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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颗心交出去

日子过得再浑浑噩噩,生活仍要继续。如期而至的期末考试杀了我个措手不及,像走在路上猝然被人拍肩膀,我猛回头,错愕道:“原来是你呀!”

强打精神应付完考试,第二天我便背起行囊匆匆赶回家。习惯了北方寒风呼啸的冬天,回到南方的家竟有些不适应阴雨绵绵天空下刺骨的寒意。平时除了给上班的老爸做饭必须买菜,我基本不出门。遇到周末,我更是长窝在温暖棉被里,床都懒得下。

经过一小时又二十三分钟的思想斗争,我掀开被子脚刚沾地,望见窗外如同被人撒了把黄土的阴沉天气,没半刻犹豫又缩回被窝。

“丫头,起来陪我下盘棋。”房间门被打开,老爸探进个脑袋,笑眯眯地说。

我摇头,“找我一臭棋篓子跟你下棋,你也不怕被我给带臭了?”

“没关系,我用左手让你。”他说得煞有介事,转即眉开眼笑,献宝似的问,“怎么样?好不好笑?”

抽动嘴角,我做样子陪他笑了笑,“爸,改天吧。”

老爸点头关上门,我还来不及闭眼,门再次被他推开。他三两步走到我床头坐下,暖呼呼的大手抚上我的额头,

“丫头,你怎么了?这次放假回家不太对劲儿呀,老是蔫巴巴的。”

我拉住他的手,笑道:“没呀,我挺好。”

“我觉得吧,”他抬起另只手像柯南一样摸起下巴,自顾推测,“你像失恋了。”

“爸!”甩开他的手从床上坐起来,我昂首挺胸道,“‘失恋’是一多伤感的词儿呀,准确地讲是你女儿把人踹了。狠狠地,不留情面地踹了。”

“可我瞅你这样子像在后悔。”

“怎么会,不可能。”麻利下床,我伸胳膊蹬腿极尽表现活力充沛,“我这就起床去买菜,中午给你做顿好吃的。”

起床拾掇完自己总共花了不到五分钟时间,赶着上早课都没如此迅速有效过。火箭般冲出门咚咚咚跑下楼,走在去菜场的路上,我却放慢了脚步。

不自觉地伸手摸脸,我有那么精神不济吗?我有后悔吗?老爸是真看出什么?还是在瞎猜?

正想着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信息提示音,我拿出一看是来自意料之外的夏亦扬。

“吴念陈,你在哪儿?在家?”

你管我在哪儿呢!暗顶一句,我把手机揣回兜里。转念再想,大家都形同陌路了,我何必还藏着掖着不敢说。再掏出手机,我回道:

“行走人间,四海为家。佛曰:不可说。”

然后,我收到一条耐人寻味的短信,“你等着。”

三个没生命的汉字而已,看起来竟像他带着威胁地口吻活生生说在我耳边,惊得我抬头四下查看,好在只是错觉。踢开脚边一粒石子,我懊恼地骂起自己:窝囊废,短信都能被吓着!

磨磨蹭蹭一个多小时,我像耗尽所有力气才买完菜,猫腰驼背刚进小区门口,手机又响了。看到还是夏亦养的电话,我真有直接拔电池的心,但不能刚骂自己窝囊就继续窝囊呀!一咬牙我接通电话,没等问好他先说道:

“吴念陈,你家是不是在……”

听他熟络地报我家地址,我一颗心三级跳似的往上蹦,觉着事有蹊跷,再联想到之前他那条短信,我马上机智地说:

“夏老师,不好意思。我搬家了,那是我以前的住址。”

“是吗?”那头他闻言轻笑,传过来的笑声里我嗅出丝诡异,他又说,“抬头。”

我云里雾里地依言照做,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夏亦扬身穿黑色大衣潇洒地站在我家楼道口前,一手搭着身边行李箱的拉杆,一手拿着手机,正冲我笑得开怀。

双眼瞬间失常,他玉树临风的形象半秒一变,放大到姚明,又缩小到潘长江,来回反复数次不止。我用力眨巴眼睛终于还他本真,也学了回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对着手机恍然大悟道:

“哎呀,夏老师,我刚搬家不习惯,走错地儿了。”

连带急停转身快步开溜,只走出半步,顿觉有人拽我羽绒服,我一回头视线降低,严小茂扭着我的衣角,笑得和他舅舅如出一辙,

“姐姐好。”

“你怎么也来啦?”刚刚怎么没看见他,难不成这孩儿是灵异体质,来去无踪。

“爸爸说要去抓一个逃出国的病人,没时间陪我过春节,让舅舅陪我。舅舅又说来找姐姐过春节会很好玩,所以带我来啦。”说完怕我不信,他转过头看向已走到我们身边的夏亦扬,求证道,“舅舅,我说的对不对?”

