就走了，我都忘了当初为何要喜欢他。”
此话像针，悄无声息地扎上鹫之心头，忽然之间，他可怜起那臭狐狸了。其实恨不可怕，若是恨，说明心里还有点期盼，而一个“忘”字，就是恩怨全消，从彼此情深到毫不相关。
鹫之默默叹息，他觉得到了此处不像是找狐狸帮忙，而是老天有意让他来帮狐狸的忙，可对于情爱这玩意，他自个儿也一窍不通，更别说劝人家了。
“你还是过几天再走吧，因为我总觉得……老天爷把我们凑一块不是巧合。”
鹫之找了个理由劝小乞留下，不过这也算是他的心里话。小乞略有思忖点点头，而后停下脚步，转过头极为认真地看着他。
“我死过一次，我不想再死了，不管之后的路如何，总之我不想再死了。”
夜色中，这双眼熠熠生辉，带了几许期翼。鹫之想起之前，她死在那大魔头手里的惨状，心生怜惜。他不由握上小乞的手，信誓旦旦。
“有我在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喵~~”
妙儿躲在树后看着小乞，替她应了这句话，随后，她看向鹫之，伤心地垂下耳朵，可怜兮兮地蜷缩成团。
怪不得他老是把我推走，原来是他不喜欢我。妙儿暗自咕哝，作为一只猫尚不知情爱何物，她只知道自己喜欢黏着鹫之，不喜欢看他和别的雌性物种在一起。
妙儿抬起头，他们两个已经走远，她连忙追上去，怕不小心跟丢了。走了没多久，妙儿忽然看见个熟悉的影子，她不由停步蹲身，舔舔嘴，“喵”地叫了声。
藏在暗中的黑影似乎听见了，蓦然回首，妙儿瞬间认出他是秦轩，不免惊讶，然而秦轩倒是淡定，青涩的笑始终挂在嘴角，他蹲下身招招手，而后从怀里掏出小鱼干。
“来，过来吃鱼。”
他乡遇故人，妙儿开心，只恨自己不能显出人形扑过去。妙儿小跑到秦轩手边，蹭蹭他的手背，喵喵喵地撒娇。
“你怎么会来这里？”妙儿想问，不过她怕自己开口会吓坏人家，然后被当作怪物叉死。
“呵呵，前些日子有个富商请来我做法事，就离这儿不远。”
秦轩竟然开口说话了，就和妙儿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妙儿瞪圆眼，惊讶地看着他，他莞尔而笑，然后摸摸她毛茸茸的小爪。
“我知道你是谁，我替你守这份秘密，你也替我守个秘密好吗？”
妙儿没听懂他的意思，不过看在他们这么好的份上，她也就“喵”地一声算是答应了。秦轩摸摸她的脑袋，眼中带有几分宠溺，随后他直起身子，两手负于身后款步离去，妙儿目送他的背景，当想起鹫之的时候，鹫之和小乞不知去了哪儿。
西湖这么大片湖，鹫之与小乞逛到半夜才回，一路上他们聊了很多，大多是以前的事。小乞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鹫之问她疼不疼，她摇了摇头，唇半张欲言又止。
她怎么会疼呢？想到自己喜欢的人，再疼也不觉得。
回到庆春楼里，小乞与喜欢的人擦肩而过，她眼底没了往日情愫，就好似遇上个陌生人。
小乞对鹫之说，她累了，不想再去卑微地追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也不想让自己看来一文不值。其实鹫之很想说，他喜欢你，他知道后悔，知道错了，他只是没告诉你。不过小乞走得快，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影已经不见了。
事后，柳后卿过来问了，鹫之如实回答说：“没什么，我们只是去溜弯罢了。”
“她有提起过什么吗？”柳后卿的语气里竟然有丝紧张，鹫之心想有些事还是不说为好，随后摇摇头，敷衍道：“什么也没提。”
柳后卿低头露出一抹苦笑，喃喃自语：“我今天做了混蛋事，罢了，就这样吧。”
鹫之知道他所指的混蛋事是什么，干脆直言不讳道：“小乞对两娃子没感觉，你可别逼她当娘，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
“是的，我明白。时候不早了，你去睡吧。”
柳后卿说罢，转身回房。鹫之也被他们两个人弄得疲惫不堪，回到自己小窝里。他一打开门，鬼兄“噌”地冒了出来，两眼放光，看起来激动得很。
“鹫之，你回来呀，我告诉你，我看到一个老漂亮的女鬼了，她就住在我隔壁啊！我看到你和她一起回来的，她叫什么名？可有成家？你觉得我和她配吗？”
一连几个问题把鹫之问懵了，他将鬼兄的话细细琢磨了番，莫非他指的女鬼……是小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