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玖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勉强移动了一下身子,成大字型趴在地上。
用尽最后仅存的一丝意志,谢玖一边小声叫着痛,一边掰着自己的手指,勉强捏了诀,身下噗的出现一朵雪白的云彩后,她再也撑不住,脸埋在软绵绵的云彩里,酣然入梦。
云彩自己慢悠悠的腾空而起,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往哪里飘。身上,谢玖虽然没有震天响的呼噜声,但口水已经像泛滥的瀑布般“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云彩打了个激灵,浑身一颤,开始火速开动,至于方向……天知道。
谢玖是冻醒的。
睡梦中,她正在啃烤红薯就着棉花糖,一个软绵绵的一个热腾腾的,这搭配虽然诡异,但味道挺不错,忽然,红薯变凉了,棉花糖泡水了。
她十分的惊讶,看着手中泡汤的食物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吃下去。接着,梦里的天空开始落雨,只一小会儿她就被淋成了落汤鸡,冷得浑身打颤。这样的噩梦,谁都不想再继续做下去了,几经挣扎,她迷茫的睁开了眼睛。
可是现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周围的景物很陌生,谢玖往下望,发现自己是在一条望不到边的大河之上。难怪她会梦见雨了,河面水汽蒸腾,她的衣服已经半湿了。半湿的衣服变得有点儿沉,好像直直的要把她坠下去一般。
云彩的情形和她一样,它浑身抖了抖,似乎试图阻止这股下坠力,但还是在慢慢的往下落。
“不、不是吧?”谢玖脑子里轰了一声,这是弱水!
为什么她会跑到弱水来啊!
弱水,顾名思义,它得名于据说是连羽毛都漂不起来,一切东西在这里必然下沉。
要是掉下去,绝对会死的啊!
谢玖一下子精神了,开始给云彩打气:“加油!掉下去会死的啊!”
她不说还好,一说,云彩抖的更厉害了。
谢玖也很焦急。弱水是太阳西落之处羽渊的所在,是通往“八玄幽都”的通道之一。八玄幽都,即是黑暗的阴间。
嘤嘤,她活的好好的,可不想就这么英年早逝了。
到底是怎么跑过来的啊!她琢磨着自己也就睡了一小会儿,怎么一觉醒来,世界都变了呢。
“赶紧离开这里……”她想了想,“我可以自己御风走,你一个人行不行啊?”她不太放心,“要不你先放下我,先……”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天旋地转。
尖叫一声,谢玖才发现自己被云彩给甩下去了。
晕,让你放下我,没让你这么突然的啊!
她瞪着浑身抖的厉害,但绝对没有一丝犹豫扬长而去的云彩,很想揍人,果然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啊。
这朵云彩本来是狐晚的,谢玖百岁那年,他分了一小部分给她当生日礼物。
不愧是从跟了狐晚这么多年的那片大云彩上分下来的,忘恩负义爱耍滑头逃命要紧这一点,真的是和狐晚完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她就知道这种礼物不能乱收,你看,早晚有一天得遭报应吧!这思想根子不正,后期再努力调教,哪怕是跟了她这么正直正义的主人,还不是一样的不够义气!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跟着狐晚的时候思想苗头没有拨正。
谢玖一边腹诽一边试图阻止下落力,但因为被抛下来的太过突然,她施法还是晚了一步。
“噗通”一声,谢玖掉进了水里。
她屏住呼吸,尽管阻止不了下沉,但也没有受伤。在落入水中的一瞬间,她在自己身上施了法,设了个结界阻止水流的涌入。
水下的视线比她预想中的要清晰,也因为弱水中并没有生物,水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安静的几乎异常。
就这么下落了一阵子,谢玖一直高度警惕着,因为弱水中,有一个可怕的地域看门人,猰貐。它是烛龙的儿子变成的龙头怪兽,要照平常,说不定谢玖还会想和它单挑一下,但目前她大伤刚愈又连着奔波了这么多天,实在是没这个心力了。
其实掉进弱水的那一瞬间,谢玖甚至有些悲观的想,这样也好,我要是出不去了,就再也不用去面对那些问题了。
真奇怪,人为何要有感情,如果没有,是不是就少了很多痛苦呢?
她只觉得心里很乱,这种感觉非常糟糕,就像是自己坚信了很多年的东西,在自己面前一点一滴的分崩离析的感觉。关键是,她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也阻止不了一切的发生。
她的世界曾经很简单,蓝色的天和白色的云,天地浩大自由自在。师父说,她是斗神转世,她的无父无母无家可归,都是因为这个,她没有觉得不幸,反而觉得自己幸运,因为这样,她才能上九度山,遇到这些比亲人还要亲的人;师父说,她要努力,努力修行,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上仙。他说了,她就记在心里了,且这一记就是这近千年。这是她的心里,曾经有的全部信念。
不是看不到其他的路,而是她只看着面前的这一条。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迷茫。
水中的世界比想象中的要明亮,谢玖仰起头,透过水面去看天空中的太阳。看不真切,随着水面晃动着的光让太阳变成无数片亮点,有一种特别的美感。破碎的细光落在瞳孔里,她用力吸了一口气,解开了结界。
水流在刹那间涌入,四肢百骸都浸泡在弱水的沉重里,谢玖慢慢的睁大眼睛,微凉的水包围住了她,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寂静中,她静静的望着隔了水面透进来的阳光。
如果我就要死了,我此刻最希望的是什么呢?