夏亦扬笑着拂了拂他头顶黑发,点头说:“差不多。”

“等一等!”我长伸手比了和交警叔叔一样标准的“停车”手势,摘出他们讲话的重点再次强调以示惊讶,“你们要在这儿过春节?怎么可能,不……”

“丫头,你买个菜买到哪儿去了,现在才回来,饿死我啦!”话说一半被人截住,老爸从楼梯口一路埋怨到我面前站定,捂着肚子说,“甭做饭了,我们出去吃。”

我拎起菜口袋,“买那么多菜呢,怎么办?走走走,赶紧回家做饭。”

夏亦扬一把接下我的菜口袋,很不见外地说:“放冰箱里,明天再做。”

我没来得及赏他个白眼,老爸上下打量着他,“你是?”

夏亦扬特儒雅有礼地伸出右手,“叔叔你好,我是吴念陈的男朋友,夏亦扬,您叫我亦扬就可以了。”

什么?

“男朋友”三个字像记重拳闷夯在我的胸口,打得我比前段时间脑震荡还头晕。没缓过劲儿,严小茂跟着起凑热闹,也隆重其事地伸出右手,

“伯伯你好,我叫严小茂。”

大手在高,小手在低,老爸瞬间有种国家领导会晤要人的仪式感。他顿了顿向夏亦扬伸出手,将碰未碰之际,又滑落而下握住了严小茂的手,嘴上却对夏亦扬不咸不淡道:

“你就是那个被我女儿狠狠地,不留情面踹了的人?”

内伤未愈,我爸这句话等于照我胸口又来一刀,偷瞄向夏亦扬,他的凌厉眼神更像暗器嗖嗖朝我袭来。抢过菜口袋,我逃似的冲进楼道。

上六楼进屋把买好的蔬菜整理进冰箱,再出门下六楼不过短短十来分钟,前一个片段还是我爸和夏亦扬尴尬的初次见面,这一个跃进我视野的画面居然两人已分外熟络,谈笑风生。

老爸见我出来,忙吩咐我道:“丫头,来来来,再把亦扬的行李拿回家,赶紧下来,我们好一起去吃饭。”

“不用了吧。”没搞清楚状况又被当苦力使,我愁眉苦脸地直摇头,“吃完饭我带他们住旅馆,搬来搬去多麻烦呀。”

老爸脸一板,数落我道,“胡闹。大过节的让他们住旅馆,你不厚道。人家来一趟不容易,住咱家多方便呐。我也正好和亦扬多聊聊无人机,舰载机之类的军事热门话题。”

“哪里方便?家里总共两间卧室两张床,睡不下。“反手比二,正手比二,我坚持不从。

“到时候再说。”老爸边一把亲昵地搂过严小茂,边不耐烦地凌空挥我巴掌,催促道,“让亦扬陪你,动作快,我带孩子去街口的‘美食美客’等你们。”

“好。”

夏亦扬朗声应下,利落提起行李箱的同时更为利落地牵起我的手。冻僵的手指感受迟钝,先是扎手的异样,而后温暖覆盖化为依赖,我竟没有挣脱,像赖床眷恋的是热被窝一样理所应当,合情合理。

跟在夏亦扬身后上楼,望向他宽阔的肩膀,是曾被我依靠流下眼泪的地方。那时我们都还是彼此的陌生人,我却失了自己卸下武装,哭笑中像个无常的孩子。他也静静相守,用耐心的耳朵陪伴我渡过一夜。

