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采访完蒋大为先生,我又央求他给我介绍其他明星采访,他便给我介绍了一位蒙古族男歌星,并把男歌星的电话号码给了我。回到旅馆,我首先打电话到那位男歌星的家里,男歌星的女朋友告之我,男歌星在长春演出,让我打他的手机。我拨通男歌星的手机后,首先自我介绍,然后告诉他:我正在北京出差,想借机会采访他一下……可我还没说完,男歌星便打断我:“我现在很忙,在排练。”我连忙说:“那我不打扰了,我晚上再联系您吧!”
晚上9点多钟,我又拨通了男歌星的电话。谁知,我还没开口,男歌星便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又打电话来啊?烦不烦啊你,管你什么破杂志,我不想接受采访……”说罢,“啪”地关了电话。可我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也是一个很在意人格尊严的人。于是,我又拨通了男歌星的电话,我说:“某某老师,您怎么不听我把话说完呢?这样,好像不太礼貌吧?”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名男歌星居然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对你讲礼貌?去你妈的!”
“啪”——电话又挂了。那一刻,我真的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心怦怦跳着,肾上腺素急升。刚刚涉足记者生涯的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在屏幕上那么风度翩翩、那么受人敬重的著名蒙古族男歌星竟然如此粗暴无礼,缺乏教养。本来,我完全可以到此为止,把对方的电话号码删除了事,可我偏偏不能容忍别人的粗鲁无礼。我想了想,决定以其人之道换之以其人之身。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电话,拨通之后,我没等对方开口,就说:“某某某,我尊重你,才决定采访你!可你是个没素质、没教养的人,太不值得我尊重了——”接着我加重语气回了他一句“去你妈的!”“啪”,不等对方说话,我先把电话挂了。好歹出了一口恶气,心里多少有些畅快!
可是,第二天,经过一夜反省,我便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如果对方没礼貌、没风度,而我以牙还牙,那么我和对方的素质有何区别?譬如,对方是一只狗,它咬了我一口,我也去咬它一口,那么我和狗又有何区别?
还有一次,我冲动之下,打了一个无耻之徒的耳光。那个家伙是中央电视台军事频道一个资深编导,我和他相识于1998年那场特大洪水的采访,一起吃过饭,也算是朋友,他给了我一张名片,让我去北京时一定要找他。那一次,我去北京出差时,便联系了他,客气地请他帮忙给我介绍几个采访对象,他一口答应,并说晚上来接我去和几个朋友见面。
可是,当我晚上坐进他的吉普车时,他居然想在车里对我非礼,我情急之下,赏了他一耳光。这家伙被我打愣了,也许他没想过我会如此反应,也许他从来没吃过女人的耳光,他愣了半晌,恨恨地对我说:“还从来没女人敢对老子这样!臭娘们,算你狠!但老子警告你,你休想在北京采访到名人!”面对如此无耻的嘴脸,我气得咬牙切齿。但理智告诉我不能再得寸进尺了,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我下了他的车,屈辱和委屈的泪水这才掉下来,我才知道,这份看似风光的职业背后,也隐藏着难言的辛酸。但我不后悔打出的那一耳光,和尊严、人格比起来,能不能采访到名人、发不发稿都不重要了。
有些人,你给他脸,他不要脸,那就给他耳光吧!
