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不就是撕裂美好给人看?她不是个好学生,但对这件事融会贯通。她将自己撕开,装作不留意他眼里的愤怒和痛心。很好,他愤怒她便成功。
乔乔是个撞南墙的傻瓜,妄想在男人的世界里战斗。樱桃可不会,她的羽翼珍贵,因为受过损所以更加惜之如命。女人的世界从男人处得来,这道理她早已知道。
从那之后,思垣常来看她。他给她的礼物,她收下一些,退回一些。让他看到她自尊的弹性,也看到他在她那里的分量——有依赖,但不是无他不可;接受上有一定的障碍,但也不是全无可能。
他甚至陪她回乡下看小宝。小宝一直养在她的一个姐妹蕾蕾家里。小宝那黝黑的皮肤和闪闪的大眼睛,不大像她,应该是酷似另一个人。她说谁更强势,孩子就更像谁。那个强势的人如今还在牢里,不过也快出来了。
思垣默默不语,此后几天没有再找她。
那几天里她口腔溃疡,手掌生了湿气,所有的内火统统发作。她坐卧不宁,茶饭不思。想她还是太自大,怎么就能相信了现在还有好男人?
但几天后思垣来找她,语气郑重地告诉她:“在我可以筹得出的数目内,我可以去与小宝的父亲交涉,让他同意协议离婚。”
她松了口气,劫后余生般地笑了。
她泪眼模糊看不清思垣的脸,她只能摸着他的头发,他的肩膀,将自己的脸贴在那上面,抖抖索索地说:“其实不用,我和小宝的父亲根本没有领过结婚证,小宝至今还是黑户。”
她给思垣解着衣服,他微微犹豫,之后便随了她。
她万般温柔,又不敢将最辣最火的手段使出来,还是怕思垣轻看了她。男人喜欢什么她不是不知道,但是对思垣她如履薄冰,一步也不敢走错。
霍思垣究竟有多好?不是最有钱的一个,也不是最体贴的一个,她的那一系列情人里怎样的人都有,但她就是想要霍思垣。
她只知道跟思垣在一起,她便能睡得香甜,没有梦魇来骚扰。
思垣的怀抱像一片繁华细草,足够她安心徜徉。她紧紧地贴在思垣的身上,感到身体深处的颤抖正渐渐地平复。思垣是她的解药,使那个苍白的影子离她而去。多少年来那片薄薄的白影阴魂不散,她无论做什么也不安宁。
姐妹们对樱桃的手腕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一天没有与思垣结婚,她就一天不敢掉以轻心。虽然思垣喜欢她照顾他,但还没有过允诺给她。
虽说男人的诺言也算不得什么,可是思垣的就不一样。如果她能得到思垣的爱,她相信就如同人鱼得到了人类那另一半的灵魂。只有爱人的灵魂与她共享,她才能相信自己的明天还有指望。
思垣回来时樱桃正穿着柔软的瑜伽服,柔亮的乌发毫无杂色,眼睛和嘴唇都水汪汪的。
她笔直的一条腿牢牢地攀住地面,同时手臂前伸,像是能无休止地延展,另一条腿向相反的方向抬起,送出去,眼睛望向无尽虚空。
这样的平衡维持了几秒,她便浑身像被抽了筋,轻轻地滑在思垣身上。思垣的身体绷紧又放松,她像微风吹过去,满足着他,想让他舒适。
她给他放水淋浴,一边想着要不要自己也去,与他水中嬉戏一番……这个想法令她脸红心跳,她咬住嘴唇。思垣却已经匆匆地洗好出来,说晚上定了包厢,可以和朋友们一起聚一聚。
“那我穿什么衣服呢?你的朋友都那么有排场,我不能丢脸呢。”她撒娇地问他。女人让男人帮忙选衣服,也是两人的关系亲昵到一定程度的证明。
思垣却不在意,他说:“你穿什么都好,都是好朋友,不计较的。”
樱桃将头发两边分开,梳直,穿上带帽的白色恤衫和粉色短裙。这样的运动风使她清纯可人,更像个不谙世事的学生。想了想她又将头发打散,用卷发棒慢慢卷出微波一样的起伏,再自然地落在双肩。思垣的朋友大多有不错的品位和挑剔的眼光,跟在思垣后面扮成女学生并不适宜。
要松弛,又不能太松弛,得要别人一眼看出她跟思垣的关系也许还没有到最后一步,但水到渠成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她换上一件薄荷绿的线衫,袖口很长,领口却袒出不少,正扣在若隐若现处。这样的衣服只有小骨架,但又不能太瘦的女人才能胜任,她正巧就是这号人。
她转了几圈,以种种朋友、死党、生意伙伴的眼神轮番挑剔自己,最后她满意了,怎么看,都是个能令人快乐,与思垣登对的女伴样。
对了,还有闵安琪。她摆出闵安琪那斜飞的凤眼看着镜子,在女人的眼中,她樱桃随意休闲,妩媚得漫不经心,甜美得毫无压力。内心笃定,胸有成竹的正牌女友才有这样放松的姿态和眼神。她又练了几遍眼神,才挎了包出门去。
