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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为什么相爱的不是他和他

我的生命如歌,不靠谱来不着调。我的人生如戏,没胸器又没演技。总体来说,我最近过的不尽如人意。

想来那夜两人相依相靠多浪漫,早晨从百万豪车后座上睁开眼多奢侈,还身披夏亦扬的外套多温暖,一切的发展近乎完美。结果我醒来见车内再无他人,不知怎的就像酒后失身的惊恐受害者一样推开车门落荒而逃。

还好夏亦扬为人体贴在我熟睡时把车又开回了宿舍楼下,不然,你将会目睹一个疯女人狂奔在早秋的十字街头,平白为本地八卦小报献上条新闻线索,标题准是《失神少女清晨“裸”奔,为情?为钱?为什么?》

事后我问姚粲,我吴念陈的梦幻偶像剧怎么会荒谬收场?她敛神思索一番说,可能因为我在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面前卸下心房袒露人性脆弱面,便有如我在这个男人面前扒光衣服,露出自己Aˉ的罩杯,男人惊恐不已,我又被他的惊恐不已吓得惊恐不已,两看相生厌不如两相散,再不相见。

这比喻虽极不地道恰当,却准得厉害。自那夜后我和夏亦扬果真再无联系,他又一次成功完成了我生命大戏的精彩客串。甚至据崔老师说,最近他的手机也始终处于关机状态,整个人仿佛人间蒸发,诡异消失了。

当然,这还不算最戏剧化的一幕。

此时此刻,青天白日之下,我站在“秘色”门口如阵前遭遇大敌,双腿灌满铅似的一步也迈不开,数次挺胸振作又立刻气散神飞颓败下来。

不过几天之隔,我怎么会又出现在这个是非众多的不祥地?先容我好好想一想。

时间回溯到那个多事之夜的第二天,我去食堂打饭发现才充值一百元的饭卡不见了,想破脑袋回忆起,可能是那晚在秘色后门掏手机接夏亦扬电话时不小心掉了出来。找岳表妹想让她帮忙去找找,结果人甩给我个阿凡的号码,说最近都不会过去表演。

好吧,我抱着不太大的希望又联系阿凡,这位小兄弟倒挺热心,帮我问遍酒吧里的工作人员,结果还真找到了。这是多么大的一个意外惊喜啊,也是多么大的意外惊吓啊!那位拾“卡”不昧的好心人居然是阿烈。

不想见阿烈又不好意思再麻烦阿凡,我打着如意小算盘选了个大白天来秘色。像阿烈这种摇滚乐手基本都是黑白颠倒,昼伏夜出的夜猫子,白天肯定用来睡觉,不会出现在秘色。我来了代表我有诚意,没见着人代表咱运气不好,他说不定嫌麻烦直接把卡给阿凡,由他转交给我,皆大欢喜。

想到人心欢喜,我一扫先前阴霾,脚步轻盈,就差吹着口哨推开秘色的大门了。人一得意,我走在稍显沉闷缺少生气的酒吧里都觉得自己是道亮丽的风景线,看哪儿哪顺眼,走哪儿哪生辉。

一路闲庭信步来到舞池边,我这道自以为美丽的艺苑风景瞬间风化成千疮百孔的古迹遗址,苍凉不堪。那抱着吉他坐在舞池中央地上的人,怎么能够是阿烈呢?

他盘腿而坐,低垂下头,长长的手指看似随意拨动几下琴弦,美妙的旋律便悠悠响起,听上去像一首温柔浪漫的民谣。我不懂音乐,也知道此时他不能被打扰,不动声响地走到舞池边的椅子坐下聆听。

没有闪耀变幻的灯光,没有热情簇拥的人群,阿烈安安静静地自我享受着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和旋,那样子真有种难言的吸引力。

不知何时,阿凡来到身边,他挨近我耳语道:

“阿烈最早学的是古典吉他。怎么样?他弹琴的时候很迷人吧?不知道有多少像你这样的无知少女被他弹琴的样子迷得神魂颠倒。”

我点点头,“他要是把饭卡还我,会更迷人的。”

“阿凡达表姐,你果然不是地球人。”他夸张地一抱拳,又挑挑眉毛,“阿烈要走了。”

我立刻把目光转回舞池,阿烈已经手拿吉他如阵风似的埋头疾步离开。

“喂喂,阿烈先生,阿烈……”