好在,这种遭遇并不太多。大部分的出差组稿还都是比较顺利。每个月,我和所有同事一样,有二十天在编辑部里编稿子,有十天在外组稿。像鸟儿一样,有规律地出去觅食,再返回来交任务。每只鸟儿都那么勤奋,争先恐后。
从1999年开始,我的发稿量趋于平稳,每期保持在两篇左右,在编辑中属于中上,偶尔也会发一篇或三篇,极少被剃“光头”。
偶尔被剃一次“光头”就会痛苦不堪,倒不是因为影响到收入,而是羞愧。就觉得对不起主任,对不起主编,更对不起自己。
77
当你没有一棵树可以依靠,唯一的办法,只能让自己长成一棵树——这是我的生存哲学。
从上海驻站回到武汉后,我搬到单位在东亭花园购买的宿舍里,那栋楼住的都是同事,我被分在了7楼,也是顶楼。两室居的房子,我和一个同事各住一间,共用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尽管这套房子面向朝西,夏天奇热无比,但比起刘家湾那个终日不见阳光的私宅,堪比天堂,我十分满足。我的房间约有12平米左右,我在地上铺上了塑料地垫,买了一个1.5米宽的席梦思直接放在地上。我买了电脑、饮水机和一台小电视,以及若干锅碗瓢盆。如果不出差,我每天早上便和同事一起坐电车1路去上班,晚上下班后,会在水果湖的小吃摊混个饱肚回家。如是周五晚上,则会从菜场带回一些菜,周六和周日便自己动手,和同事搭伙做饭。晚上的很多时间,我都会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偶尔去楼下的网吧上上网,生活静寂而简单。
正是这种简单而无欲无求的生活,让我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于工作。每次交稿期,我总是尽量早点交稿,这样让主编有更充裕的时间修改我的稿子。同事们有时很诧异我为何交稿那么快,我便和他们戏言:我把你们用来睡觉的时间,都用来编稿了。笨鸟先飞——是我的工作哲学。
2001年,我被知音集团评为优秀员工。因为这一年我的发稿量在编辑部二十多名编辑里位居前四名。因此我被晋升为执行编辑,还获得了第二次出国机会——带队参加《知音》韩国笔会。我和另一个同事带着二十多名来自己全国各地的作者,经香港,赴韩国,进行了为期一周的旅游笔会。
可我没想到,那次韩国之行回来后,我的暗箭就来了。嫉贤妒能,枪打出头鸟,几乎是每个单位都会上演的人际关系丑剧。有个别编辑表面上对我称姐道妹,热情有加,客气无比,但背后却将我诽谤得十分不堪。因为他们有些是正牌大学毕业,有些是武汉本地人,眼看我这个小学毕业生比他们做得更好,心里很难平衡。有同事在作者中散布关于我子虚乌有的流言,说我用不正当手法抢稿。更有恶毒者,注册了网络ID,在某网站为我开办的个人主页上进行人身攻击。还有人利用电子邮箱,给我的一些同事和作者发群信,极尽造谣中伤之能事。
那段时间,我无比难过和愤怒。我实在想不通,我没有伤害任何人,没有出卖过良心和灵魂,用辛劳和刻苦完成任务,为何会遭遇莫须有的流言蜚语?
我一直信奉一句话: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在单位里,我有自知之明,自己从尘埃中走来,卑微渺小,一定要与人为善,不能招惹是非。我还一直牢记着母亲从小训导我的一句话:人敬你一尺,你敬人一丈。在单位里,我连打扫卫生的师傅都尊称他为“王叔叔”。而同事们,只要比我早来单位的,一律以老师相称。碰到题材相撞,我往往会主动撤出,让别人去做。还要我怎样?在外出差组稿,如果有作者询问我的同事,我一律是溢美之词,从未说过同事的是非。即使有作者对我的某个同事不满,向我抱怨他们在外面组稿的一些不雅言行,我也总是极力维护同事和单位的声誉,为他们解释。因此还有作者戏言:我是《知音》杂志社最有“集体荣誉感”的编辑。
有一次,有人告诉我,说某某主任在老总那里说我的坏话,抱怨领导不该把我这个小学生分配到他的编辑部,这样我们和另一个编辑部竞争,十分不公平云云。此事我未能经过证实,不过从该主任一直将我的稿子压住、不往老总那里送审这件事上,可以推断出,此言也许并非空穴来风。
重压之下,需要发泄。一天,我实在委屈不过,跑到雷总编办公室委屈地哭了一顿。雷总编安慰我:“别人说什么,我们都不会去采信,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人向来就是是非的制造者。小赵,你经历过那么多坎坷,难道这点委屈就把你打倒啦?坚强一点,我们相信你……”
也有要好的同事安慰我:“那些人因为嫉妒你的出色才诽谤你,这你都不明白吗?那些人诽谤你议论你,目的就是要打倒你,让你分心,让你不编稿,不发稿,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如果你真被他们击倒了,就正中他们的下怀。所以,你更加应该好好干,比以前干的更好,用实际行动去回击他们,这才是明智之举!”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如果此事发生在他人身上,我甚至比这更会劝导他人。可一旦事到临头,自己还是最难说服自己。
关于“嫉妒”,词典上这样解释:嫉妒,是指人们为竞争一定的权益,对相应的幸运者或潜在的幸运者,怀有的一种冷漠、贬低、排斥、甚至是敌视的心理状态。莎士比亚著名戏剧《奥赛罗》中就有一句精彩的对白:“您要留心嫉妒啊,那是一个绿眼的妖魔!”在现实生活中,谁都害怕“绿眼妖魔”盯上自己,可是,却又有人不知不觉中充当了“绿眼妖魔”的角色。
那段被嫉妒的日子,是我职场上最难熬的一段时光,也导致了我后来主动离开《知音》国内版,要求调往其他部门的重要因素。因为我还是太脆弱,无法与那些“绿眼妖魔”们抗衡。
很多个夜里,我内心焦虑,辗转难眠,即使偶尔浅睡,也噩梦连连。经常梦回老家在山上砸石头的情景,梦见炮声隆隆,满山碎石乱飞,总有一块巨石向我滚来,我跑到哪里它跟到哪里,让人魂飞魄散……多少个夜里,我总在那种当顶压来的巨大恐惧中惊醒,冷汗涔涔,惊魂未定……
我十分不明白:一个人与世无争,兢兢业业做自己的工作,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社会认定,辛勤劳动获取相应报酬,并没有掠夺他人的财富,没有侵犯他人的利益,没有抢夺他人的蛋糕,为何会遭到嫉妒?为什么做得比我更好的人,却没有遭到“同等待遇”?
