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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清晨的阳光,照射到野草上的露珠,一颗颗晶莹的露珠,闪烁出五彩的刺眼的光泽,似乎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世界。

野草间的小路,曲曲弯弯,路面上爬着黑色的蚂蚁,有大头蚂蚁,小蚂蚁,还有长了翅膀的蚂蚁。

一个瞎子,扶着一个脸容青瘦,表情木然的小青年,行走在小路上。

前边有一个小镇,叫白马镇,也是白马公社所在地。瞎子走进小镇,摇起了手上铁叮当,叮叮叮,几声传唤,瞎子就吆喝起来:“算命,排八字,摸相!”

叮叮叮,“算命,排八字,摸相!”

随着一声声叫唤,从一座低矮的泥墙瓦房里走出一个女人,女人已经五十多岁,她热情地邀请道:“先生,进屋,帮我孙子排个八字哇!”

算命先生应一声,徒弟就将他引进门去。家中有点阴暗,房间里一个头上扎着手绢的坐月子的妇女,抱着一个婴儿笑容可掬地来到客厅里,老夫人拖过一条板凳,请老先生坐下,又给老生生沏上一杯茶,报上了孙子的生辰八字。瞎子伸出右手,做起了兰花状,四个手指逐一地在拇指上走动,忽地笑道:“你这孙子是那文曲星下凡……”

开篇第一句就惹得东家眉开眼笑,觉得瞎子的话句句中听,句句在理。

那时还是生产队,庄上劳力下了田,可还有少数女人、孩子留守在庄上,生活单调无乐,见了个瞎子算命也是件新奇事,客厅中很快挤了许多看客,一双双眼睛盯着瞎子脸上,手上,想从瞎子脸上,手上看出天地间神秘莫测的天道来。

忽然有人说起了这瞎子的神奇所在,引得看客们将瞎子当成神仙一般的人物,崇拜得五体投地。

这瞎子名叫李炳华,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算命先生。据说有一年李炳华到了外县一个小村上算命,遇上一户人家,替她十九岁的儿子算命,李炳华掐指一算,大惊失色,不敢道破天机。那女人见状,反而急于知晓天机。李炳华要求:说出来,她与家人不可怪罪于他,他只是照阴阳掐算,也有失算之时,不可见怪。

女人与边上看客连声答应,怎么可以怪罪于他算命人呢?

李炳华这才道出,她的儿子过不了今晚子时。

这话一出倒真吓得在场人直吐舌头。那女人的儿子还在田间劳作,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事呢?

女人也不敢信,也不敢不信,不信万一儿子出了事,那可后悔不已了。女人就问李炳华有什么可救?

李炳华倒也讲个科学,他要那女人尽快安排儿子赶到县城去,到人民医院住下,如遇凶险,得以即时抢救,也许能拣回一条命。

那女人怏怏地回了家,老公与儿子午间从田里回来,女人就悄悄地对儿子与老公说了。儿子一听火冒三丈,一个能打死一只老虎的小伙子,瞎子居然说他活不过今晚,他不顾父母劝阻,赶到那瞎子耽搁的东家,就给瞎子三记响亮的耳光。

瞎子挨了打,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微笑着说:“如果你不是个急性子,也许还能逃过这一劫,就因为你性子急躁,今晚必死无凝!”

小伙子又要上前打瞎子,让东家拦下了,要小伙子如果瞎子算不准,明天再来揍他耳光,如果算准了,明天他就知道了。他自己不知道,他父母会知道,乡亲们会知道。

小伙子气冲冲地回去了。

半夜里村庄上就传开了那户人家的悲恸之声,那个小伙子已经死了。

有人问那瞎子,为什么小伙子性子不急就有可能逃过一劫?瞎子说他算定那小伙子有心脏病,平日里看不出血液循环,而那天正是小伙子心脏运行到节点上。他要遇事平心静气,不急不躁,血管不至于破裂。而遇事一急,血管就突然炸裂。他建议他进医院也是让他在医院里安下心来,略有头痛还可抢救。没想到那小伙子与他爹是个小偷,晚上出去偷人家的猪,让人发现了,拨腿就逃。一路狂风奔,到家就头痛欲裂,无可救了。

