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里很应景地传来周云蓬的歌声：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不归还草原又能如何呢？属于你的会在身边，得不到的理应归还。在沧桑的歌声里，我们谁都没有停下来，就这样从她面前疾驰而过。
留你在身边
从日本准备回国之际，忽然接到了琳姐的微信。琳姐请我帮她在机场免税店代购点东西。我以为会是化妆品或者奶粉之类的，却没有想到是登喜路香烟。
琳姐喜欢抽烟，是朋友圈之中有名的烟鬼。但是登喜路国内也不是买不到，为何还要为香烟大费周章？
琳姐说，你不知道，就是同一种烟，生产地不同，味道也是有细微差别的。
我虽然也抽烟，但是对味道的追求并没有那么多。也许只有像琳姐这样心思缜密敏感细腻的人，才能体会出其中的奥妙与不同。
琳姐学陶艺，很多年前留学过日本。做陶艺大概需要耐心和细致，才能做出上品，而日本的生活又大多精致。琳姐在日本待了四年多时间，从那时候起就是一个出名的细腻女人。
看琳姐的穿衣打扮，或者去琳姐的家里，看房间布置，处处都透露出琳姐的细腻精心。这样一个女人，她的日常应该是坐在街边喝喝茶水，或者摆弄摆弄花艺，但琳姐却嗜烟如命。
喜欢抽烟喝酒的女人，大多曾沦落风尘，身上带着一些伤心故事。琳姐不曾沦落风尘，故事倒有一个，只是故事太痛，让她很累。我认识琳姐是在很多年前，那时候琳姐还不抽烟。
跟琳姐认识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那时候我有一个朋友名字叫马然，他刚从日本留学回来，我们这帮高中同学，在酒店为他摆宴接风洗尘。琳姐第一次的出现就是在这次宴会上。那时候琳姐是马然的女朋友。
正是春末夏初，琳姐穿着一身浅蓝色碎花麻布连衣裙，留着挽起的发髻，一看起来就温婉大方。满桌人之中不乏有靓丽女性，跟琳姐比较起来却黯然失色。
有种女人宠辱不惊，不用浓妆淡抹，自带一种气场，与众不同，令人印象深刻，因为身上有着独特的气质。琳姐大概就属于这一种。琳姐出生于上海，从小生活在一个白领家庭，谈吐得体，举止文雅。而马然是我们朋友当中为数不多的富二代，家里背景深厚，父亲经商，母亲从政，在我们方圆数百里远近闻名。琳姐和马然在日本留学，两人都在同一所学校。有一天琳姐去参加学校的校庆联欢，跟她同去的闺密结束校庆联欢后，带着琳姐去参加留学生每月一聚的活动，结果认识了马然。
马然和琳姐算是一见钟情，两人在日本很甜蜜地度过了几年留学时光，后来决定回国生活。马然父母托关系让马然去了一家贸易公司，安排琳姐进了当地一家银行。
那是2010年，我们刚刚毕业，一群人青黄不接，唯有马然和琳姐前途光明，未来对于他们都是一马平川的美好风景。
我们都羡慕琳姐跟马然，一个年轻有为，一个貌美如花，两人很般配，也正准备着婚事。在我们看来，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同处一个城市，我们没事相聚，马然带着琳姐跟我们在深夜的酒馆，随心所欲地聊天喝酒，马然跟琳姐恩爱有加。
没想到过了没多久，朋友说马然变了心。
马然认识了一个姑娘，是一个北京回来的模特，人长得妖艳，自有万般风情。
深夜里朋友在街边夜宵店喝酒，恰好碰见马然跟那个姑娘在一起。两人谈笑风生，举止暧昧。朋友挤眉弄眼地说，那关系不太对劲。
朋友比较八婆，所以我们大都不敢相信，却很快证实这都是真的。
马然跟她喝酒认识，不知为什么就是一见如故，酒喝到半夜三更——夏天里天亮得早，天空都隐隐泛白，两人竟然还不知道疲倦。很快两人打得火热，公然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之中。
马然为姑娘找了一个房子，所有的狗血剧情就这样开始登场。其时，姑娘已经怀孕了，但是孩子不是马然的，连姑娘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但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让马然对她爱得死去活来的。
我们得知这个消息后大惊失色，所有人面对马然只有一句话感慨。“马然你傻啊？”马然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是很喜欢她。”
姑娘堕胎，身体虚弱待在家里，马然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试问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马然就是那么一个。
“马然，你到底怎么想的，琳姐到底有什么不好，你偏偏要这样把生活毁掉。”
面对我们的疑惑，马然起先也充满了自责，为如何面对琳姐而不知所措。可是到了后来马然满不在乎，将世界都抛在了身后，一个人从年轻有为的青年变成渣男几乎就在一夜之间。