想起他的好,我嘴上却倔强地说出另一套话:我的手太凉,冻着你我可不管;刚买过菜,我的手上全是泥,脏得很;不要拉我,我自己会走;松开,我家是你熟还是我熟啊……

每讲一句话,他便转回头对我温润一笑,手握得愈发紧实。我应付不了他固执的举动,更招架不住他柔情的笑,想方设法地躲避开。可他这回眸一笑就跟我管不住的嘴一样,犟得一而再再而三,没有不耐满当当全是温情融融。

眼看快到家门口,我把心狠劲儿拧了个结,率先一步越过他后背贴门,面朝外堵在他和家门之间。

“夏老师,咱们不都已经说好了么,从此各走各路,互不相干。”偷偷地踮起脚尖,努力与他平视,怎奈差距不是一点半点毫无气势可言,我只能瞪圆眼睛盯着他。

头顶吱吱作响的老式灯泡昏黄了整个楼道,覆盖在夏亦扬的面庞掩映柔和的光,连带他的笑容也迷离起来,甚至显出些俏皮样子。

“吴念陈,我好像从来没有答应过你的提议。”

我错了,不是俏皮,是耍赖皮。他双手环胸,紧挨着我斜倚门边,头也轻靠在门板上,一副“不着急,慢慢想”的惬意姿态。

我绷直小腿,转动脚尖与他面对面,着急又怕惹到邻居,硬调小音量却压出嘶声力竭的效果,“那你也不能对我爸说是我男朋友啊?”

他依然闲散如斯,笑意盎然,“我也好像记得是你先告诉你爸,把我狠狠地,不留情面地给踹了。”

“你,你,”没料到他会拿我自己的话堵我自己的嘴,舌头一时哆嗦,拉紧的小腿肚雪上加霜再跟着打颤颤,可想而知我有多狼狈。

夏亦扬双手扶上我的肩头,稍使力把我按回地平线,俯身缩短我们的距离,眼对眼,脸对脸,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却自信十足口吻说:

“别着急呀,吴念陈。我改变策略了,有的是时间和你慢慢耗。”

说完他顿住,又全无节奏可言地再次向我靠近,在几乎吻上我时侧开头,脸庞似不经意地拂过我的唇。我立刻心跳加速,要屏住气才能压制住它呼之欲出的狂躁。

恍惚中,幽暗的灯光已经不足以让我看清周遭的一切。直到耳边响起金属清脆的碰撞声,我寻音回神。夏亦扬手举一串眼熟的钥匙在我眼前晃了晃,若无其事地说:

“开门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闻言我摸进羽绒服口袋,空空如也,原来他一个触目惊心的假动作全为了偷袭我的家门钥匙呀。没好气地撇撇嘴,我伸手要拿钥匙,他一抬手断了我的念想,笑出几分顽劣,

“你亲我一下,我就给你。”

收回手插上腰杆,我第二次正式喊出他的名字,“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赖皮,夏亦扬。”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死犟?”他语气更甚,手已妥协地伸回来。

我睨着他再抬手去接,刚碰到钥匙他瞬间抓紧我的手,霸道地把我拉进他的怀里,下一秒他的唇便贴了上来。不是打滑,不是意外,是看准目标的有预谋作案。

尚不及反抗,楼道里的灯“啪”地一灭,黑暗笼罩。我紧张地浑身僵硬,后槽牙都咬地死死的。他却轻易地承受过我的重量将我抱紧,然后探出舌头不急不缓轻舔我的双唇。异样但并不讨厌的感觉,像安坐云端,飘渺如仙,不自觉地放松一切。他又趁机加强进攻,深吻侵袭,凶猛不失温柔地掠夺,我像从云端直接飞入了外太空,仿佛悬浮于寂静宇宙之中,忘我陶醉。

时间泯灭无声,我被他的吻夺取仅有判断能力,不知他的唇何时离开。找回知觉时,他已在我耳边低语绵绵,

“事前通知你都躲不开,吴念陈,你这辈子也别想逃掉了。”

夏亦扬的吻里一定下了剂名为“难得不糊涂”的毒药。自从那天他带着严小茂从天而降落到我家之后,我就稀里糊涂地让他们住进我家,又稀里糊涂地把我的小床让给夏亦扬,自己跑去挤沙发,更稀里糊涂地像老妈子似的每天给这三位男士买菜做饭吃。

菜多肉少,老爸嫌我小家子气,待人不大方;肉多菜少,老爸嫌我考虑不周,不注意严小茂的身体健康发育;好不容易比例均衡了,夏亦扬扒拉着碗筷,又抱怨米饭煮少了。依稀记得你不是长得挺精瘦结实的,怎么那么能吃呀!