我对他背影一通叫唤,他愣是目无旁人,像没听到一样连脚步都没放慢自顾自消失在我们眼前。

“阿凡,他是不是摇滚乐界的贝多芬啊?”我由衷地问。

“才情绝世?”阿凡喜道。

摇摇手指,我说:“耳朵不好使。”

“别瞎说。”他忙摆手否认,朝阿烈离开的方向指了指,“他可能是回休息室了。”又一惊一乍地蹦起老高,“差点忘了件重要的事儿,你自己去找他吧,我出去会儿。”

从舞池到休息室,我一直反复组织语言,要怎么真心诚意地表达对阿烈的感谢,又不至于酸倒自己,更不能夹枪带棒再说了不该说的。仅仅为了拿回张饭卡,弄得自己瞻前顾后。心情复杂地像死乞白赖找人借钱,嘴上千保证万保证,其实心里直骂娘。

磨磨蹭蹭来到虚掩着门的休息室前,我顿了脚步,怕阿烈又在休息室里睡“与地球同眠”的觉,决定先趴门边冒头进去一探虚实。

阿烈坐在化妆台的老位置上,面色不佳,隐忍什么似地微蹙眉头,手里捏了一个绿色的纸包。他慢慢打开纸包,我擦亮眼睛使劲瞧,里面装的似乎是白色粉末状的东西。

我还在想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他已经把手里平摊开的纸包送到嘴边,猛地向后仰头,一抬手腕纸包里的可疑粉末全部倒进嘴里,拿起台面上的矿泉水大灌了几口。随着喉头剧烈的抖动数下,他整个人软弱无力地瘫靠回椅背,纸包也从他垂置的手里滑落在地。

他仰面朝天,紧闭双眼,抬起骨节分明的大手看似非常用力地按揉着太阳穴,仍有些痛苦的样子,像是有无尽的痛楚缠绕,却无从发泄只能苦苦压制。连整个休息室里都充斥起暴戾之气,令人不敢靠近半分。

贴在门口我看得眼睛越瞪越大,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脑子止不住地浮想联翩。他的动作,他的表情,他吞下去的可疑至极的粉末,想着想着就和某些电影画面完全重叠,再难分离。

我终于亲眼目睹艺术的源动力了,他这分明是光明正大地吸毒嘛!我一直只知道有加热吸食和静脉注射,原来现如今居然先进到直接口服,真真的方便快捷!

先被我看到滥情,现在又被我看到滥毒,天让他栽进我手里,是老天有眼。满腔正气蓬勃而出,我很久没有沸腾的热血再次熊熊燃烧,要检举,要揭发,我一定要争做好市民,挺身而出到警察局报案。

声张正义让我精神鼓舞,浑身力量勃发,像勇闯枪林弹雨的战士一样埋着头,一股脑地往外冲,觉得自己别提有多英勇无畏了……

“哎呦!”

只顾低头冲锋,突然和迎面而来地人撞个满怀,我惊得大声叫唤。按着隐隐作痛的脑门,我焦躁地抬起头,阿凡也揉着胸口,一脸吓坏的表情看着我,

“你急急忙忙去哪儿啊?”

“我……”

一个字刚出口,我立即敛声,因为我犀利有如黑猫警长的铜铃眼瞬间扫视到阿凡手拎一白色塑料口袋,而口袋里装着数个我刚刚才见过的绿色纸包。

乐手明目张胆地吸毒,酒保毫不避讳地贩毒,这秘色哪是酒吧,根本就是危害社会的毒窝嘛!

胸腔本就满溢的个人英雄主义浪潮,势头更猛地推涌热血直窜脑门,我仿佛已经看到本地各主流纸媒纷纷头版头条踊跃报道我的事迹,标题还得是《勇敢少女智斗毒贩,巧施妙计成功脱险。》

头脑发热,我顿时强大到无所惧怕,一声冷笑,凌烈眼神对阿凡狠狠道:

“你先说说,你去哪儿啦?”

阿凡一愣没反应过来,半响举起手里的塑料袋向我示意,笑得状似纯良无害,“去给阿烈买药啊,他有习惯性头疼,每天都得吃药。”

“什么?”我大骇,像失聪一样无法相信他的话,不甘心地又厉声命令道,“你再说一遍!”

