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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2.文则栋迅速离开窗子,躲进榕树下。他知道,如果让赖瑞轩看到自己在墙外偷听,俩人的关系将进入水深火热,自己的民兵营长位子可能不保,毕竟赖姓家族在澳头村根深蒂固。

文则栋回到家,一句话不说,妻子拿来饭他也没心思吃。

文昌平见阿爸似乎心事重重,端来一杯水,送到文则栋手上说:“阿爸,你昨天在海滩,当着全村人还有警察的面,把赖瑞轩晾在一边,我看着心里真解气。”

文则栋听了儿子的话,坐直身子睁大眼睛盯着文昌平。

“细毛仔懂什么?”

“阿爸,我懂,我长大了。民兵营长在村里又不是多大的官,大事小事还是要听支书的。不过,我看出来了,昨天赖家父子三人心里都憋着气呢。”

“憋什么气?”文则栋听了文昌增的话不由警觉起来。

“你还没看出来?昨天你把赖瑞轩晾在一边,不理他,在海边的人谁没看出来。赖瑞轩的脸都青了,他回村路上踢石头,脚指头都踢出血了,这不是他心里憋气是什么?”

文则栋惊异地望着文昌平,发现他真的长大了。

“赖子强和赖子欢什么反应?”

“他俩都该看出赖瑞轩心里不痛快了。”

“你刚才说真解气,给我说说怎么解气?”

文昌平见阿爸问自己,来了精神,思索片刻说道:“从小到大,我一直听你的话,要我跟着赖家兄弟玩。小时候我跟在他们屁股后头,像个屁颠颠的书僮、跟班、马仔。其实就是条跟屁虫,唯唯诺诺,不敢大声说话,叫我向东我不敢往西。我清楚记得读二年级发生的事,这件事让我终生难忘,也是我终生耻辱。你从广州给我带回一支玩具枪,我清楚记得是三羊牌的。那时候谁有真的玩具枪呀?顶多是木头的,你给我真的玩具枪,别提我有多自豪了。我拿去村里玩,在小朋友面前炫耀,可是没玩一顿饭功夫,让赖家兄弟看到了。赖子强说让我看看,我递给他,他拿在手里看了一会,被赖子欢抢在手里转身往家跑,赖子欢跑回家藏起来不见了。我跟赖子强要,他说不是我拿的,想要你去找赖子欢。于是我去找赖子欢,没想到赖子欢不但不给枪我,兄弟俩还把我关在房里打了一顿,警告我以后不许要枪,也不许告诉家里大人,要不然以后见我就打。我哭着跑回来告诉你,拉着你的手帮我要回来。当时你听了也很气愤,立即牵着我去找赖家兄弟。可是,你走到村口,还没到赖家,停住脚对我说,仔呀!咱不要了,回头我再给你买一把。我听了你的话,赖在地上大哭说不要,只要这支。可是你不但没有帮我去要回枪,却把我摁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顿。阿爸,你知道那时我有多委屈,有多伤心吗?我不明白你不帮我要回本属于我的东西,却还要打我。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如一根刺插在我心里,无法拔除,或如一块石头压在我心上,让我喘不出气来。很长时间想不明白,你明明知道那把枪是我的,而且是你亲自买的,却还要打我。长大后我明白了,你一直是看着赖瑞轩的脸色活着,我活在赖子强兄弟俩脸色里,其实不仅我和你,村里好多人家都被赖家欺负。”

“来。昌平,吃饭,不说了。”文则栋打断文昌平的话,柔和地招呼儿子吃饭,他内心欣慰,儿子确实长大了。

“他爸,不要得罪支书,赖家在村里有势力,族人多,不要和他们斗,这世道弄得人心惶惶,都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文则栋的妻子列翠萍听到爷俩对话,忧心忡忡地说。

“儿子,你以后仍要和赖家兄弟保持原有的关系,大人之间的事你不要放在心里。”文则栋听了妻子的话,若有所思地对文昌平说。

“阿爸,今晚批斗方芋,真的要把他定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吗?我看方芋不像反革命,古老虾像。”文昌平望着文则栋小声说道。