听的人后来合实,事情真如李炳华所说。他一个瞎子怎么就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未知世界呢?这就是让人佩服之所在。

这事是真是假无人验证,却让众人信了,越传越神,丝毫没有了破绽。也让李炳华名扬百里,只要听说他在算命,家中有个小孩的想尽办法给小孩排个八字,似乎李炳华能主宰他们儿子的命运。

李炳华在白马庄上算到下午三点钟,才没有客官上前算个卦。那时毕竟大家都穷,不要说算命的钱,就是买个盐巴也常常成问题,常常见到路上一个女人拿个调羹上东家,到西家借个盐巴应急。

李炳华就收拾起行囊,扶着徒弟的肩膀出了白马庄。一路又叮叮叮地吆喝着:“算命,排八字,摸相!”

(二)

李炳华有个姐姐嫁在白马公社石仙洞大队石仙洞自己然村,李炳华常常以姐姐家为据点,四边作战,过个把月又换个点儿。这一天他也正是准备去石仙洞。李炳华早些年第一次进到石仙洞,进村口听到风刮着樟树的声音,惊异地说:“这村庄必出虎将!”而庄上小孩出生,要排个八字,非等李炳华到来不可。石仙洞村上大多数孩子都是李炳华掐指算过一卦,李炳华还没有发觉能担此命的小孩。而李炳华似乎有意要寻得此人,真正替他算上一卦,开出逢凶化吉之良策,以助孩子成就一番事业,也能护佑乡亲,他脸上也有光彩。

白马镇去石仙洞,如果直接过一条小河,那还不到四里地,绕河过桥,却要过两座桥,一座水泥桥,一座木板小桥,要多走三里地。

李炳华又没有急事,就要徒弟前头过桥。出了白马镇,过了桥,就是黑马镇。白马黑马两镇隔河对峙,据说当年就是两个老神仙一个骑白马到河西,说河西是块宝地,一个骑黑马到河东,却说河东是块宝地,所以就各赐名白马、黑马。到现在究竟白马优势,还是黑马优势,还没有见出分晓。

李炳华徒弟在前头悄声问,是不是要到黑马庄上捞几个卦?李炳华说今天就算了,隔天可以专门上黑马庄上。李炳华说着就收了叮当,与徒弟说着悄悄话,打黑马村外沿的小路上走着,偏西的太阳打在他们身上,映着他们有些破旧的衣着。这李炳华虽然是个瞎子,走起路来却是挺胸凸肚,一身旧长衫倒显得有几丝仙风之气。他徒弟一身短衣,屁股上,膝盖上打满了补丁,这在当时倒并不觉得寒酸气,露出屁股也是时有所见。

到了小木桥上,徒弟提醒李炳华小心点。

李炳华坦然一笑,这桥他走了无数次,还怕掉下去吗?

两人正走着,李炳华听到桥对面过来一个人,听脚步声似有点熟悉,他正准备与熟人打个招呼,不料那人从他身边过去,鼻孔也没有吭气。李炳华心下里暗想,这回自己还是失算了。不过诸葛孔明也有失策之时。

过了小桥就是一片田畈,田畈里有人劳作,这正是秋季,玉米还没有收起,晚稻却已经开镰了,田畈里打稻机声隆隆响着。

有人打老远叫喊着:“炳华先生,给我算张命,看看我当得了大官吗!”

炳华先生听声音有点熟,却叫不上名,这是黑马庄上的人,黑马庄上大多人认得他,他却只熟悉那么几个。炳华好言道:“在田间劳动也是好的命吗,晚上热乎乎的白米饭不劳动哪里来的?”

