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面对着谢玖,一贯“行得正坐得直”的崔宜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很严重的错事。他在那一瞬间无比后悔自己听从了元修的撺掇穿上了这身礼服,其实不管发生了什么,是元声逃婚了,还是他被人劫走了,如果一开始坦诚的跟谢玖他们商量,也就不会有现在这种进退不得的局面了。
“你们什么意思!”先发怒的不是谢玖,而是樱锁。这次,她再也不顾忌暴力行为会不会有损她的淑女形象,一把揪住崔宜的新郎礼服,怒目而视。
“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不、不是。”崔宜有点儿慌乱,“元声不见了……当、当然不是逃婚!”他小心翼翼的瞟了谢玖一眼,发现她对这句话没反应,稍稍松了口气,“可能是有人想蓄意破坏婚礼,所以把他劫走了。”
这时元修走过来,按住樱锁揪着崔宜衣襟的手,静静道:“我们本打算先完成仪式,反正六弟和谢玖姑娘的婚事,已经是铁钉钉不可改变的事实了。”说着,他也安慰性的看一眼谢玖,但谢玖仍旧没有反应。元修继续解释道:“但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责任确实在我们。樱锁姑娘,我会择日亲自上九度山去登门致歉的。但目前,最关键的还是……”他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狐晚,“先找到阿声。”
说到最后,他冷静的声音里终于夹杂进了一丝情绪:“我怕劫走他的那个人,不仅仅是想破坏婚礼……”说完,他深深的看了樱锁一眼。
樱锁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了之前所有的担忧和怀疑。
“十九!”忽然听到雨末喊了一声,樱锁转头,一个红色的身影和她擦肩而过。
“小十九。”樱锁也忍不住叫出了声。
但谢玖的脚步没有停留,她提着裙子,踢掉了脚上的鞋,一边跑一边把头上叮呤当啷的装饰品往下摘,边跑边扔。
转眼她就冲出了大堂,留下一地的金银首饰和碎珠。
阳光耀眼,一地的金银反射着阳光,璀璨夺目。
整个大堂的人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撼之中,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响,一只翡翠琉璃的贵重杯盏被砸在地上粉身碎骨,所有人抬头,只见他们总是笑眯眯温和的皇帝大人满面怒容,吼:“都愣着干嘛,还不给我快去找人!”
“找谁啊?”还有脑袋反应慢一拍的家伙不怕死的提问。
那些明白的一看自家皇帝陛下的脸色,立刻把提问的都捂住嘴拖走了。
一阵桌椅的嘈杂声后,大堂里的宾客全都走光了,就剩下狐晚他们几个和满面怒容的皇帝陛下。
崔宜诧异的和面无表情的梓潼对视一眼——他差不多和元修认识了一辈子,元修从来就是那个笑得温和好看的家伙,不管身边的人是谁,不管处在什么环境什么境地之中。曾几度,崔宜或许知道元修虽然笑得无害,但实际并不是个好惹的人,但他从来未想过,有一天元修会把心里的怒气表现在脸上,让别人看出来。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失控的陆元修。
“带走元声的人,很危险?”崔宜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众人清一色的沉默像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面无表情的梓潼忽然睁大了眼睛,一句话不说的离开了大堂。
“等等我,梓潼姐姐——”崔尔辞从后面唤了一声,追了出去,“我帮你……我立刻动员崔家所有人帮你找。”
两个人都离开了,元修的表情慢慢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但他没有笑,他转头看向狐晚:“我请求你……不是作为一个帝王,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哥哥,帮帮我的弟弟。”
“师父?”樱锁惊疑不定的看着两个人。
狐晚也慢慢的勾起唇角:“你看到了?不……”他轻轻一笑,“你派人监视。”
元修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我记起来了,的确有那么几个鬼鬼祟祟的小家伙……”狐晚像是想起来什么好玩的事儿,笑了一下。
“以我的力量,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元修叹了口气,“我的影卫就算再厉害,终究也是凡人,如果她不想被发现,我也无能为力。”
狐晚歪着头打量着元修的神情:“作为一个帝王,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的无力和软弱,是不是很难呢?”他眯起眼睛笑了一下,“陆元修,你会是个好皇帝的……因为,在自负于自己的强大之前,你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软弱,敢于承认它,才能以它为武器揣度人心……”狐晚盯着他看了很久,“陆泽宁也算留下了个说得过去的子孙。”
元修一愣:“这答应我了?”