“你的心里不是方芋和古老虾两个人谁像反革命,你是因为方芋的女儿方细妹。”文则栋说这段话时目光瞟一眼妻子,看到她黝黑的脸上皱纹纵横交错,皱起眉头。想起方婶白白净净的脸,再看妻子的脸和一双榕树皮一般粗糙的手,心里生出几分厌恶。文则栋重新调整思路接着刚才的话对文昌平说:“我警告你,方家的女儿你不能想,她是地主的女儿,碰不得。一旦碰了就是惹祸上身,她会像一副沉重的镣铐锁住你;会像一盆污水泼在你身上,永远洗不干净。”文则栋声色俱厉地说。

文昌平在文则栋严厉的目光下垂下头,不再敢想方细妹,却想起虾仔。

晚饭后,高音喇叭里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不用召唤,村民们自觉肩扛手提长短不齐的凳子走出家门来到场院。

季节入夏,夜晚已然没了凉意,烦躁的溽热提前来了,知了不知疲倦,又声嘶力竭。老者望着天空,找不到星星,心里默念,今夜会下雨。

场院大门口和主席台高挂两盏汽灯,咝咝喘着粗气,将场院照得雪亮,大小飞蛾绕灯盘旋飞舞。飞蛾撞在灯罩上,“啪啪”声响。地面锅盖大的阴影里躺着几具尚在蹬腿颤翅的蛾虫。

身着或黑或灰的男女陆续走进院内,人们鱼贯而入默默放下凳子坐下来。老人聚一堆,拿出一米长的竹水烟筒装填烟丝,玉米缨子搓成的火媒子点燃烟丝,干瘪的嘴唇堵住竹筒,两腮鼓起收缩,像蹲在岸边的青蛙。

当看到身背纲枪的民兵威武地站在院门两侧,说笑的人立即闭嘴,脸上表情变得木纳愚笨。离开竹筒的瘪嘴喷出浓浓的烟雾,瘪嘴再次塞严竹筒,竹筒内立即发出咕噜噜的流水声,之后用力“噗”吹出烟丝,竹筒在围聚的男人手里传递。妇女小媳妇聚在一处,手上纳着鞋底或拧纺线砣子,她们小声说话,不时发出“吱吱”偷笑,又抽空将目光投向土台子,观察笑声有没有传到端坐在主席台上赖瑞轩文则栋耳朵里。主席台上会计治保主任等几个村干部表情肃穆,默不做声,似乎都在等待什么事发生。

方婶远离人群,独坐暗处。她想起傍晚发生在大队部的事,心头“砰砰”乱跳,目光不敢直视主席台。在她眼里,表情严肃的赖瑞轩,像潜伏在草丛里的豹子,随时要扑过来,将自己撕咬成碎片。方婶越是害怕,越是忍不住将目光瞟过去,担心他会扑过来。她似乎看到赖瑞轩微眯的眼睛时常瞟向自己,目光尖利像麦芒,刺中她的心,不堪疼痛。方婶肃然端坐,低垂眼皮,不敢让目光乱跑。

虾仔陪着阿妈靠墙坐在另一侧,母子手心各捏一把汗。他为阿爸担心的同时,又不失时机在人群里寻找方细妹,仅看到方婶坐在远处角落,没看到方细妹,想到她没来会场,心里生出几分牵挂。

文则栋开始与赖瑞轩并排而坐,之后站起身倒背双手土台边来回走动,从赖瑞轩背后睨视他背影,心底发出冷笑。目光扫视台下,看到方婶垂头丧气失魂落魄缩在黑暗里,文则栋将赖瑞轩和方婶的身影连在直线上,让赖瑞轩的身影覆盖了方婶,心里发出一丝淫笑。

当文则栋看到会场上陆续坐满了人,他微笑地走到赖瑞轩身边,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赖瑞轩并不看他,表情依然严肃,微微点点头。

文则栋拿起包裹红绸布的话筒说:“社员同志们,批斗大会现在开始。”