“买,药啊,”阿凡大概被我神经质的举动吓到了,说话都哆嗦起来,“阿,阿烈的头痛粉吃,吃完了,我,我去给他买。”

“你说这是头痛粉!这是头痛粉?它怎么能是头痛粉呢?”我一把抢下他手里的袋子,用因震惊而颤抖的手高举过顶,血脉喷张地怒吼。

阿凡反倒镇定了,极为不解地一摊手,反问道:“它一直都是头痛粉啊?它什么时候不是头痛粉啦?”

一来一往跟比赛说绕口令似的,我的头倒真有点阴阴发疼,女英雄的理想化作泡影,人都泄气三分。没好脸色地把口袋又塞回给他,我垂头丧气地往外走,挥手道:

“走吧,走吧,他等着你救命呢。”

“你饭卡拿到啦?”

阿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一门心思妄想臆断,我这才想起正经事还没办,万般无奈下我转过身,没好气地说:“没有,一起去吧。”

警报解除,我跟在阿凡后头,别提有多不自在。

以为自己离见义勇为的巾帼英雄一步之遥,哪知其实是离报假案扰乱社会治安的苦逼倒霉蛋一步之遥。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我现在只觉得天灵盖上方的神明举着个硕大无比的“二”字,冲我拽不兮兮笑得正欢。

阿凡大概察觉到我不太对劲,停下脚步,温暖笑着说:

“你不用怕,阿烈只是性子比较冷,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多接触。他人真挺好,对我们也特别关照。经常请乐队成员,还有我们这些同事吃饭。”

我也笑着点头敷衍。他性格到底是好是坏,我一点也不关心,早点拿到饭卡闪人最重要。

几分钟前被一出自己异想天开的热血戏码折腾地澎湃激昂,刚踏进休息室我便急速退潮,散尽昂扬斗志萎靡地站定墙角边。等阿烈又吞下两包阿凡递上的头痛粉,仰靠椅背坐着渐渐不再露出隐忍的不适神情,面部表情略微舒展放松,我依旧不敢贸贸然开口。

不知是我对做女英雄的理想太执着,还是入戏太深,怎么看阿烈吃药的模样都想往歪门邪道上靠。直到阿凡回头给我使眼色催我开口,我才畏畏缩缩地走到他面前,扯出费老劲的笑,冲他挥手,

“阿烈先生,你好。还记得我吗?我是吴念陈。”

他假寐似的闭着双眼,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半晌才缓缓睁开眼看向我,用冷淡到极点的目光把我略作打量,不以为意地说:

“不记得。”

真是噎死人不偿命。我三分假笑僵在腮边收不回,还尴尬地嘴角直抽抽,多想把仍在半空中傻了吧唧挥来挥去的手抽回自己脸上。

一旁阿凡见状不对,打着哈哈解围:“她是梦梦的表姐。你前几天捡到的那张饭卡是她的,今天特意过来拿。”

“是啊,是啊。”我紧跟其后附和,两只食指停在胸前打转画框,比着饭卡的形状,逐字慢讲,“就是张这么大,正面印有一大学校门的白色硬卡片,你还有印象吗?”

他似乎有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却始终淡漠不语,双眼越眯越小,有陡然瞪大震慑我的可能,也有眼缝里睨人把我看扁的趋势,总之这般有层次感的神态里偏巧没有我能将话继续下去的任何暗示。

天地良心,我是真怕他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捡到的饭卡长的是何模样,才如此巨细靡遗,像教小孩似的详加描述,绝对没有半点怀疑他的理解能力和智商水平。

我适时地闭了嘴,以为他又会出言不逊呛死我,便吞进口腔内所有可能致命的唾液正襟以待。结果他只略微点了点头,说:

“有印象。”

看看,我们还是可以沟通的嘛!我后脊梁骨一松,正欲重整姿态好脸相迎,他尾音顿过三秒,不咸不淡地又开了口:

“比你好记多了。”

你还损人损上瘾了不是?我心头燥火噌一声急窜上来,双眼炽热开始四下寻找周边任何可以致伤致残甚至致死的武器。目光迅速聚焦锁定他身边斜置的吉他,我仿佛已经看见在我奋力一挥后,紧绷的琴弦在他脸上留下的美丽五线谱。

然后,一抹刺目的白色瞬间闪入我眼,他身前化妆台的桌腿下面压着的不明物体怎么那么眼熟?挪前两步蹲下,我凑近细瞧,再仰头看向他,咬牙切齿地叱问:

“是你把我饭卡拿来垫桌子腿儿的?”