做饭要精密计算,开饭时间也是门学问。不能选老爸和夏亦扬聊政治军事的时候;不能挑他们棋杀正酣的时候;不能捡他们陪严小茂看动画片的时候。几天下来,我总结经验教训,摸出套开饭咒语:严小茂说,我饿了。夏亦扬会问我吃什么?老爸准得接着说,吃完了我们继续,丫头你洗碗。

洗碗还不算什么,我连早上睡懒觉的时间也被剥夺了,每天六点半准时起床到街口早点摊子给他们买白粥馒头。最可恶的是跟我家住着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夏亦扬却执意坚持天天早起陪我买早餐。起初,我以为他实在不好意思白吃白住,所以象征性地帮我分担家务。可谁知他是以“陪伴”之名,行“不轨”之事。

他拉我手搂我腰做得自然熟练,凭借男人与生俱来的力量优势,完全不给我任何挣脱的机会。而且我只要显出那么一点点不喜心虚,他立刻有变本加厉把亲密行动就地升级加码的各种明示暗示。

深冬街头人影单薄,他要真做什么也不会引起注意,我老老实实被他亲昵相拥,心头滋味难表。像喝了最甘醇的梅子青酒,丝丝甜意抵舌,齿颊留香,心头却缭绕酸涩,久挥不去。再似琼浆玉液,也仅浊酒一杯,比不得养人的米润喉的茶,微醺沉醉之后随风蒸发,能剩下什么,谁又知道。

“吴念陈,你想太多了。”夏亦扬轻扯动我握于他掌心的手,拉我和他对立而站。也许不太适应南方穿透骨血的阴冷天气,他的鼻头微微泛红,连带面颊都仿佛浮了层白霜,唯有双眼流转的眸光暖如朝阳。

避开他的灼热视线,我咬唇道:“我什么也没想。”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多走了两条街。”他双手托起我的脑袋,固执地把他迷人笑容绽放在我眼前,好似担忧不已地说,“再走下去,我可就迷路了。”

忘记拉开他的手,我先很不服气地说:“这里是我的家,走再远我也能把你领回去。”

他加深笑意,俄而倾身轻啄下我的唇,满意地点着头拥我调转方向,将我的手一并揣入他的大衣口袋,央求道:“我请你现在就我领回家,实在太冷了。”

领你回家当然可以,可就快被你领走的这颗心,你能还给我吗?

春节临近,我表面上依然任劳任怨,做长工做丫鬟做厨娘伺候这三位扣上帽子等同于万恶旧社会“三座大山”的男人。实际上早已急得焦头烂额,夏亦扬对我的亲密无间日益加剧,我也越来越适应甚至习惯被他宠爱,再这样量变下去,我早晚变质。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我必须赶在保质期前想尽办法自救力挽狂澜。老爸只随口一提给夏亦扬和严小茂做他的拿手好菜“松鼠桂鱼”,我立刻备好食材拉他进厨房,先下手为强。

趁老爸专心杀鱼,我在旁边切姜剁蒜状似无意地开口:“爸,你觉不觉得自从他们住进来以后,我们家全乱套了。”

老爸看也不看我一眼,随即道:“没觉得。”

“没有吗?我怎么觉得有点呢?”

夸张地抬高尾音,老爸终于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我放下手里菜刀,不NG一气呵成道:

“爸,夏亦扬是严茂舅舅,他又说我是他女朋友,可严茂管我叫姐姐,舅舅和姐姐差了一辈儿。你是我爸,他叫你叔叔,他外甥叫你伯伯,这辈分又乱了。乱上加乱,你说咱家还没乱套吗?”

