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曲儿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果真,不出一月,魅香师果然来到了临安,于是,她去找她,恰好能求一味忘情香。
所有回忆全都结束,桌上的烛芯已经烧得很长,小曲儿瘦削的手握紧桌上茶杯,对忆骨说:“这便是全部的经过,麻请您取走我的二十年寿命吧……”
烛火辉映,忆骨的脸带了一层朦胧色。她看着桌上红烛,拿起桌上剪子剪短焰中烛芯,这才重新看向她。
忆骨避而不答,问她,“你打算用何交换忘情香?”
小曲儿一愣,脸色有些赧然:“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忆骨注视她许久,才说:“我要你的三滴泪。”
“仅此而已?”她惊讶。
“仅此而已。”
忆骨让她躺在房内床上,取了她的三滴泪,以及二十年的寿命。
在小曲儿昏迷的几天内,她完成了忘情香的制作,所以等她醒来时,忆骨已将忘情香摆在了她的面前。
她伸手接过,径直拉开口子将瓶内魅香尽数吸入,动作决绝,毫无留恋。
“终于解脱了……”小曲儿笑得空洞,“我终于解脱了……”
一个时辰后,她面带笑容得离开,欢喜得跟忆骨告别说:“忆骨姑娘,我走了。我要找个小山村,将孩子抚养长大,虽然我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可是……可是我觉得我不是很想知道呢……”
忆骨亦同她挥手,以示告别。
小曲儿一路走远,忆骨便倚在门边,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了眼前。
呆立许久,她才收回眼神来,看着眼前姹紫嫣红的花色,心中却莫名空旷。
她要尽快收齐灵物,让师傅复活。
她别无选择。
忆骨的双眼莫名变得冷漠起来,她峨眉微皱,径直关了房门,便一路向着墨绝国公府而去。
墨绝国公府门口,她敲了门,让小厮去通报,不出片刻,那小厮便将她领进了屋去。
亭台楼阁,花楼水榭。几个路转,她终于见到了余墨绝。
余墨绝的脸色憔悴,躺在病床上,瞧上去很不好。
他的唇色苍白,伸手咳嗽了了声,狭长的双目看着忆骨,说:“你找本候?”
“在下魅香师,忆骨。”忆骨略颔首,禁止开门见山,“你在找一个叫阿真的女子,可对?”
他眸色一亮,可随即又暗了下去,唇边的咳嗽越发厉害了,咳得连脸色都泛起了红。片刻之后,他才皱着眉头,眼中现出痛意,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她,我一直都知道阿真就是小曲儿。”
忆骨一愣,显然未料到他的话,不禁问道:“既然知道是她,为何还要杀了她的兄长?”
他的身体重重靠在床沿,仰头大笑,笑声悲怆至极。他说:“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若我不杀了她的兄长,她还会去找灵空师回到过去吗?若我不杀了她的兄长,我记忆中所有关于她的一切还会存在吗?若我不杀了她的兄长……我又如何能让她明白,失去至爱之人,是何等痛苦!”
说到最后,他的双眸一片绯红,就连双手,也在颤抖。
“我从未见过她那样漂亮的眼睛,”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仿若陷入了回忆中,“我从小就认识她,她的眼睛很特别,就算她换了个模样站在我面前,我也能一眼认出她。当初,我以为他是皇上所派的奸细,所以我才把她留在府中。可她却是为了杀我,不是为了兵符……”
她每天最大的烦恼便是纠结该如何杀了他。各种幼稚的手段让他啼笑皆非,他突然觉得,似乎这样任由她闹着,也不错。
而他不过是在利用她,利用她来观察假‘十七’,利用她来转移视线……一个女人罢了,他想,就算她真的死了,又如何呢,一条贱命,又如何能与兵符相提并论。
可,真正到了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她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她不是贱命,泥潭早已深陷。如果她死了,他只会生不如死。
最后,他便只能看着她这般消失在他的眼前,宛若一片下落的枫叶,决绝又单薄。
他在她身后大声喊她的名字,可是她再也没有回头。他想冲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可他却发现自己竟不敢。那一刻,他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阿真就此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那个一向冷傲俊朗的余墨绝世子爷,便在一夕之间,颓败了下去。
他躲在地窖中,酗了整一月的酒,再不知白天黑夜。他只知道,偶尔恍惚从醉梦中转醒,心口便总是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空洞,这样疼。
他自小便是独自长大,他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早已习惯了偌大一个国公府,只有他一个人的生活。可大抵正因如此,所以他才害怕再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孤单日子罢。
他没日没夜地喝酒,眼前总能浮现起她泪眼婆娑的模样,瞧着便让他觉得心疼。
他这般想念她,想念她的一颦一笑,想念她的吴侬软语……一直到了月余后,他才走出地窖来,浑身邋遢得不像样。其后,他派出无数的人,在各个城池村镇反复寻找阿真的身影,可却毫无进展。
又过几日,寻找之人依旧一无所获。他恍惚间想起,曾经阿真同她说的那些话,她对他说她其实是隔壁的小曲儿,她求他不要杀了她的兄长,求他不要再干涉她的生活。彼时他喝醉了酒,记得不太真切,可印象中确实有这样一段对话。
思及此,当下他便率领了一对带刀侍卫,去了隔壁的包子铺,团团围住。
他终于看到了此时的小曲儿。依旧是这样的眼睛,尽管容貌不尽相同,可那双眼睛……确实是她。
那个瞬间,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五岁那年,似乎也曾见过她的眸子。他厌恶她这般明丽透彻的眸子,才让十七将她打了一顿。
他心中瞬然泛起一阵柔软,他想,他可以把她带进国公府,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这个想法让他微微安下了心,打算等小曲儿七日后的婚礼上将她抢回国公府。如此,所有的一切便都圆满。
可,三日后,他的府上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是时,墨绝正在院中舞剑。
刀光剑影间,他看到一个姿态绝色的女子迎风而来。她着一袭宽松裙袍,黑发随意得被一根发带束着,面容虽妍丽,却透出事不关己的冷意。
她对他说:“我是灵空师栖梦。此番前来叨扰,是为一件事。”
他停下手中剑:“请说。”
“世子爷还记得两年前的阿真姑娘,”栖梦的声音冷清,“按照发展,她会在三月之后,找我调转时空,回到两年前。想来此事她已在历史中同你说明。”
“是。”墨绝皱起了眉,“所以?”