他不置可否,全然不将我的暴跳如雷放在眼里,关了不知何时被打开的桌屉,盯着桌脚下我那可怜巴巴的饭卡,轻声道:

“原来在这儿,你拿走吧。”

多理所当然,多大言不惭,他竟然对我再不理不睬,多无所无谓地起身开门出去了。接着阿凡看看我,看看桌脚,拍拍我肩膀,叹了一口似乎让我好自为之的气,也跟着走了。

合着我把饭卡当饭卡使是大材小用,让它没能给你们垫桌脚,反倒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大摇大摆地走了,我上哪儿说理去?

费劲地抽出饭卡,我越想越来气,想立马走人再不来这鬼地方,转身之际瞅见桌上阿烈喝剩的半瓶水,新仇加旧恨齐涌而上,一阴损招应运成型脑海。

走到门口确认无人来往,关好房门我再走回桌边,沉着坦然地从书包里掏出盒东西举到面前,眼角嘴角同时上扬,心里的OS是这样的:

以为你会永远被我遗忘在书包角落,没想到你不甘寂寞终是等来了属于自己的辉煌时刻——XXX牌避孕药。

有条不紊地打开矿泉水瓶盖,我慢悠悠拨一颗颗小药片的手顿了顿。当然不是迟疑到底要不要给他下药,而是举“药”不定,应该给他下几颗才好呢?

害人又不害命的合适剂量说明书上肯定没写。下一颗我觉得不够本,太便宜了那小子,下一板我又担心被他看出破绽,不成功。剂量太小,他顶多第二天起来嗓子变细点,时不时掐个兰花指。剂量太大,第二天他发现胸前莫名多出两块肉,从此雌雄同体,好事再不求人,岂不反倒成全了他。

思来想去,我陷入深深的矛盾纠结之中,直到一个像被人踩到脚掌大拇哥的惊恐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你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没等我缓过神,一陌生男人已经走到我面前,挂着更为夸张的错愕愤懑表情对我一通乱指,拔高好几个调门嚷嚷:

“哦,你是商业间谍,眼红我们生意好,想下毒害阿烈,搞破坏!”

“我不是……”

“不然你肯定是阿烈的狂热脑残粉,想迷倒他,任你为所欲为。”

“那就更不是了!我……”

“你不用再狡辩了。”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药,又紧捉住我的胳膊不撒手,义愤填膺地说,“人赃并获,你跑不掉的。走,跟我见我们老板去。”

“大哥,大哥,你误会了!我没想害阿烈,你听我说……”嘴上忙辩解,我手上忙挣脱。这事情一闹大,我可真没地儿说理了!

他一声冷笑松了手,掏出手机,点着按键讥诮道:“跟我说没用。要不咱打110,把你扭送公安局。有什么话,你直接和人民警察详谈吧。”

“别,别,别,”被他这么一说,我忙又反客为主扯起他的胳膊往外拽,好商好量地回他,“大哥,我认为还是先见你们老板比较好。”

我像个被押赴刑场的犯人一样,在这位凭空出现的大哥的监控下来到一房间门口。驻足门前,我回头用最自省到痛改前非的可怜模样试图感动到他敞开悲天悯人的胸怀,放我一马。

“敲门啊,别磨蹭。”他推着我肩膀,不耐烦地催促。放我一马是没希望了,倒有副抬腿把我当马一脚踢进去的架势。

张口称好,我推开门一个侧身闪进去,片刻不留他反应的余地,先手急眼快地关门上锁,把他直接晾在门外。任凭他怎么隔门吆喝,大呼小叫,我始终紧紧按住门板。

要见老板我也得一个人见,老实认错也好,胡搅蛮缠也罢,多少还能占点先机。要让他进来,跟得了被害妄想症似的乱盖罪名,我保准离去公安局参观也不远了。

打定主意,我抵死不开门,紧捂着耳朵当没听见门外那位大哥的叫嚷。好在他再执着也没我坚挺,等我放下双手贴门再细听时,外面已经没有了半点动静。

抚着胸口我环顾起这间老板办公室。地方不太,一眼便能望尽其内景象,很正统常规的装潢,乏善可陈。令人惊喜的是,除了我这屋里没别人。更令人惊喜的是,正对面的办公桌旁墙上有道门。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第六感告诉我这门后肯定是大老板的专用通道直达酒吧外面。没做多想,我径直走到门口,握住把手没轻重地拧过几下没打开。

莫非锁了?不能够啊,一道后门有什么可锁的!不死心,我正准备再试试,手摸上把手刚一使劲,门猛然被从后拉开。我提起来的劲突地没了施力点,惯性地带我的身子一个踉跄向前一扑,

“哎哟……”

腿下磕绊着,我好不容易找回平衡再一抬头,

“啊!”