自古称呼最难懂,老爸带我在异乡长大极少和故里亲戚来往,我很容易就把他绕进去了。杀到一半的鱼被搁置旁边,他额间皱纹更深像在仔细琢磨我的话,可不能被他发现我纯属找事儿添乱。

不留时间,我接着又谨惕性十足环顾一周不大的厨房,故作神秘地压低音量说道,

“爸,你别看夏亦扬长得端正好看,留过洋,又懂军事会下棋,其实他才乱套了呢。你注意到没有,严茂跟他长得挺像的,特别他一笑来简直是小一号的夏亦扬。再说大过年的,小孩不跟爸爸过年跟舅舅过,你说奇不奇怪。所以我告诉你一大秘密,严茂才是夏亦扬的亲生儿子。你说,我能当这种人的女朋友吗?”

估计远在异国他乡的严济楚听到这话,一定会做小人扎我个死无全尸。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见老爸逐渐铁青的面色和拧得像麻花的眉毛,不由又泛出些许“毁”意——“毁”人不倦的“毁”。

“咚”,老爸将手上的菜刀砍进案板里,沾血的寒光四起,连带我也静若寒蝉,不敢妄动。他饱经沧桑的脸上神情凝重,看不出震惊过度,还是忧愁过度,突地一把握住我的手,声如泪下,

“丫头啊,这回老爸可算放心了!”

“爸,爸,”我紧盯他似悲非悲的样子,不明就里地问,“是你没听懂我的话,还是我没听懂你的话?你放心什么?”

“这段时间我老听单位的小年轻说结婚以后怕负担太重不要孩子,两人生活才自在。还说这叫什么“丁克”家庭,国外都流行好多年了。我正担心你们呢,亦扬从国外留学回来,保不齐会有这种想法。你嘛,估计婚后也得听他的,做不了主。”

他说得头头是道比我还流利,重重拍了下我的肩膀,如释重负般地舒口长气,“现在好了,小茂这孩子跟你挺亲近,我也喜欢。白得这么个孙儿,我乐意。”

他高兴地哼上小曲重举菜刀剖起鱼肚子,听那调像地方戏版的《两只蝴蝶》,全然不顾一边早已瞠目结舌的我。

我昧着大大的良心恶意中伤夏亦扬,你两三句话就帮他洗白了,还扯到什么婚后谁当家作主的外太空话题上面。按正常逻辑思维,你反应不对呀!

“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

甩下句话我也忙起自己的。姜还是老的辣,看来此招不管用,果断另寻他法。

念念不忘失败的第一次出击,我整个晚上无精打采。九点多钟老爸带严小茂早早睡了,我一人盘坐沙发中间把电视遥控器当电脑键盘按,一个台接着一个台地换,心不在焉。

这么损的招都使废了,还能怎么办?不自觉地望向浴室的门,我知道夏亦扬正在里面洗澡,自然而然我又想到那时在秘色的办公室里,对他性向的误解和怀疑。难不成损招用完用阴招?

我贼心刚起,浴室门开,夏亦扬穿戴整齐的从里面走出来,正拿着条毛巾擦头发。一心虚,我慌忙地收回视线看向电视机,对着晚间新闻嘿嘿干笑。余光扫射,他慢踱步走过来紧挨我坐下,散发出我最熟悉的洗发水味道。

夜深人静,唯有电视的声音回绕,我故意打个哈欠,他倒开了口:

“吴念陈,下午你有对叔叔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我立刻收紧下巴绷紧弦,暗暗调大电视音量,又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朝旁边挪了挪屁股,顾左右而言他,

“今天春晚王菲要复出了,好值得期待呀。”

“你说严茂是我儿子?”

征询的口吻里三分寒意,我挪开三寸又三寸,再次调大音量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

他侧身夺去遥控器,“啪”一声关掉电视。一手扶上我脖子后面的沙发靠背,一手撑在我身侧,将我半围在沙发里,眉宇间流露淡淡不悦,

“我不明白,你怎么能说出这么蠢的话。”

被他挺拔的身躯笼罩,我觉得他又变成了拿三叉戟的恶魔,气场十足,霸气外露。比不了小宇宙,我只能比耍无赖,壮大胆子半提醒半威胁地对他说:

“夏亦扬,你记得我可是得过脑震荡有后遗症的人。你要敢打我,我就敢晕。”

他勾唇一笑,毫无惧意,反贴身过来耳语道:“道歉。”

什么不屈气节,什么豪情壮志,我一点没想起来,只双臂大张两手交握将他环抱满怀,头枕上他肩膀,痛心疾首地说:

“对不起,我错了,不该胡编乱造诽谤你。认识你这么久,猪都该学精了,我还没学精。”

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我做得驾轻就熟,反而他却微微一僵无所反应。短暂拥抱后,我见好就收退了出来,蹭到沙发边离他最远的地方,跟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垂下头,挑起眼皮充满歉意地看着他。

他反而收敛笑容,不疾不徐地说:“过来。”

“你原谅我,我就过去。”摇摇头,我坚持道。

“跟我谈条件?”