果然闵安琪的眼光与她一碰便滑了出去,此后也很少与樱桃对视。樱桃主动给她递果盘,闵安琪不但欠身双手接过,甚至还对樱桃笑了一笑。
她这一笑,樱桃就有点嘀咕。闵安琪艳若桃李冷若冰霜,难得一笑就让人觉得皮里阳秋。樱桃顾不上去多想,打起精神应付思垣的朋友。
她款款对每个人微笑和敬酒,帮他们点歌,但不给他们倒酒,也不主动搭话,只温柔地坐在思垣身边,只在有人过来招呼时她才微微欠身。看得出来那帮男人都被她不同程度地迷住了。
思垣看起来心情相当愉快,胳膊搭在她的椅背后。但樱桃觉得思垣还是有点心不在焉,他过两分钟就要看一下手机。包厢里灯光幽暗,他甚至去门外看。
樱桃问他是不是有朋友还要来,他说没有。樱桃问他是否有急事,他也说没有。但他仍是捏紧手机,过一会儿便滑动一下来看。电话终于来了,思垣一下跳起来,去门外接,这一接就是半个小时没有回来。
闵安琪递了一块毛巾给樱桃,说:“放心,霍先生没什么事。他一直就这样的,都好久了。”
闵安琪又笑了一笑。黑色透纱的冷衫和红唇上的笑使闵安琪看起来像一条美人蛇。樱桃心里的不安渐渐聚拢、厚重起来。
她继续与人们应酬,眼光却一瞥一瞥地扫向包厢外的思垣。包厢门关了一半,从留下的缝隙里能看到思垣的半个肩膀。他的胸脯起伏有点大,是醉了还是正说着令他激动的事?樱桃真想把他的手机夺过来看看。
而闵安琪却有点喝多了,音乐出来一首DJ舞曲,她拉着樱桃起来,两人一起晃动着身子。闵安琪说:“我们女人就是爱一场恨一场,最后还是一场失意,你说是不是?”
樱桃对着她笑了笑,眼神又滑向门外。安琪明显舌头大了,忽然凑过来,热热的呼吸喷到她脸上,“你别介意,思垣这样算不错了,他花也花得有限,对你已经很够意思。”
樱桃一愣,几乎不知该作何反应。旁边的人已经一把将安琪拖过去,对樱桃说别介意,喝多了讲醉话。樱桃礼貌地说没关系。但她心里疑惑,那人虽陪着笑,却显然是有隐情的。这时思垣才进来,樱桃问他电话打好了?事情解决了?他一愕,才说哪有什么事情,老同学多聊了几句。
樱桃不多问了,她心里基本上有一个谱。
第二天思垣一早便匆匆出了门,他回国不过十来天,待在樱桃身边的时间极其有限。
樱桃收拾了心情,寸步不出门地等着他。他只说有一笔生意,见两个朋友。但他衬衫仔裤,根本不是谈事情的样子,樱桃心里的疑窦越来越大。
这晚思垣没有来,她迷迷糊糊地一人睡在大床上。
一片浅灰的月悄悄滑进来,无声地跌在地上,碎了,水银一样的影子侵过来,一点阴影落上她眉间。
她脑中似有一点电流忽地兹啦一闪,像一个小小的炸雷,极轻,却让她汗毛猛然耸立,直觉先于大脑苏醒,她想:来了!
她的心开始下沉,努力想左右挪动脖子,身体却已经动弹不了。她努力地抖动眼皮,怎样也睁不开……坏了,坏了,没用了,她知道,梦魇已将她罩住……铅一样沉的黑暗已将她牢牢压住,她的心却已经沉到深不见底的深渊去了。
她闭着眼,却看到一条银白的人鱼向她游过来,游过来,在逶迤的水波纹里,尾巴尖扫上了她的面颊,她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麻痒。她依然竭力挣扎,不明白多日没有的幻境,又从哪儿撒了网围住她。耳边仍是“嘶嘶啦啦”的声响,像收音机的电流,也像很多人的嘈杂,或一个女孩的笑声。
“你忘了我了?这才几天?你别忘了我们是连在一起的。你过着我的日子,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消逝的女孩再度重来,她总是选择在她最虚弱的时候来。她的手指都麻木着,虚空地张着其实是紧闭的嘴。
“走开,”她无声地挣扎和大叫,“我不是你,你别来烦我。”
雪白的女孩也像一片月光,在她耳边咯咯地笑了,“撒谎。你看看你自己,你就是我的影子,你哪里都是我。除了我,谁会永远和你在一起?那个男人?你少做梦。”
“我跟你没有关系!”她大叫。然后她倏地醒了,胸口是一大片的月光,棉被被她踢开了,胸口压着的重量也没有了。
她惊魂不定地坐着大口喘息,一手拿过枕边的电话。手机上显示着很多未接来电和留言,她逐一检视,没有一条是思垣的。
她起身去倒水,大口大口地灌到她抽搐的胃里去。
思垣明明是爱她的,她能感受到这份爱。思垣会吃她碗里的剩食,睡觉时给她盖好被子,思垣甚至接受了小宝,愿意付钱换来她的自由身,这不是爱是什么?