多神奇的一扇门呐,后面竟站了个只穿条平角内裤的半裸男人,还是刚出炉的,欧,不对,刚出浴的。

我的鼻尖离他挂着水珠的白皙胸膛不过寸把远距离,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尚未散去的温热氤氲潮气拂过我的面庞,使它逐渐升温发烫,让我心跳加速,真是既诱惑又危险。

脸红心跳,我害羞地一垂目,哪知下边风景更好!他小腹平坦,虽然没有明显突出的肌肉,但也线条分明。尤其是还包裹条黑色紧身内裤,重点部位将露不露的,形状约莫可见,太引人遐想了。看得我脚底板儿的血液都逆流而上直冲天灵盖。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默念淡定我收回目光,调整出一切不过尔尔的表情抬眼看上裸男的脸。初次见面,他就对我坦诚相见,也太客气了。

“……”

稀薄水雾之中,一张好看至极的脸,熟悉地令我难以置信后撤半步,只剩瞠目结舌,无言以对。还来不及看真切他的表情进而揣测他此刻的情绪,我眼前一黑,一张透着皂香的半润毛巾从天而降罩我脑袋上,瞬间隔绝所有春光。

下一秒,门砰地被关上。我脑充血的劲儿还没缓过来,被他的脸一吓,视线再被毛巾一遮,彻底失去机动能力。硬邦邦的门板生生砸我肉做的鼻梁骨上,这下可好,血液终于回流了,全顺着我俩鼻孔奔流而下了。

手忙脚乱地搓纸巾堵好鼻孔,我半张嘴出气儿,坐到办公室靠墙的沙发上冥思苦想起来。他怎么会在秘色,还是出现在老板办公室,连衣服都没穿!废话,洗澡怎么会穿衣服!他又怎么能在老板办公室洗澡呢?

莫非他发现了阿烈和殷悦的奸情来兴师问罪的?不会吧,也没听说过要事前洗澡,先“澡”后兵的呀。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有战前净身的怪癖,大老板也不可能把自个儿的浴室借给他吧。难道说……

想着我小眼神飘向浴室的门,正巧门也开了,门后的男子依旧秀色,但已穿戴整齐不再可餐。

我大脑充斥着千万个问号以及各种可能的答案,无暇顾及其他,看见什么说什么,张口即道:

“夏老师,你穿好衣服了?”

他往外走的脚步微顿,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点点头。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洗完澡的缘故,他面色微红,配上略显尴尬的神情,越看越像“受”字辈的同胞。

心中疑惑渐有答案浮现,不好直接问,我绕起圈子,

“夏老师,好久不见,你最近在忙什么?”

也许料不到此情此景我能和他闲聊,夏亦扬再是一顿,随即道:“有些私事要处理。”

答得如此顺溜,一定在骗人。细品他的话,多隐忍内伤啊!再看他的脸,只半月未见,竟消瘦不少,泛红的脸颊也遮不住他青色眼圈透出的疲惫和困倦。

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和欺辱才能被折磨地人如槁木呐!

“吴念陈,你鼻子怎么了?”

“嗯?”我捻动恻隐之心,一时没听清他说什么,见他在我身旁坐下,伸手指我鼻子,忙说,“血气旺盛,犯了秋燥。”

面对他遭受的苦楚,我怎么能拿自己皮肉小伤说事儿来责怪他呢,也太不大气了。

夏亦扬掂量着低声重复遍我的话,忽而唇角轻牵,微微笑着看向我。特别是看到我鼻孔里塞的俩纸团后,笑意又加深几分。

心身巨创,他非但没崩溃,还冲我强颜欢笑。从广义上来说,他仍旧是个铮铮男儿!我忍不住道:

“夏老师,你辛苦了,人都操劳得瘦了一圈!”