阳光温暖的覆盖着瞳孔,水流在眼前温柔的涌动,谢玖觉得就像是自己在流泪了,可是她在水中,什么也感觉不出来。
眼中的水面变得仿若白色的沙滩一般,灿烂的光在细白的沙上反射出纯白透明的颜色,但这光芒并不刺眼,反而让人觉得温暖。
她的意识有一点儿模糊了,世界仿佛在她身边轻微的晃动着。这晃动着的感觉,让她在那一瞬间仿若回到了她从不曾有过记忆的婴儿时代,在摇篮里,在母亲的怀里,晃啊,晃啊,晃啊。
什么都消失了,视线、听觉、触觉、味觉,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世界变为黑暗的一片。
黑暗中,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婴儿,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里,黑暗包裹住了她,她并没有害怕,反而觉得安下心来。她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记起了唯一的他。
黑暗中亮起了一点儿光,指甲碎片那么大小,微弱的那么容易被忽视,却一点一点的,亮起了一小片天空,从模糊到渐渐清晰——她的眼前唯一清晰浮现的,是元声的笑脸。
如果我就要死了,我此刻最希望的是什么呢?
孩子气的、咬牙切齿的、没精打采的、傲慢的用下巴对着人的……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细小零碎的记忆,忽然一幅一幅画一般的在她的脑海中展开了,一刹那汹涌的让她觉得仿佛自己被记忆吞没了一般。
谢玖觉得眼前湿漉漉的一片,但泪水融在水中,她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流泪了。
她仍旧在向下坠落。
她的感觉那么清晰,他说的每一个字,他说话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甚至,从相握的手掌传递过来的皮肤的温度。
谢玖猛地睁开眼睛,我得活下去才行!
活下去,从这里出去,告诉他……我也……
黑暗的水中,忽然亮起了光芒,刺的谢玖用手挡了一下眼睛。好一会儿她才勉强适应了这光亮。
“第一殿,秦广王蒋。”
“第二殿,楚江王历。”
“第三殿,宋帝王余。”
“第四殿,五官王吕。”
“第五殿,阎王天子包。”
“第六殿,卞城王毕。”
“第七殿,泰山王董。”
“第八殿,都市王黄。”
“第九殿,平等王陆。”
“第十殿,转轮王薛。”
齐声道,“十殿阎罗,奉鬼王之命,特在此迎接斗神殿下。”
说不想来传说中的阴间地狱瞧一瞧,那绝对是假的。
从很小的时候起,谢玖就对这个死亡的国度充满了好奇。那一年,她第一次听樱锁和雨末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唱双簧一般的给她讲了这辈子听的第一个鬼故事。她没有被故事吓到,她被樱锁雨末那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上一模一样的恐怖表情给吓到了。
深夜里,房顶的影子就仿佛鬼影,她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等她猛一回头,却什么都没有。每次都抖到三更半夜睡不着,她抱着被子去找狐晚,狐晚连眼睛都不睁,对她招招手,她就乖乖的小心翼翼的窝进他怀里,一夜安好。
不过到了她第七天顶着鸟窝一般的乱发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惨白着一张脸鬼魅般站在狐晚床前时,被吵醒的狐晚终于大怒,吼着一些谢玖完全不知所言的疑似“狐狸语”的东西,最后她好不容易分辨出了唯一的一句,把樱锁雨末两个臭蛋立刻给我叫过来!
这一点儿上,不得不说狐晚其实还是挺有洞察力的,至少他一开始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那天,“元凶”樱锁和雨末被狐晚训了个狗血淋头,他怕训斥的效果不够,用法力把自己的声音放大了一百倍,结果,那一夜,整个九度山不止没一个人能睡着,连鸟兽都被惊醒了,叫声此起彼伏,非常像在给狐晚的训斥配背景音乐。
谢玖站在一边的小角落里,又困又内疚,一边为因为自己的关系弄得整个九度山不得安生心里惴惴不安着,一边困的在上下眼皮打架间想着,师父的声音真好听,即使是这样发怒的声音都像摇篮曲,催眠效果极佳。
那天的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没了下文,樱锁雨末两个再也不敢乱给谢玖讲鬼故事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以后,谢玖就再也没怕过鬼怪一类的东西了。
再也没有做过鬼怪的噩梦,再也不害怕一切这类的东西,有时候她自己都会觉得很神奇。就像被人施了法术,药到病除立竿见影,连个过程都没有,也不给人适应一下的。所以,她也不可能想明白其中的缘由了。
有十殿阎罗的指引,一路畅通无阻。谢玖好奇的打量着这座叫做八玄幽都的冥府。
没有想象中那么阴暗可怕,事实上,谢玖觉得用壮阔瑰奇来形容也很合适。
她坐在度过冥河的小舟上,望着河岸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有一群乳白色如魂魄一般的透明人影在彼岸徐徐的移动着。
谢玖忽然想到什么:“都说一旦过了奈何桥,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我还没死,只是来冥府做客,我还能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