台下村民停止各自手上的动作,抽水烟的放下竹筒,纳鞋拧线的将鞋底线砣子塞在屁股下,黑压压的人头在白炽的灯光下攒动,如浮出水面晒太阳的鱼群。

“带反革命分子方芋古老虾上台。”文则栋高喊。

台下骚动起来,人们伸长脖子四处寻找,见四个民兵分别架着方芋和古老虾走上台,分两侧站定,在他们头上戴上尖尖的高帽子,像教堂两个尖顶子。

“今天澳头村委召开批判大会,首先由村支书兼村委书记赖瑞轩讲话。”文则栋说。

文昌平穿着整齐,左右顾盼。崭新的草绿色军服,崭新的军帽,五指宽的皮带扎在腰间,看起来干净利落,像刚入伍的战士。

赖瑞轩清清嗓子,嘴巴挨近裹着红绸布的话筒说:“乡亲们,今天咱村召开批斗会,批斗方芋和古老虾这对现刑反革命分子。近阶段,我村的阶级斗争是相当残酷的,复杂的。有的明火执仗,以攻为守;有的藏得很深,伺机反扑。我们必须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武器,有把握地打好这一仗。方芋,古老虾这对反革命分子,对共产党,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怀着无比仇恨,我们广大的无产阶级革命者对敌人决不能心慈手软,要把他们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下面让方芋和古老虾分别进行认罪表态。”赖瑞轩说完,将话筒递给文则栋。

“老虾,你先讲。”文刚栋将话筒伸在老虾鼻子下。

“我对不起赖支书、文营长亲切教诲……”老虾没敢抬头,说完这几句话,便闭了口。

“方芋,你来说。你要有好的认罪态度,争取得到党和人民宽大处理。不要像某些人那样避重就轻,认罪态度不明朗。”文则栋说这番话的时候,狠狠剜一眼老虾。老虾如被蜂蜇,身子哆嗦,张了张嘴,想对文则栋说:“文营长,我……”由于双臂被高高架起来,疼痛难忍,不能顺利将心中想说的话表达出来,仅张了张嘴,喉结蠕动几下。虾仔知道阿爸忍受痛楚,心如刀割,眼泪无法控制,噼里叭啦往下掉,又不想让阿妈看到,其实此时阿妈双手抱头埋进膝间,双肩耸动。娘俩无助地感受着亲人倍受折磨,却又不敢有任何语言以及行动,还不能让旁人看出来伤心。

话筒伸到方芋嘴边,方芋的两条细胳膊被两名身强体壮的民兵架过头顶,瘦弱的身体几乎要离开地面,仅脚尖着地。原本瘦小的头无力垂挂在胸前,见话筒伸过来,勉强抬起头。人们看方芋花的白头发像一团枯菜叶子,额头拧成团的皱纹里挤满汗水,汇聚沿两鬓滴落。

方婶抬起头,睁开眼睛,她看到老伴瘦削苍白的脸,在灯光下如刷在墙上的白色标语,方婶心碎了。

方芋张开嘴唇时,一直紧闭的眼皮启开一条缝,当他看到台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不由一阵晕眩。他连忙闭上眼,稍微稳定心神,才又睁开眼,艰难地扫视黑压压的人头,看到老伴龟宿在角落里,身边没有女儿,心里顿时轻松许多。他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此时的狼狈相,却无法控制内心的酸楚,强忍即将要涌出眼眶的泪水,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掉眼泪,如果让女儿知道自己当着众人流泪,她一定会伤心的。”

台下所有目光集中在方芋张开的嘴和上下蠕动的喉结上,等待听他认罪的话。

可是,方芋睁开的眼睛和张开的嘴同时合上了,像一只被骚扰的蚌,合上盖子,闭得紧紧的,眼睛和嘴巴周边拥挤的皱纹向外扩张。

赖瑞轩意在看方芋认罪态度,有意寻找从轻处理他的方法,放他回家。可是他见到方芋像一条死鱼闭口不言,心里生出怒火。要是搁在昨日,方芋敢如此轻蔑的态度对待批斗会,赖瑞轩心头的火定会当场爆发,此时他却把火按下了。