他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笑着说:“这几天睡得不太好。”

“看得出来,看得出来……”点点头,我又关心提醒道,“白天趁他不在,多补补觉。”

“他不在?”

“实在不行别硬撑,适时地服个软,就没那么难过了。”打心眼里往外冒的真心话,我说得那是一个情真意切。

他眉头一锁,面露愠色,“服软?难过?”

我忙捂嘴摇头,这话说得一定太露骨勾起他伤心事,“没啥,没啥,不重要。”偏头避开他的视线,看眼办公室的门,我转回来语气笃定地对他说,

“我们待了这么久,老板都没进来,肯定不在酒吧。”

“有事?”他问。

“夏老师,你听我说,咱们有救了。”避而不答,我扬起正义凛然的脸,一一部署道,“我知道这酒吧有个后门。待会你跟着我冲出去往左拐使劲儿跑,出了门躲在巷子里的垃圾箱后面,等追出来的人跑远了,我们再逃就有把握多了。听明白了吗?”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半晌不开口,本就不镇定的我越发紧张,忐忑道:

“要不我给你画个逃亡路线图?”

再一摆手,我豁出去了,当机立断一把抓起他的手,“算了,夏老师,你什么都别说跟着我跑就对了。我吴念陈一定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说完,不等回话,我拉起他铆足劲往外跑。

逃命之路跑得我心惊肉跳,热血沸腾。说来也巧,一路狂奔,我们别说遇截,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当然也有可能我压根儿没看见,全程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我都是双眼紧闭的盲跑,只记得把夏老师的手拽得死紧。

没命地跑出后门,顺墙壁在垃圾箱躲严实,我一口憋了很久的长气这才舒出来。人却不敢放松警惕,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周边动静。

左等右等没有丝毫异常,我心里不禁又犯起嘀咕:我们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点吧!

“夏老师,你觉不觉得有点不太对……”

我回过头,话没说完半张的嘴已经贴上一片温热的肌肤。大脑瞬间空白后,发现我刚受过重创的鼻尖抵在夏亦扬唇中央。

哎呀,我亲到他下巴了!

弹指间,百种情绪辗转起伏,有惊讶,有害怕,有羞赧,甚至有点小小失落……

我还来不及择其一表现出来,对面的人毫无追征兆地一矮身,他的唇就准确无误地贴在我的嘴上。

变化突如其来,我所有交错情绪荡然无存,只剩下错愕。人也变得呆呆傻傻,只会睁大眼睛盯着夏亦扬一张近在咫尺的脸木愣愣地看。

再俊的模样,离这么近的距离,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我怎么就一动不动看呆了呢?怎么越看越觉得胸闷头晕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猛地脊背后倾,利落地撤了开,双手拥着我的肩膀,含笑眨眨晶亮的眸子睨我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呼吸啊,傻丫头!”

我也不知道我该有什么反应才正常,大脑才失血再缺氧基本失灵,说话也不走脑子。一扬头,我更没羞没臊地冲回他一句,

“俩鼻孔里堵着卫生纸,嘴又被你堵着,该怎么呼吸你教教我啊?”

他先是眉头微蹙,后莞尔轻笑再次靠近我,温柔吐息,

“你真想学?”

“不想。”我下意识地别开头拉远我们之间的距离,向他提出个这辈子最愚蠢,没有之一的问题,“你为什么亲我?”

“意外。”他轻描淡写答道,特潇洒地耸耸肩,“脚下打滑。”

“那我刚才亲你也是意外,嘴巴打滑。”我不服气的说。

他笑笑,正要张口说话,突然一个小心谨慎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

“阿凡达表姐,你戏瘾过够了吗?”

接着阿凡从垃圾箱后面缓缓探进个脑袋,看到夏亦扬先是一惊,而后叹道:

“老板,果然是你!”

