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热播北韩新闻,把朝鲜人民对领袖的崇拜当志怪报导,不免让我想起五十年前台湾也造神。我的小学课本里有一课描述大人物幼时在溪畔玩耍,看见鱼儿逆流而上就联想到人生要如鱼儿一样努力奋勇向前。这个小品文后来被我这一代拿来当成“典故”,成了讥笑“正经到不正常”的形容词,有点大陆流行语“五道杠少年”的那种意思。这大概是当年想以大人物做典范鼓励小学生见贤思齐的作者始料未及。
长大后我也从众用过这个“典故”,笑人正经得有点“二”。可是想想真不应该:喔,人家华盛顿小时候就能在后院砍樱桃树,我们的大人物小时候就不能到溪边去看小鱼?何况我自己也是一个从小就“想得太多”的小孩,小时候瞎想过的只怕更不搭界。当然我不“立志”,我那些小儿科想头完全就是闽南语骂人胡思乱想的词组写实:“想一挂有的没的。”
只有三分颜料就能开染房也算本事,可是如果不好好引导,严重的就要去身心科挂号。幸好我努力把缺点变成优点,用文字抒情,将不着边际的幻想编写成小说,找到宣泄管道。这样在真实生活中我才能活得潇洒踏实。前几十年不写小说,改写企划案,打的虽不是同一套拳,用的是同一派“内功”,效果不错;从事的行业即使和兴趣南辕北辙,基本胜任愉快。
可是无论多踏实正常地过着家常日子,有时候心里的那个潘多拉盒子还是会不小心开启一条缝,如果碰巧被发现,可能会以为看见喝了三杯雄黄酒后的白素贞。近年来老蛇成精,懂得控制,越来越会做“人”。重新开始写小说以后,更加心平气和,宠辱不惊;笔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生活上岁月静好,无风无浪。每天就是撕掉一张日历纸的事。
日历撕到年底,家里事情比平常多,可是这几天我赶流行,看上了一出又臭又长的“穿越”连续剧。便任性抛下即将出版的《民国素人志(一)——百年好合》校对工作,以及其他有时限的“正经事”,在网络上日夜“赶进度”看剧。
我住的山上小区因为地势高高低低,森林密密丛丛,邻居栋距辽远,宽带没有无限供应,超过限额就贵到肉痛。天马行空的连续剧看到尾声的时候,先生转寄网络公司电子警告邮件,注意到我没有接受暗示,次日移大驾走过来提醒,说是家中平时宽带虽然用不完,可是这个月碰上寒假,小孩都在家,全家日夜挂在网上,有先例在前,曾有当月没留神,收到账单破了五百美元,很不合算。
我心中对连续剧结局不无牵挂,可是毕竟是可有可无的低级娱乐,而且自知早该去做“正事”,就口中连声应好,说:不看了,不看了。先生看见我答应得爽快,反而感觉诚意可疑,就继续分析得失,并且善意提出解决办法,包括买DVD回来看,或去图书馆使用无限宽带。我的口中诺诺,心里电光石火,思绪到处“穿越”:唐诗有云“男儿屈穷心不穷,枯荣不等嗔天公”;自己笃信性别平等,自立自强,半生职场拼搏,简约朴素,退休以来,无欲无求,眼下竟须畏首畏尾,投鼠忌器,枉住富贵山区却看不完一个破连续剧?本非辛氏更非辛太,却想起辛弃疾拿自己姓氏开玩笑写的词:“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一时之间宽带有限,感慨无限。不禁长叹一声道:“别说了!再讲,我就觉得自己混得实在太差了。”
无论这句对白多么突兀矫情,连续剧演到这里,男女主角相互幽幽一望,吟出两句符合对方心境的唐诗宋词是穿越戏说;微笑闭嘴,爱怜颔首,插曲响起,画面出现春花秋月,那是偶像爱情。不放弃加强教育,从“经济学”讲到“心理学”,鸡同鸭讲,越说主题越模糊,就是生活写实。
该花就花,当省则省的开销原则易懂,可是妖怪成天装成个人样,脑子里是些什么“东东”却着实让人费解。
朋友转寄来一个笑话“打东东”:
记者采访一百只企鹅每天的生活情形。
前九十九只企鹅说:吃饭、睡觉、打东东!
第一百只企鹅说:吃饭、睡觉。
记者问:为什么你没打东东?
第一百只企鹅没好气地回答:我就是东东!
我有时怀疑自己心里住着乱七八糟打闹不休的一帮企鹅;幸好一百只里面只有一只叫“东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