“是以,你仍需杀了她的兄长,由此,她才能去找易容师修改容貌,再找我调转时空,一切按照历史发展。”她面无表情得看着他,声音宛若冰石落盘。
余墨绝眼中爆发出杀气:“若我不杀,当如何?”
她的声音依旧冷漠:“你若不杀,她便不会回到两年前。遂两年前的一切,将从你脑海中抹去。你不会再爱上她,从此同她再无交集。”
“放肆!”他眼中戾气愈重,“四日后,本候会娶她入府,怎会同她再无交集?”
“天命如此,所谓因缘际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若不信,我亦无法。”栖梦转过身去,“支撑这段孽缘的根源,乃是你弑杀她兄长。无根源,何生缘。”
话音消散在空中,她走了。
手中长剑颓败落地,他赌不起,亦不敢赌。
最终,四日之后,他还是手起刀落,杀了她的哥哥。
而小曲儿一直在猜测的、这段时空逆转的代价,正是她兄长之命。
往后一切依旧如历史那般,展开得不疾不徐。
他杀了她的哥哥,又给了她阿真的画像,而后,小曲儿果真去找了易容师更改样貌,又找了灵空师回到了过去。
这便是所有一切的因果。因缘际会,有始有终。
余墨绝重新将目光扫向忆骨,唇角依稀可见一抹自嘲。他说:“这便是我为何要杀她兄长的原因。”
他不愿只成为她命中的过路人,所以他在赌,赌这一场杀戮爱恋,能有一个好的结果。即便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也比彼此成为陌路人强上一些。
“即便是恨,我也不后悔。”余墨绝侧头看向窗外,“如此,她一生都不会忘记我。”
忆骨垂了垂眼,轻声说:“是吗……”
“即便是孽缘又当如何,她逃不开我。”他的眉宇间似又染上了抹冷傲之气,尽管嘴唇苍白。
“可是,”忆骨看着他,“却在方才,她从我处求了一抹忘情香,她已经将你忘了彻底。”
余墨绝面容瞬间僵硬,看着她的眸中满是不敢置信。
“如今,你同她,还是成了过路人。”忆骨继续说,“兜兜转转,你同她的结局,或许注定只能彼此陌路。”
“不!”一声怒吼从他嘴中发出,他狠狠得看着她,“我已派出侍卫去将她请回府,她很快就能回到我身边!”
忆骨眼中带着一抹怜悯,说:“可她终究还是忘了你,她再也不会爱上你。”
“不,不会的……”他眸中的慌乱愈加明显起来,片刻,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她急切道,“对了,动情香,魅香师可制动情香,你说你想要什么,一切我都能给你!”
忆骨眸色微不可闻的一道起伏,而后说:“是,我可制作动情香。而代价……我要麒麟眼。”
当日,余墨绝便拿出那枚麒麟眼交给她,而三日后,她上门,将那抹动情香交给了他。
而彼时,小曲儿已被余墨绝请到了国公府中,只要余墨绝给小曲儿闻了那抹动情香,那么一切都已结束,他们终于能过上平静生活。
彼时,忆骨从国公府中走出时,心中甚是平静。此行终于得到了麒麟眼,且还有二十年的寿命和三滴泪,这个结局可谓圆满。
只是,正当她要出国公府中时,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少年的叫唤声。
“敢问,可是魅香师忆骨?”
她侧头,只见身后国公府门边,正站着一个少年,瞧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着下人打扮,只是那双眼睛,却透着与外表格格不入的沧桑。
她微颔首,答:“正是。”
少年低垂眉目,走到她身边,对她说道:“我叫云生,年余之前,被墨绝世子爷从江州带回国公府,专门做些杂事。”
而后又说:“忆骨姑娘,在下想同您一起走。”
忆骨不禁有些诧异:“同我一起走?”
“是,扫地擦椅,做饭洗衣,这些活我都能干。”他顿了顿,又说,“只求姑娘能将我带在身边。”
忆骨眉头微皱:“可我已习惯一个人。”
“我不要报酬。”
忆骨想了想,唇角便绽开了一抹淡笑:“如此,你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