轻描淡写的一句说出绵里藏针的效果,我哪敢怠慢忙坐回他身边,讨好笑道:“哪能呀,随便说说而已。我现在孑然一身,孤助无缘,连老爸都叛变了。”他下午那番话哪像对自家闺女说的呀,想着我不放心地又问,“他没说别的什么话了吧?”

“没说什么,”夏亦扬随即道。我一颗心刚落定,他又状似颇为为难地说,“只有一句,他想早点抱孙子。”

我爸想抱孙子,该为难的人是我吧?你怎么一副息息相关,忧心忡忡的样子。别的我不行,装傻充愣我最在行。经过番深思熟虑后,我这样提议道:

“改明儿让严小茂和我爸结拜?不对,让他认我爸当干爷爷?”

夏亦扬根本没搭理我,看我跟看傻子似的。不知怎的我突发奇想,不怕死的问:

“夏亦扬,如果当初你没和前女友分手,会不会现在已经当爸爸了?”

他疑惑地瞥我一眼,倒是神情专注认真了不少,“不知道,也许吧。”

大半年前,我们行走于各自的生活轨道,无所交集。此刻他面庞染上旧时光的斑驳面纱,眼神悠远。我不禁想追上他回溯过去的脚步一探究竟,于是毫无自觉地问道:

“你们为什么会分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瞬间扫去往事深沉思绪,腮边荡漾最迷人的笑,凝视着我无法掩藏好奇心的眼睛,“你知不知道只有现任女朋友有资格问这个问题?”

一时之间我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每个字像在天空盘旋,我伸长脖子也够不着。他却像对待严小茂似的轻抚我头顶的发,旋即起身走回房间。在他即将关门的一刹那,我总算智商回笼一声低呼:

“我当然不知道啦!”

他抿唇朝我特别同情地点头,怜悯似的说:“嗯,我明白。你比猪还笨嘛!”

往年除夕,总是我和老爸两个人做大桌子菜从旁晚吃到入夜,再吃到新的一年。今年的大年三十,团年饭依旧摆了满满一桌,老爸依旧保持传统打算吃到岁末迎新。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夏亦扬和严小茂。

也许因为人多热闹,夏亦扬又不知道从哪儿拿出瓶特酿茅台,老爸显得格外开心。两人对酒言欢,喝得畅快,聊得也惬意。我坐在一旁突然觉得此情此景映入我心田凝聚成两个字——“满足”。

原以为我的世界很小,我和老爸加不大不小一间房足矣,现在悄无声息走进一个人感觉倒也不差,而且这个人叫夏亦扬。

“姐姐,姐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严小茂左手鸡,右手鸭,俩腮帮子鼓着小包口齿含糊忽然对我好奇发问。

我爽快说好,他油乎乎的小嘴咧开成花,傻里傻气地问:“我舅舅长得很好笑吗?为什么你一直看着他笑啊?”

我第一反应不是去捂他真可谓口灿莲花的嘴,而是偷窥了眼让我犯花痴被抓正着的男主。他似乎和老爸正聊在兴头上,并没注意到严小茂的语出惊人。

有惊无险,我心宽地没了边,穷得瑟地对严小茂点点头用行动表示被他说中了,嘴巴上还非得翻出些花花理由以正视听,

“这不大过年的高兴嘛,看见谁不得笑啊!笑一笑十年少,笑过除夕,我就又回到十八一枝花。”

“一枝花小姐。”

我正掌心比绿叶,大脸盘子比花朵冲严小茂怒放得意笑容,冷不防被人这么一叫,非常爽快利落地应了一声。再看向说话的夏亦扬和他晕染在上扬唇角边比花还美的笑,我才自惭形秽,又有点不服气地撇撇嘴。真是此花一开,百花衰呀!