马然的父母在当地有很多关系，他们为马然安排了妥妥当当的前途，也看好了琳姐，只希望马然跟琳姐安稳成家，老两口就没有了牵挂。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这样一个姑娘，将马然迷得五迷三道。
马然的父母得知这个事情后，当即找朋友查了姑娘的底细。姑娘在全国开房的记录不计其数，长长的名单看得人眼花缭乱，马然的父母觉得这场玩笑开得太大了。
除夕夜里，父母将马然堵在家里，非要马然将这个事情讲明白。
但是马然却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就是爱上了那个海天盛筵的嫩模姑娘。马然的父母百般劝阻都无济于事。
马然的父母一怒之下给了马然一个嘴巴，将他赶出了家门，要跟马然断绝关系。就是这样马然也没有回头，当天夜里就跟姑娘在街上深夜同饮。
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琳姐当然不可能不知道。琳姐为人矜持庄重，不喜欢把这种丑事吵得沸沸扬扬。
琳姐私下里见了我们几个跟马然关系不错的朋友，希望给马然提醒一下。
琳姐说：“我都知道了，可我不准备跟马然分手，希望你们劝劝他。”
我们坐在琳姐身边，却也不知如何是好。我们都已经劝过了，可是没办法。
琳姐深叹了一口气。
大概就是在那时候，琳姐开始抽烟。抽细细长长的女士登喜路，因着还没有学会抽，没抽几口，就咳嗽不停，让我们都很心疼。
没有人能帮得上琳姐，琳姐只好亲自出马。
琳姐约马然见面，两人坐在咖啡店，下午的咖啡店里没有什么人，马然如约而至。
琳姐说：“马然，听说你爱上了一个姑娘，要不要我帮你把把关。”马然不承认：“怎么可能，那都是谣传。”
琳姐说：“我不管到底有没有，我不会去追究，因为我爱你，马然。但是我也不是那么没尊严，需要跟另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我希望不要再听到这样的事情。虽然我爱你，但我还是离得开你。”
马然点了点头，向前拥抱琳姐：“我不会的。我爱你。”
马然说得信誓旦旦。但是隔天，马然深夜没有回家，琳姐开车跑去街边夜宵店，果然看到马然又跟那个姑娘在喝酒。
琳姐说：“马然你是个骗子。”人证在场，马然没有否认。琳姐没有撒泼。
琳姐扭头就走。
而马然混蛋得连追也没有追上来。
夜深人静，琳姐走着走着，万分悲恸，在深夜大街上失声痛哭。一场荒诞的悲情剧竟然活生生地在她的生命中上演了，她怎么都受不了。
琳姐从来都是一个优秀的女人，没想到有一天会败给一个沦落风尘的女人，这种挫败让琳姐一时间钻心地痛。
但琳姐从来都要面子，痛定思痛之后，琳姐决心放弃这个男人，放弃跟马然五年的感情。她哭过之后，决定从马然导演的这场傻逼剧情里路过，远走他乡，重新开始。
琳姐买了一张机票，去了遥远的另一个城市。自此她删掉了马然的联系方式，逼迫自己不再跟马然有任何的联系，在陌生的城市里，重新找工作，租房子。
我们为琳姐感觉悲痛，为马然的胡闹万分不理解。马然有马然的生活，我们没权干涉，但内心里都觉得马然在玩火自焚，为他着急。
果不其然，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马然的生活乱成了一团糟。
姑娘为钱而来，把马然折腾了一番后，离他而去，临走不忘用马然的身份信息办理了一批高利贷。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为马然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因为这事情，公司将马然开除，马然成了无业游民。
马然最后一次跟我们喝酒，他说：“事情真的搞得很糟糕，不知道怎么会成为这样子。”
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劝他。
马然也没有说话，低着头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然后一转身去卫生间的时候，驱车离去。
马然喝了很多酒，我们都担心出意外，打车紧随其后。到了他住的楼下，只见马然把自己锁在车里哭。
马然说：“我不是个好人，这个我知道，可我没想到自己坏人也做不好，因为我在哭。”
我们难得看到马然如此悔悟，都站在一边，静静等待马然用泪水来一场对心灵的洗涤，可是马然没有洗多久，就打开了车门。
他说：“没关系，我一点事情都没有，真的。”
说着，马然摇摇晃晃下车，独自乘坐电梯上楼。我们一行人在深夜里打不到车，摇摇晃晃走回家。
有一段时间，马然销声匿迹，偶然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面容憔悴。
马然想要赌一把，东山再起。但是没有想到马然好高骛远，而且天生不善于经商。公司成立了一年半，只见了一个空荡荡的厂房，没有任何产品，却背负了巨额的债务。