文则栋没说话,他在等赖瑞轩表态。对于方芋文则栋另有打算,于是,文则栋站在台边和民兵小声说话,假装没看见方芋拒不配合。

“押下去吧!”赖瑞轩小声对架着方芋的两个民兵说。

众人伸长脖子等方芋认罪,可是他没说话被揪下台,大家都觉得有些失望。

赖瑞轩不再说话,他心里始终挂着下午那件事。究竟是窗外偷听?心情有些烦乱。

“下面有没有群众对方芋和古老虾的反革命罪行进行揭发和批判的,大家踊跃发言,说错了不要紧,我们主要是帮助和改造方芋和古老虾。”

台下有小小骚动,你推我我推你,有人轻声嬉笑。有一个中年人站起来要发言,被他旁边的妻子硬拽下去,引来哄笑。赖瑞轩见没人发言,顺手将话筒交给文则栋。

“你说几句吧!”

文则栋点头哈腰的接过话筒。

赖瑞轩初时以为文则栋仅会简短说几句,没想到他竟讲了半个小时,赖瑞轩心里大为光火。尤其看到台下群众听得认真仔细,赖瑞轩连连干咳提醒文则栋快点,好不容易听到他转到结束语。

“今天批斗会开得很成功,方芋和古老虾两个反革命分子的罪行,将作为我们澳头村上报县里的重要典型,他们的罪行交给上级部门去审定。在批斗会临将结束之际,我传达县武装部的通知。关于加强对青少年防腐蚀教育的安排,预防偷渡事件在我们村里发生。这项工作由我亲自抓落实,各位乡亲父老要主动配合,发现情况立即向我报告,更主要是要向赖支书汇报。”文则栋说到这里转脸看着赖瑞轩,脸上挂一副谦恭的微笑。他说:“支书,你还有没要指示的?关于加强沿海农村青年教育方面?”

“不说了吧!大伙出一天工,也累了,早点回去睡觉。这样吧!你把民兵夜间巡逻的工作再安排一下。”

“还是您安排吧!”

“你是民兵营长,这事你作主。”

“你是支书,你指示!”

“也没什么指示的,安排好夜间巡逻以及看守工作,防止阶级敌人破坏捣乱,主要是不能让反革命分子跑了。”

“好,我会后再重点安排,散会。”文则栋对台下村民说道。

文则栋转身离开时,心里恶狠狠地骂道:“屌你老母,叫你指示你就指示,真把自己当行政首长了,老子迟早让你仆街(倒霉)。”

村民们听到散会,没有一哄而散,按往常惯例,大会结束有人领口号,可是今天已经宣布散会,却无人领喊。人们愣怔片刻,目光在台上寻找文昌平,他是平时最积极,然后是赖子强两兄弟。但是台边不见他们身影,支书和文则栋以及其他村委成员已经起身离开主席台,众人这才面带失落拎起板凳慢慢散去。

文昌平在方芋和古老虾押上台便离开了会场。

文昌平看到方婶一个人坐在角落,不见方细妹,想到她是一个人在家,心头腾地一跳,热血从脚底往上涌,经过眼眶,眼前迷蒙,激动和兴奋交织冲撞,体温像温度计插进沸水,身体如打摆子发出间歇性的颤抖。文昌平按捺住心中潮起的波浪,慢慢将身子缩进挂汽灯的木柱阴影下,停留片刻,见赖子强两兄弟并没有注意自己,慢慢退出会场。

兴奋和激动交织冲撞,使文昌平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恍惚、迷离、晕眩,眼前事物模糊不清,双脚如踩在浆糊里,拔出左脚,陷入右脚。

方细妹的家在村子顶头一家,要穿过整条澳头村,要过一座木桥。文昌平一路小跑如腾云驾雾,引来狗吠,同时有两条狗尾随撵来,自家的狗也混迹其间,文昌平大喝一声,自家的狗这才停止叫唤。