后来,我读到一本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在论“嫉妒”一章里,读到了这样一段话:一个人,会对处于与自己同一竞争领域的另一个表现的比自己强、比自己优越的人,产生强烈怨恨和深深的恐惧,甚至会做出伤害对方人身或破坏对方财物等的行为。这就是人的嫉妒心理。
如此,便可以理解那些向我射来的“明枪暗箭”了——我是个脚后跟上还沾着泥巴的村姑,一个小学毕业生,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却和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平起平坐,并且在这家全国赫赫有名的杂志社里将编辑工作做得风生水起,经常得到领导口头表扬,年底还能得到优秀奖励,全国很多媒体上出现过我的名字或图像——这,足以使得和我同一领域的个别心胸狭小之人产生强烈怨恨了。
虽然看透了这些,明白了道理,可是,要做到彻底放下心结,还很艰难。虽然我学会用沉默和加倍努力作为自己的“盾牌”,可是,那些时不时射来的暗箭仍然会搅乱身心,让我疲于应对。有朋友告诫我:陪着君子做君子,陪着小人做小人。对那些无耻小人,不必客气,就以其人之道换之以其人之身。但我做不到。我学不会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做不到昧着良心无中生有,更不会披着人皮说鬼话。
我不报复,但不意味着我可以原谅。近君子远小人总可以吧。
工作压力、人际关系压力、漂泊无依的感觉……好累!
所有这些,我从来没有和川说过。我认为他不能理解,也无法帮助我,说了反而会徒增他的烦恼,所以选择了独自消化。每次和他通电话,他问我过得好不好,我的回答很简单:“还好,就是累。”他便会叹气,然后劝我,实在干不下去,就回上海。“萍,你把房子买好、装修好,自己都没有来得及享受,让我一个人在这享清福,我很不过意……”这是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而我除了叹气,什么都说不出。我一半是因为疲倦,一半是因为不知说什么好。每次挂掉电话的下一分钟,我的心思就集中在了稿件上。
偶尔,川也会用埋怨的语气说:“你从来不主动给我打电话。”我说:“每次还没等我想到打给你,你已经打给我了啊!”这虽然也是实话,却也有着“狡辩”之嫌。扪心自问,我对他确实关心太少,身为妻子,根本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何义务。可是,换位思考一下:谁又真正关心过我呢?谁又真正理解过我呢?谁又真正走进过我的内心呢?
而我也没有意识到,正因为我和川一次次疏于精神沟通,导致我们逐渐养成了一种淡漠的习惯——习惯了很少通电话,很少聊天,很少见面,甚至很少想念对方——因为即使没有通电话,我们也相信对方一定生活得很好。只是我们当时不知道,这是一种可怕的习惯和一厢情愿的相信。
距离会产生美。可是,距离也能产生裂痕。
78
我承认我不够坚强,也不够勇敢,在挥之不去的排斥和嫉妒的“明枪暗箭”中,我选择了逃离——我向雷总编提出申请,去单位新创办的财经杂志《商界名家》做编辑。雷总编极力劝说挽留,让我深思熟虑后再做决定。“小赵,你已经十分熟悉知音的纪实风格,做得如鱼得水,我出差去外地都能听到不少作者评价你工作认真,对人真诚,你不要因为一些流言蜚语就打退堂鼓,这不像你的性格和作风,国内版需要你这样的编辑,我希望你能够留下来。再说,《商界名家》刚创办不久,一切都在摸索阶段,到时候,经济收入肯定会大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