如今假如水银已经铁了心的要做,谁都无法劝动她了,估计只能靠武力解决。而所有人之中,能和她抗衡的,能阻止她的,也只有狐晚了吧。
狐晚沉默着没有回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樱锁出声提醒他。
狐晚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对不起……”
“师父!”樱锁紧张的打断他,狐晚转头,发现她的大眼睛里含着泪,还有期待。
狐晚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答应……但……”他迟疑了一下,叹息一声,“早在让小十九第一次嫁过来时,水银不放心,和我签订了契约……那是绝对的法令……我……无法违背……”
那时候没有人想过以后会发生什么,甚至水银也是。她并没有想到过谢玖会和元声真心相爱,她知道狐晚不支持她的想法,但他也不反对。她当时半强迫的让狐晚按下那个契约的手印,不过是两个人喝得烂醉如泥后的玩乐。那时嘻嘻哈哈的两个人,谁都没想到有一天,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局面。
那时无意中立下的约定,居然会成为今日的束缚和死结。
一群人都变了脸色,樱锁跺脚:“该死的,算了,还有我们!大家一起去找陆元声,如果发现就立刻通知所有人!”她忽然冷了表情,拿出气势来指挥众人,“我就不信了,我们所有人一起还阻止不了那个疯女人!”
水银怎么说也算是元修的母后,自从对元修产生了感情之后,大部分时候,特别是在有他人在场的场合下,樱锁对水银一直是尊重有加的,此刻称呼她为“疯女人”,是真的动了气了。
雨末的神情放松下来,满意的做了个鬼脸,装模作样的走到樱锁面前,给她行了个礼,那恭敬的态度仿佛真的在觐见一国之君。
这样的樱锁是他所熟悉的——理智、有谋断、果敢坚决。
看到樱锁这样镇定的表现,他也觉得重新有了信心。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雨末捏了个诀,一溜烟消失不见了。
“那我要不要也……”纪泰指指自己的鼻子,正在犹豫要不要给“女皇陛下”樱锁行礼,被摇着头一脸无奈的朱桓拖走。
樱锁哼了一声,仰起头,傲慢的斜睨了狐晚一眼,转身,以优雅的姿态大摇大摆的踱出了大堂。她的背影直挺,看起来甚至有些决绝。
被这样对待,狐晚却没有生气,只是无奈的笑了一下,对着自己这群弟子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出着神。
崔宜快步准备离开,路过狐晚的时候,他忽然顿了一下,转身,“就算是不能违背契约,你也有可以力所能及的事情的吧!”
这些人里面,他是最不了解狐晚的人。崔宜没有灵力,跟狐晚的几次接触中,他总觉得这位传说中的仙人有些难以接近。按说,谢玖也是神,但崔宜却跟她相处的很自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可是只要靠近狐晚,他就会莫名的觉得压抑,还有一种无形中存在着的压迫感。崔宜开头以为是狐晚灵力过强的原因,但后来他才发现,这个神仙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氛,跟灵力无关,而是他自身所带有的那种独特的气质,仿佛哪怕他处在最喧闹的人群之中,他也是孤寂一人的。
他不了解狐晚,但他的感觉告诉他,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了。
“每个人都在为他人而努力,去争取哪怕很渺小的希望……虽然不一定能成功,但我们问心无愧!”
他正气凛然的说完,不再犹豫,转身大踏步的离开了。
寂静的大堂中就剩下狐晚和元修两个人。
隔了一会儿,元修笑道:“不好意思,朕的臣子让您见笑了。”
狐晚不置可否的摇头。
元修拿眼睛斜他:“怎么?是不是觉得太……耀眼了呢?”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带了些戏谑,“狐尘王,虽然天上和地上相处很远,但你和我应该是同一类人吧,我从一开始见到你时就发觉了,我们是同类。”
狐晚挑眉,但仍旧没有回答,似乎对元修的话不怎么在意。
元修也不在意他有没有在听,继续说下去:“像我们这样的人,在黑暗之中呆了太久,即使有一天真的来到充满阳光的世界里,仍旧无法摆脱身上沾满的污泥……对于崔宜这样心中完全只有光明磊落的人……也只有觉得太过耀眼的同时,羡慕着、嫉妒着、一边在他们面前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的阴暗面,一边自私的试图多留住一些这样的光芒在自己身边吧。”
元修挑起唇角笑看着狐晚,等他的回答。
“噗……”狐晚捂着嘴笑了出来,“你说的太复杂了,怎么说呢,听了这些话,陆元修陛下,我发现在下和您,应该不是同类呢……”他歪着头,笑看着元修。
“咦?”元修也笑了,“我还以为自己不会弄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