高利贷催款催得急，马然不敢露面，只好到处躲。于是高利贷就四处给马然的朋友们打电话，打听马然的下落。
一阵子朋友圈里所有人的电话都被高利贷公司的人打遍了。树倒猢狲散，大家对马然避之不及，只剩下身边最好的几个朋友为马然感到痛心。
朋友想方设法联系到了马然。马然有家不能回，躲在酒店一个房间里，衣着邋遢，十分狼狈。
大家坐在马然的房间里，着急地为马然出谋划策。可是马然欠下的高利贷实在太多，我们都没有能力帮他偿还。马然满脸愁容，房间里满是烟味。最后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大家只能面面相觑。
马然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管，我只想见琳姐一面。”
我们都不赞成这个事情，琳姐已经够伤心了，此时见琳姐有什么用呢？
马然说：“我知道，事情的错出在我身上，千错万错都在我。既然错了，我就要认错，不求什么，至少我要对自己有个交代。”
马然去找琳姐，打听琳姐的电话号码和住址，想要见琳姐一面。琳姐不愿意见他。
他在琳姐家楼下等了几天，琳姐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坚决不出门。冰箱里有菜有酒也有饭，工作不上，领导要辞退也无所谓，反正工作也可以换。
马然说：“我不求跟你和好，因为一个人让自己太过于伤心。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抚平内心的伤痕。我只是希望你原谅我，不要恨我。”
琳姐说：“痛到深处的时候已经选择了放弃，原谅也于事无补。”马然只好悻悻而归。
琳姐站在阳台上，看着马然落寞离去，内心还是有些心疼他。曾经那么一个灿烂的人，竟然枯萎成这个程度，琳姐难受了很长时间。
改天琳姐将钱转到了一张卡上，委托朋友交给了马然，并转达一句话：钱只有这么多，能帮的也只有这么多，希望他好自为之。
琳姐那时候想，毕竟相识一场，深爱过一场，眼看他落难，于心不忍，自此以后两不相欠。可是没有想到第二天，马然死在了自己的家里。
琳姐接到马然母亲的电话，电话里马然的母亲痛彻心扉。
死亡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是马然选择了很惨烈的一种。他坐在客厅里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流了一地，凝固在偌大的房间之中，怀里抱着跟琳姐在日本留学时候的照片——五月份的，樱花灿烂，琳姐笑得也很灿烂，但是抱着琳姐灿烂的马然却已经死了。
银行卡放在身边的桌子上，里面的钱分文未动，只是静静地压了一张纸条：“对不起”。
琳姐将照片摔得粉碎。马然死了，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好过，琳姐尤甚。
平心而论，这一整个事件中，琳姐十分委屈。我们都不忍琳姐难过，一直安慰琳姐：“这没有什么好悲痛的，你没有任何做错的地方，是他对不起你。当初移情别恋，你凭什么要原谅他，凭什么为他的死陷入良心不安与苛责之中？”
琳姐却摇了摇头，她说我是没有什么亏欠马然的地方，我到现在还是恨他。可是恨会被时光抹淡，淡去了之后我们还有可能相视一笑，但是生命却只有一次，枯萎过一次以后再也不会发芽。马然自杀是自己的决定，可我是参与者，这事情跟我也有关系。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劝琳姐，说到底，琳姐还是从心里爱着马然。也是太爱了，所以也太痛恨。
马然死后，琳姐回到了马然生活的城市。她重新找了工作，在这个没有了马然的城市里开始了生活。
时间无声无息，春夏秋冬，风霜雨露，抚平着各种受伤的灵魂。就像琳姐说的那样，一切很快就回归到了正常的轨道。
琳姐独自旅行，独自做饭，也跟朋友逛街喝茶，工作一切顺利，她说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心理阴影。但是我们都知道琳姐心里很难过，因为从那以后，琳姐抽烟越来越凶。
身边抽烟的朋友有很多，但是像琳姐这般烟不离手的姑娘很少见。我们时常劝她少抽一点烟，多活一点时间。但是琳姐点点头，抽烟依旧。
为什么抽这么多烟？
琳姐摇摇头。她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抽烟的时候有种淡淡的熟悉的味道。那是种淡淡的味道，不如樱花浓烈，也不如啤酒爽口，带着一点点苦涩，如同往事，不堪回首。
说到底，还是跟马然有关，因为那时候马然手中也时常拿着登喜路的香烟。那时候琳姐和马然还在日本留学，樱花树下马然拥抱着琳姐，是最幸福的日子。
也许只是想这样，留住他在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