炳华与人说着就听到打稻机声渐渐远了,他们上了一条小山坡,过了小山头,就呼吸到河岸边清晰的空气。炳华知道这已经到了石仙洞地界上了。

李炳华正走着,就听到一声唤:“炳华,好长时间没见你过来了!”

那打话的是石仙洞的白胡子。白胡子原先是市政府法院里的一名书记员,颇有学问。解放后一时没有事情干,就顺着河流来到石仙洞,准备从石仙洞贩桔子到外地去,赚口饭吃。

那时公社办公所准备设在石仙洞,粮站与供销社已经在石仙洞开张了,而真正识字的人并不多,算盘打得娴熟的还没有呢。白胡子到了石仙洞,刚收了一点桔子,大家就发现他不但写得一手好字,还能听你打算盘就知道算盘上的数字。这就让大队支书、大队长留下了,要他做个会计。白胡子有所顾虑,老婆还在城里,日后谋生还是城里路子多。

可大队支书来硬的,如果不留下,他收的桔子就没收充公了。如果留下来权当国家收购了,他老婆也会可在石仙洞落下户口。决不让他吃亏,到处都是干革命,在石仙洞也是干,在别处也是干。

白胡子就这样留了下来。

没想到文化大革命以他曾是国民政府法院的书记员,撤了他会计一职,他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生产队上只好安排他放条牛。

白胡子没想到自己满腹经论沦落到放牛的田地。不过放牛也很清闲,他头脑中的学问又可以与放牛人聊聊。有时村上人就请他说个三国,水浒什么的,博得众人一乐。

而这李炳华的到来是白胡子最高兴的事,白胡子也喜好与人谈论没有人懂得的阴阳八卦,在那神秘的世界里他与李炳华如鱼得水,谈得融洽。

李炳华、白胡子就在草地上席地而坐,聊了一阵子,才起身扑扑屁股,与白胡子约定,晚上他姐姐家里见。

这李炳华的姐姐名叫大汉堡,是个块头颇大的女人,伸出来的胳膊如人的大腿,她的老公反而是个细灯草,站在她跟前就好比一个西瓜,一个西红柿。所以家里是李炳华的姐姐当家。

可李炳华的姐姐常常与老公吵架,她怀疑老公与村上某个女人有染,老公没有这等事,她也不信,所以吵声不断。

李炳华赶到姐姐家。姐姐大门开着,家里没有一个人。两只鸡飞到了八仙桌上,一只大公鸡站在桌子中央喔喔大叫。

李炳华的徒弟赶下鸡,帮着擦去桌子的鸡粪,就给师傅沏上一杯浓茶。

李炳华听到邻居一个女人叫声,起身到门口,问邻居他姐姐上哪儿去了。

邻居说上田有源家去了,田有源的老婆要生了,她去帮个忙。

李炳华听说田有源老婆要生了,惊了惊,田有源老婆叫吾村南,她生的孩子全是李炳华排的八字。第一个男孩李炳华算出来,只肯这孩子没有长寿之命,但他没敢说出来。那孩子长到十六岁,得了病,不久就离世了。

李炳华这才说出来,那孩子绝对的聪明,有龙虎之命,可惜天不加其寿。吾村南第二胎是个女孩,女孩成不了气候,所以吾村南抱那女孩来,李炳华也只是简单地替她排了一下八字。

吾村南将第三胎的男孩抱到他身边,要排个八字,李炳华掐指一算,这孩子也是聪明过人,只可惜遇上一阵恶风,命中带残疾,难成气候。

李炳华替吾村南排过命,这女人命硬,但她天生头脑不一般,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现在又生个孩子,会不会是石仙洞必出而没有出的那员虎将呢?

(三)

吾村南并不知道什么天道玄机,她经历了阵阵痛疼,在听到一阵哇哇的哭叫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专门请来的接生婆与前来帮忙的大叹堡欢喜地叫道:“一个男孩,一个男孩!”