狗叫声,使文昌平飘浮的心慢慢回稳,脚下不再飘浮。

山风从山坡漫卷铺展,吹过竹林碾过荔枝林;榕树叶肥厚而雍容,不紧不慢碰撞出不慌不忙的响声。凉风让文昌平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他想起阿爸的警告,大脑“咯吱”紧了一下,如捏了自行车手刹,刹住脚下急速的步子。他回头看来时村道,淹没在树梢漏下的月色里,支离破碎斑斓迷漓。望着要去的方向,支离破碎斑斓迷漓,文昌平忘了哪是来路哪是去路。他想让大脑冷静下来,眼前浮现出方细妹脸颊两个酒窝,他看到她独自端坐在浊黄色的灯影下,剪影映在墙上,凝立不动。文昌平甩了甩头,没有犹豫,他又一次让自己鼓足勇气,大步往方家走去。

方细妹不敢去会场,不敢看到阿爸被两个民兵驾着双臂的惨状,她从阿爸皱起的眉头中感受到双臂被用力往上掀的疼痛,她的心会流血。往常批斗会完了阿爸还能回家的,她可以给阿爸揉捏青紫的手臂,可是,如今他被关起来不让回来,让她更加担心和牵挂。她不知道今晚的批斗会完了,阿爸能不能回家,一定会饿肚子。阿妈下午去场院给阿爸送饭回来,神情恍惚、问她给阿爸的饭送到了吗?阿妈一声不吭。方细妹以为阿爸出事了,吓得她“哇”地哭出来,阿妈告诉她,阿爸没出事,这才让方细妹破啼为笑。可是看阿妈神色有异,其中一定有隐情,有一种不详预感,觉得阿妈并没将饭送到阿爸手上。阿爸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了,吃不上饭,怎么受得了,越想越让方细妹的心揪起般疼痛。于是,方细妹想到给阿爸做的吃的,后半夜民兵看守松懈时候悄悄给阿爸送去。仓库后墙有一个透气窗,割牛草时看到的,虽然离地面比较高,但从窗口可以将饭偷偷递进去。

此时,方细妹正在灶房给阿爸煲虾干粥。虾干是去年存下的,已经变色,全家不舍得吃,留存至今。

火苗粉红,细弱猫舌,轻舔瓦罐底座。方细妹坐在灶前一张竹编椅上,闪动的火苗将她两颊映出两团暖色,长睫毛将大眼睛衬出两团黑色暗影,愈加明艳动人。当热气将瓦罐盖顶得叮叮作响时,撤出灶下几根干柴,减少明火。阿妈教过她,文火煲粥没有燥气,更具营养。方细妹起身来到院里,水缸前舀水洗手。

这时候,方细妹听到急怒的狗吠声从村头往这边移动,下意识地看一眼院门,见上了门闩,这才放心。她边洗手,边侧耳听村里动静。同时唤几声自家的花狗,没有回应,一定是跑出去疯了。

狗吠由焦躁狂怒变得柔和的时候,方细妹知道不是外村人,便没在意。出于警觉,她仍侧耳搜听村道上的动静。

夜风掠过竹林树梢,滑过自家屋脊,院子里盘旋数遭,爬过围墙,缠绕枝杆叶蔓,走了。

这时,她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在自家院外停住了。方细妹站在院里,愣愣地听着院外动静,她似乎听到站在院外的人粗重的喘气,心缩紧了,忙抄起靠墙一根扁担,惊恐的盯着木门。

文昌平就站在门外,他的眼睛穿过缝隙往院内窥探。

方细妹浑身暴起一层鸡皮疙瘩。

文昌平站在门外调匀呼吸,拉扯整理绿军装前后襟,又端正头上折痕清晰的军帽,轻轻咳嗽一声,伸手敲门。

“细妹,是我,文昌平。”文昌平揉细嗓门,略带颤音。

方细妹听出是文昌平声音,吊起的心放下大半,起码不是陌生人。同时,她的大脑冒出一个问号,黑灯瞎火的,他来干什么?心是放下了一半,却提起另一半。

“么也事?(什么事)”方细妹没有放下手中的扁担。

“你开开门,我有事找你。”

“有事你在外面说!家里就我一个人,不方便。”

如果是平时,或者在白天,方细妹不敢对文昌平说这么生硬话,她不能不考虑他是民兵营长的儿子,不敢轻易得罪他。

“细妹,我来是说关于方伯伯的事,你快开门,不能让外人听到。”文昌平压低嗓门,显出非常焦急的语气说。

文昌平想到方细妹不会轻易开门,要想打消她疑虑,惟有抛出她最关心的

事。

果然,方细妹听说是阿爸的事,连忙扔下扁担,快步来到门边,手放在门

闩上。

“我阿爸怎么了?”