她呛了一大口,水杯脱落,碎玻璃伤了她的脚。她踮着脚,找来药棉给自己处理,一边看着黑沉沉的天。天微明时,她拨下一个号码。
老金应召而来,老金是樱桃众多的男朋友之一,民兵出身的老金有一双锐眼和良好的耐性,他开了一家商业协助调查公司,调查的却全是私人内幕。
樱桃不喜欢老金鬼鬼祟祟的样子,所以两人只是短暂地好过几天。
但鬼鬼祟祟却是老金安身立命的手腕。老金以他独特的嗅觉和平庸得挑不出特别之处的相貌混迹在人群之中,长时间地潜伏,找出他的雇主感兴趣的内容。
在樱桃最初认识思垣的时候,老金就曾经帮过忙。现在樱桃又临困境,对她念念不忘的老金便再度出场了。
几天后老金来找樱桃,将他不离身的相机打开放在她面前。老金的手法果然不错,照片拍得比八卦杂志上登的那些娱记们拍的要清晰多了。
相机小小的屏幕上出现了霍思垣。思垣的身边有一个陌生的女孩,长手长腿,身材瘦削。她站在一辆小货车前,正从车后搬下什么东西。那东西看起来很重,她的背脊如猫一样弓起,一条腿踩在踏板上。思垣就在她旁边,也伸着手弯着腰是要帮忙的意思。那女孩却没有放开手,自己紧握住包柄。
另一张是思垣与女孩并肩走在街上,这一张可以明显看出女孩的身量不矮,也许太瘦了使她显得格外修长。年龄的话,看起来15岁到25岁都有可能。她的头侧向一边,看不出美或不美。她一只手往肩上拽着滑下的书包,另一只手被思垣握着。而思垣温柔地朝她笑着,那熟悉的,温水一样的笑意……樱桃抽紧了心。
“就是这个人?”她问。照片上的女孩看不清楚脸,但美不到哪里去,至少没有她美。
“男人嘛,鲜花见得多了,就想尝尝野草。你那个霍公子娇生惯养,必定没有试过这种野的……”老金笑嘻嘻地将手搭上来,樱桃一把打掉。
“就这些?没有了?”
“还有……”老金笑得又神秘又得意,“这小妞看起来野,实际上更野。”
老金变魔术般地又拿出一架相机。樱桃瞪了他一眼,说:“玩个街拍你把自己当007?你到底有多少机子多少镜头?”
老金一笑,“别看不起我的行为艺术,你不给我机会,怎么知道我有多少绝活?”他笑得得意。然而在樱桃看来猥琐极了,她一把推开他不安分的手。
图像上这回没了思垣,是女孩独个儿一人站在一所学校门口。穗子一样的短发,穿着很大的套头衫和帆布鞋,短裤下裸露的小腿细瘦得一碰就折。很脏的大书包,颜色很浑了,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肩膀,那么沉,她像是把家都装在里面。
樱桃皱起眉头,那女孩宽宽的肩膀,模糊的脸,那股让人不安的锋利和脆弱,怎样都像一柄竖起的匕首。樱桃感觉心里的什么位置被刺了一下。
老金也探头来看,告诉樱桃那女孩是师范大学的学生。“奇怪吧?”老金说,“她住在冰冻街,跟冰冻街上那些人混得挺熟,居然还是个大学生。”
老金按着键给她把照片一一摊开,一目了然展示在眼前的果然是林林总总的男人女人。冰冻街上给人找保姆的、摆摊卖货的、算命的、聚一起下棋打牌的……年纪、身份、神态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旁边的女孩,一样的大包,一样犀利的眉眼,冷漠的表情。她时站时蹲,与那群人或谈或笑,也或者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最后一张出现了另一个女孩,五官柔和精巧。冷漠的女孩此时的表情有略微的松动,她俯下脸,嘴唇柔和地贴在女孩耳边。樱桃嫌恶地“啧”了一声。
“真人不露相啊!”老金说,“霍公子这回栽了。”
樱桃忍耐着将老金打发走,她将照片拷进电脑,想了想又从电脑拷进手机。手机不停被她摁亮,数据线都掉了几次,她没意识到她的手有点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