“老板?”这下我也惊了。

“走吧,回去再说。”夏亦扬视我愕然的脸而不见,只拉起我的手招呼阿凡往回走。

一站起来可好,酒吧后门的人全涌进我的眼睛里,连阿烈都倚在后门边笑得意味不明。我的脸唰地发烫有如火烧,忙低下头,只管跟着夏亦扬。

再回到办公室,局势已成四方割据状态。

夏亦扬和阿烈并肩坐在沙发上。夏亦扬是酒吧老板,坐哪都理所应当。阿烈是酒吧台柱,坐他身边也合理。阿凡像个贴身侍卫一样站在他们旁边。我依旧像个犯人站他们对面,我身后站着刚才那个抓我正着的大哥。

办公室里人不少,此时却静得骇人,大家不动都不说话。良久,才由夏亦扬打破平静,

“吴经理,你有什么事先说。”

我身后的大哥向前一步,狠瞪我一眼,毕恭毕敬双手呈上先前被他没收的药,“老板,这小姑娘图谋不轨,想害阿烈。”

百口莫辩,我只能眼睁睁看夏亦扬接过只剩几颗的药板,淡淡扫过后又递给身旁的阿烈。阿烈两根指头夹着药板,唇边勾动讥讽的笑对我说:

“还你饭卡,你就这样报答我,挺有创意的嘛!”

阿凡倾腰看清药阿阿烈手里的药,既惊讶又痛心疾首地说:“阿凡达表姐,你怎么能给阿烈下避孕药呢?”

我低下头,小声嘀咕:“现在的男偶像,不是都流行阴柔美嘛。”

“吴念陈!”夏亦扬语带严厉。

本来我还觉得没什么所谓,被他这么一声喝,火气腾天。他这样子简直就像自家红杏出了墙,他还和偷杏的人一起夸杏儿长得好一样,蠢极了。要知道,我会给阿烈下药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替他不值,帮他出气,被阿烈撬了后墙角。

“自作孽不可活,谁让某些人做了小人还要充好人。”我也不善道。

“阿凡达表姐,你这话什么意思?”阿凡摸摸脑袋,莫名其妙地问。

“你不懂,自然有人懂。”我斜眼看向大摇大摆坐着的阿烈,他仿佛也如阿凡般完全没听懂我的话,闲若旁人,甚至嘴角还擒有浅浅笑意。

大老爷们装傻充愣,太龌龊了。我心生不齿,也不再遮掩含蓄,理直气壮道:

“夏老师,我看到他和你女朋友殷悦有一腿,气不过,而且我实在看不惯这人的怪脾气。没错,就是想下药整整他。”

我的话说得字字有力,掷地有声,压得办公室的里每个人都静默不语。我看见夏亦扬先略显疑惑,再又面色平静,最后直接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来。

不会吧,他是气傻还是气糊涂了,冲我来是要干嘛?我还没想清楚,他人已站至我面前,抬起手。

“夏老师,你打错……”我条件反射想躲,结果他只是非常自然地把我鼻孔里的两团带血的纸拿了出来随手丢在旁边的废纸篓里。接着轻抬起我的下巴,眼神那么认真地检查过后,轻声说:

“嗯,没流血了。”

他一系列的动作温柔体贴到让我心神飘忽,呆呆地点头,“谢谢。”

他和煦一笑,少有的和蔼可亲道:“谁告诉你殷悦是我女朋友的?”

到这个时候,我还无法从他温润宁和的表象下看透其话中的质询不爽,那真愧对我自诩的“慧眼如炬”。恐怕其中确实有所误会,心无他想,我立马捧起夏亦扬的手紧紧捂于掌心,诚挚万千地说:

“夏老师,不是我想的那样就好!”

不知道我的表情是不是真的能打动人,倒是夏亦扬的黑眸里真闪过柔软的光,像股暖流慢淌进人心里。

“你想的是哪样啊?”

我们四目正相对着呢,阿凡猝然插嘴进来,害得我差点眼睛打闪。看向状似无辜,一脸好奇盯着我们的阿凡,我的心拔凉拔凉的。好不容易逆转回来的情势啊,全被他的无知加无智毁干净了。

功亏一篑,我宣告彻底放弃。从夏亦扬让阿凡和吴经理先出去,到他拉我到沙发上,三人促膝对谈,我始终乖巧的像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接下来他说的每一句话,我更是听得极端仔细,只字不漏。

原来,阿烈和殷悦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但由于阿烈的职业和双方家庭的原因,不便公开二人关系。正巧张师太极力撮合夏亦扬和殷悦,学校又传出他们的绯闻,作为两人的发小,夏亦扬挺身而出,做了他们爱情的挡箭牌。

两句话概括完整,他们的故事也太不精彩了。怎么没有勾心斗角的三角恋呢?怎么没有火爆的兄弟反目呢?实在不行,也来个大反转,相爱的其实是他和他啊!

没意思,真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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