“你让我进来说:这件事不能让外人听到。”

方细妹颤抖的手刚拔掉门闩,文昌平立即推门侧身挤进来。

文昌平进门后,方细妹顺手拉开院门,她用身体挡住一扇,防止文昌平关门。俩人站得搂,方细妹闻到一股樟脑丸的味道。

“家里有外人吗?”

“阿妈去场院开会了。”

“进来说吧!让别人听到,我就是与你们私通罪。”

“我阿爸犯了什么罪?”方细妹见文昌平紧张的神情,以为阿爸真的出事了,挡住木门的身子移开一些。

“这事可大了,你阿爸这次可能要出大事。”文昌平说着话乘方细妹愣神之机,关上门。

“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细妹焦急地问完这句话,立即由焦急变为懊悔。阿妈去场院开批斗会,如果阿爸有事,阿妈能不回来说吗?

正当方细妹懊悔时,文昌平关上门,要插上门闩,方细妹连忙伸手按住说:“不要闩门,我阿妈要回来了。”

前屋光线暗淡,仅灶房里有一团浊黄的光,洒出来。

方细妹伸手阻止文昌平上闩门,忙乱中手碰到他的手,文昌平浑身颤抖了一下。两只眼睛直直地落在她撑开的手上,浊黄的光线里,方细妹的手细白的手背上一个个窝窝,像一朵朵小花无拘无束地盛开。

方细妹看到文昌平神色有异,想撤回手,又怕他插上门闩,正当她左右为难时,文昌平的嘴已经贴在她手背上,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细妹……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的手……”

文昌平的嘴在方细妹的手背上胡乱亲吻,咂咂有声。

方细妹如手背溅上一滴滚油,“啊”一声尖叫,缩手逃开,手背在身后衣襟上猛擦。

文昌平跟过来,急促地说:“细妹,你别走……”

方细妹大惊失色,转身想往后屋跑,可是后屋黑灯瞎火,她停住脚步,想转身往有灯光的灶房跑,文昌平尾随紧步相随。

“细妹,你别跑,我有话跟你说……”

“你出去,你是坏人……”

没等方细妹说完这句话,被文昌平从身后拦腰抱住。慌乱中她的脚踢倒靠在墙边的竹片扁担,扁担斜刺飞进灶房,刮倒灶上粥煲,“哐啷”一声闷响,瓦煲碎裂,热腾腾的粥水流了满地,蜷曲的虾干随粥水流淌。

方细妹再次尖声惊叫,同时大声呼救:“来人呀!有坏人呀!”

文昌平在她呼救声中脸色陡变,扑在她身上双手死命捂住她的嘴。

“细妹,你不要叫……我是真心喜欢你……”

方细妹嘴被捂住,口不能言,惟有喉咙里“呜呜”出声,泪花飞迸,眼睛惊恐地盯着文昌平,惟一能做的是拼命蹬腿和死命摇头。

“细妹,如果你听我的,我叫阿爸放你阿爸出来。”

方细妹被文昌平压在身下,挣扎不脱,听到文昌平说的话,愣了一下,停止蹬腿,眼睛死死盯住他。

见方细妹不再挣扎,文昌平以为她同意了,放开捂她嘴的手。

“文昌平,你这样……欺侮我,我会恨你一辈子……”

文昌平见方细妹伤心哭泣,心生犹豫。他没想过事情会搞得这么糟糕,尤其灶上瓦罐打翻弄得满地狼籍,把文昌平想象中的美好情景破坏得一干二净。他想起身放开方细妹,当看到她起伏的胸部,心底再次窜起热浪,这股热浪与在场院想起她涌出的欲望汇集交聚,让他再度目光迷离,好像有一团浓雾飘浮在眼前,脸上呈现醉酒的潮红,鼻翼两侧青春痘饱满涨大,似鼓涨的苞芽要破壳。