他指指我放在桌边的手机,道:“响很久了。”

抻头见屏幕上显示姚粲来电,我立刻欢喜不已地拿起手机奔进原本属于我的小房间。接通电话,我们先不能免俗地争先恐后互致吉祥话,接着姚粲就开始一刻不停地疾驰向八卦大道。

“吴念陈,你知道吗,咱学校那出被你个老顽固推掉的音乐剧如期上演啦。结局果然是中国式的合家欢喜大圆满。”

“然后呢?”

“然后精彩的就来了。演女主角那个校级大美女岳云梦演到最后一幕她被男主角从绞刑架上救下来的时候,她竟然把男主往旁边一推,对着上千号人来了场火辣激情的爱情告白,简直太牛逼太威武!

劳师动众的一场校庆音乐剧白演了,最后全体总动员都忙乎着找那位神秘人士,看看到底何方神圣能让咱岳大美女当众表白。”

我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很久以前秘色里那位神秘的卡座男,问道:“找到没?”

“不知道呀,我光顾着崇拜佩服岳大美女了,下定决心向她学习就直接冲到外面给崔老师打电话,结果他关机,我再打到他宿舍才知道他放假回家了。吴念陈,我想好了,开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面对面向崔老师表白,成败在此一举。”

“我祝你马到成功。再多送你一句,失败乃成功之母。”

“去你的!”姚粲在那头笑嗔完,又状似关心实则添乱八卦地问,“你和夏老师有没有进展?您老还在饱受相思之苦吗?”

她一句有意无意的玩笑话,真如利刺般扎破我那段期末时光的迷蒙面纱。对呀,了无生趣的日子和魂不守舍的人,那不是相思,是什么?

“他来我家了,现在正在陪我爸喝酒吃年夜饭呢。”

“天呐!”姚粲的声音在手机里炸了开,火光四射,“原来夏老师是寻爱千里的绝种痴情男啊!吴念陈,你别告诉我你还没举手投降!共处一室有没有什么亲密接触呀?速速从实招来!”

“……”

比起屁股底下的我这张小床,那我和他拉手接吻还真不算亲密接触。伸手掸平碎花床单上的皱褶,我要感谢你的默默陪伴分享了我数不清的午夜梦回和酣睡中的呓语呢喃。我把你出让给了夏亦扬,是不是也能把自己的心出让给他呢?

远隔千里的姚粲又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久,我耐心地慢慢听着答着努力不去想这个恼人的问题,可我知道我们闲聊里的每句话只过耳不入脑,更没走心。

寻不到答案的问题,无法自控的情绪,都一样,一样叫人困扰,心乱如麻。

和姚粲前前后后聊了一个多小时,聊到手机发烫耳朵发懵我们才道别挂机。从房间走出来,饭桌旁只剩下老爸和夏亦扬两个人。我正想问严小茂去哪儿了。夏亦扬便像看透我的心思般先给出答案,

“小茂先去睡了。”

不知酒过几巡,老爸面红透亮,特意指了指夏亦扬身边的椅子朝我道:“丫头,过来。”

没多问我听话地坐到夏亦扬旁,他似乎也带有几分醉意,我刚坐下便握住我的手,闪耀黑眸里涌动的浓重笑意因他的微醺显得格外魅惑。十足十,百分百的电力仿佛要将我融化一样。

“今天过节开心,丫头也陪我们喝一杯。”老爸说着倒了一杯酒递到我面前。

大声干脆地说一声好,我接过酒杯,老爸又招呼夏亦扬举起酒杯。

举杯相碰,清脆入耳,我祝老爸健康长寿,笑口常开。夏亦扬冲我俏皮眨眼,别有深意地愿老爸新的一年心想事成。老爸开心地合不拢嘴一个劲儿说好,杯中白酒一饮而尽。我和夏亦扬不约对视,齐齐爽利干杯。

老爸放下酒杯,朦胧染醉的双眼游转在我和夏亦扬之间,“看到你们俩,我就想到当年我和你妈也像你们一样年轻活力。呵呵,可能比你们还更勇敢。”

“爸,咱们能不能说点高兴的事儿?”我皱眉请求。

他没说话抬手阻断我,夏亦扬也暗暗握紧我桌下的手,示意我替老爸倒酒。满满一杯酒在手,老爸却没有急着入口,他凝视手中小杯良久终是将它放下,对我掬起慈爱的笑慢慢说道:

“丫头,想当年你老爸也是潇洒英俊的帅哥一个。你妈呢,真漂亮,十里八乡闻名的大美人,可就是家里穷。我们也都年少轻狂过,爱到死去活来的时候,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你爷爷反对地厉害,我想都没想带你妈私奔了。直到现在我还觉得佩服年轻的自己。”

“佩服?”我无法理解老爸为他过去下的注解,克制不住地言语激动,“你难道一点都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吗?你放弃一切带她来到这里,到最后她却因为嫌你穷离开你,也抛弃了我,你难道不生气吗?”

即使过去十年二十年,我老得坐在摇椅上连自己都想不起是谁的时候,我也一定会记得那个夜晚。她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哄我入睡,哼唱我百听不厌的歌谣,承诺我晨起的手擀面。我安然入睡醒来却天地倒置,她走了,丢下我和老爸,没有再见,再也不见……

老爸粗糙生茧的手指婆娑着杯沿儿,忽的手起杯落,抖动的喉头送下烈酒。再看向我时,他眼中的宠爱又镀上无可奈何的悲凉,令我心疼不已。

“丫头,老爸知道你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你妈她固然做得不对,老爸也明白再努力也没法给你跟普通孩子一样的两份爱。”

“爸!”

守岁除夕不能哭。我捂住嘴强压胸腔翻滚而上的酸楚,一张口反破了功,声如哽咽再说不出话,却有藏不住的痛。我被突如其来的无力感折磨得怔忪难堪,忽觉身子一偏,夏亦扬展开手臂环住我的肩头,牵扯我入怀。他只朝我温暖一笑,便看向老爸对他说:

“叔叔,念陈曾经告诉我和小茂,她是拥有魔法的仙子能让周围爱她的人感到幸福快乐。所以我相信,你对她的爱会被她放大千倍万倍再全部回馈给你。”

“好,好,”老爸的声音有些颤抖,又满起一杯酒掩饰他的情动,可眼眶泛起的雾光我看得一清二楚。未经允许我直接伸手接过他的酒杯,仰头饮尽滴酒不剩,和决堤的泪水一并吞进肚子,我一字一句异常笃定地对老爸说:

“爸,从小到大我每一天过得都很好,我有你就够了。”

老爸拉过我举杯的手如至宝般小心地捧于掌心,“丫头呀,老爸也年轻过,当然会后悔会生气。可后来再一想,一个人一个想法,才会有不同的活法。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很明白我在最渴望爱情的年纪获得了一份珍贵的感情,当时我们的确彼此深爱对方。然后因为一个看似草率的决定我开始学会担当做一个真正的男人,是她给我勇气迈出第一步。再后来虽然她已经不在我身边,但是她把你留给了我,让我成长为一个父亲,听了你刚才的话,我觉得我是位成功父亲。

所以呀,这么一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妈妈。该爱的时候爱过疯过,该担当的时候努力过,现在老了该享福的时候你也没让我失望。我有什么好后悔生气的呢?”

他握住夏亦扬的手,像完成庄重仪式般把我的手郑重地递进夏亦扬的手里,

“你们和我是两辈人,可谈的感情都一样。丫头,老爸的路是老爸自己走的,好赖老爸无怨无悔。你的路也该你自己去走,不要犹豫。亦扬,我这闺女没什么心思,就是有时候钻进死胡同还犟得要命,你得教她把拉出来。”

说到这儿,我早已泪流满面,言语不能,只感觉夏亦扬紧了又紧我的手,听到他坚定不移声音说了一个字,

“好!”

老爸起身似如释重负地大伸懒腰,不知是醉意蒙蒙还是睡意蒙蒙地说:

“年纪大了,多喝点酒多说点话就犯困,我睡了。你们俩保持传统除旧迎新。”

明白老爸刻意留我们单独相处,我仍哭得眼泪花花关不住闸,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任由夏亦扬抱着护着,陪我相守静坐至天明,永远记得他一直握着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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