终于,文昌平微颤的双手,落在方细妹起伏如波的胸上。

方细妹停止挣扎是听到文昌平说能放阿爸出来,当文昌平双手按在她胸上,让她再度惊恐万状如临大敌,双手本能地推拒。而此时的文昌平如一头失去理智的疯牛,将方细妹的双手压在身后,不让她动,全身伏在她身上,钳住她乱蹬的双腿,开始从容地亲她脸颊和耳垂,一只手伸进去揉搓她乳房。

方细妹躺在地上,全身冰凉,有一条蛇在胸上游移,从胸部往下,游到腹部,扯脱她的裤带。

方细妹想用最后一丝力气喊阿妈,阿爸来救她,却没能喊出来,喉咙口似乎被一团棉絮堵住了。

文昌平腾身扯脱崭新的绿军裤,重新压在方细妹身上。

经过几番挣扎,听到方细妹“啊……”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划破沉寂的夜空,水边蛙鸣也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停了,“扑通扑通”跳进溪内躲起来。

泪水模糊了方细妹睁大的双眼,空洞而又无助地盯着漆黑的天空,双腿胡乱蹬踢,软弱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开了。

方细妹阻止文昌平闩门,转身逃跑,文昌平担心她逃进后屋闩门,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便没来得及闩门。

来人站在前屋黑暗里,借微弱灯光,顺手在墙脚捡起雪亮的柴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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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胖虎家发生的意外,除了同学彼此的关爱之情,更在同理心的基础上,老师成功地引导孩子认识了根植在同理心和社会公义基础上的保险制度和社会福利。学会如何赚钱、存钱是理财教育的根本,然而学会如何有效分配钱和运用钱,却是理财教育的高级进阶班,进入了艺术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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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界第一人

    不管是仙界,还是魔界,拥有强悍的实力,才是生存的根本。特种兵杨半帆带着半吊子的修真,在铁血风火下来到魔界,成为奴隶。他如何抗争,如何利用现代科技,炮轰魔王,震慑魔界,打到仙界,遇仙灭仙,遇魔荡魔,成为仙界第一人!
  • 真菌之毁灭(卫斯理珍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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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年4月。卫斯理千方百计揭发野心集团的阴谋,与他联络的人却一个接一个离奇暴毙!隐形敌人如影随形,凶手到底是谁?就在千钧一髮之际,一次突然事故,竟引发完全出人意表的结局……本书是《妖火》的续集,张小龙的失踪悬案、野心集团的惊天阴谋,妖火的神秘真身——所有谜底均在本书揭盅!冬虫夏草,真菌繁殖的设想,是第一篇科幻小说的题材,因此自己一直十分喜爱这个设想,读者诸君如有兴趣,不妨弄一支「虫草」来仔细观察一下──模样殊不可爱,但确然能引起人的幻想力的。——倪匡(卫斯理)
  • 四季健康养生百科(现代生活知识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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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往今来,人们对健康的追求从来没有停息过。健康是人类永恒的话题,是人们最宝贵的财富。人们在追求健康的过程中,也发现和总结了许多很好的方法,如饮食保健、运动锻炼、疾病防治等,这些都是人类的宝贵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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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沉南梦

    在军阀混战年代,没落文人世家的公子和当地军阀千金的俗气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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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机纪元200年,这是异星人侵略MC世界的第200年,MC方的军队节节败退政府濒临倒塌。这时,一支由已经退役的陆卫国将军组建的势力,在慢慢壮大……
  • 双赢谈判

    双赢谈判

    本书适合中国人的谈判之道,被誉为“大中华最本土的大众谈判读本”,《双赢谈判:谈判不败的制胜秘诀》揭露了公关谈判专家不为人知的谈判策略与独门心法,教你练就一身谈判绝活,掌握谈判精髓,人人都能用到的谈判策略,商业交涉、求职加薪、购物砍价、人际交往等都能用上的谈判技巧;提升内心正能量9种心法,助你30天成为无往不利谈判赢家,认真看完本书,以后所有的谈判由你主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