大叹堡宽大的双手抱起毛茸茸的小生命,忽然诧异地对接生婆道:“这孩子脑袋怎么这般大?前额上好像长了两只角!”

接生婆说,大头好,大头当大官,接生婆接过孩子,细看那孩子,额头上并没有什么角,只是看上去稍有点凸。

吾村南叹口气说:“出生在俺这种人家的孩子还有什么好命呢,还当什么官,只要不讨饭就行了!”吾村南说着,双手接过了孩子,孩子到她手上就安静下来,不哭不闹。

吾村南命确实非常凄惨,死了一任丈夫,折了一个少年儿子,夭了一个两岁的儿子。眼下还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她一家子就住在这间阴暗的房子里。两张床,挤着五个人,窗户上还拥挤着一圈圈蜘蛛网。这种阴暗的角落里不要说那么遥远美好的梦想,就怕哪一天能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也已经奢望了。

田有源从生产队收工回来,听说老婆又生了个男孩,心里也特高兴,加上这男孩,他已经有两个儿子了,本来是光棍一条,没想到四十多岁的男人,进入吾村南家,还能续下香火,结束了断香火的担忧。

也让他人前人后抬得起头。断了香火是人生最大的悲哀,还要受到多方的嘲笑,这一下他反而可以嘲笑别人了。

田有源家中除了自己两个儿子,前面还有一个女儿与一个儿子,那不是他亲生的,他心里总是偏向自己的儿子。此刻女儿马英在厨房里忙碌着晚餐,她是个十三岁的少女,没有上过学,大字不识半个。女儿提出上夜校,识个字,吾村南就说,家务事还忙不出来呢,女孩子识什么字,反正是别人的人。

马英对于母亲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心里不快,但也没有力量反抗,只有默默地干着家务活。

田有源吃了晚饭,就带着三岁的田水来到大汉堡家。大汉堡的老公马小丁是他儿时的伙伴,田有源踏进马小丁家,见李炳华与白胡子两个最有学问的人,坐在上首,喝着小酒,马小丁坐在侧旁,见了田有源客气地问道:“有源又添了个儿子了?”

田有源笑嘻嘻地应着:“是哇”!

李炳华却有意问道:“你今天出生的儿子是几点钟落地的?”

田有源却不知这事。正从一旁厨房里过来的大汉堡笑道:“是四点多钟,五点钟不到,这孩子可逗人喜欢了,脑袋特大,还长了两角,我看看他五官,可是个好孩子!”大汉堡常听弟佬说些看相的事,也会两下子,在女人堆里她还以为自己最有学问了,不像她们那样什么都是不懂。她也是凭自己感觉觉得孩子长了两只角,说出来就想让旁人信服。

汉堡婶大女儿兰香在一旁怪着母亲:“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毛茸茸的,能看出什么,你还能看出他的相呢,还说两只角呢,牛才长角呢,瞎说!”

汉堡冲女儿提高了嗓门:“我瞎说?我明天抱过来你们看看,你们一看就知道那孩子有多可爱!多有大官的相貌!”汉堡以为可爱的,你再说她还是以为可爱的。

就在他们闲聊着,李炳华已经暗中替刚出生的田山算了一卦,李炳华暗暗叫奇,这孩子你说要命相上大吉大利,大富大贵,可偏偏又是多灾多难,命里克父,他是以克父而求得自己发展的。如果父亲不被他克死,他只是个一般孩子,甚至一般的孩子也不如,如果父亲被他克死,他必将成就一番世人难以预计的大业,红遍于世界。

这种命非常有悖于常理,李炳华就压着不说。

不料他在暗掐指头时,旁边的白胡子也在掐指一算,他微笑着问李炳华:“怎么样?你无解法了吧?”

白胡子这句话倒触动了李炳华,在命理上他决不能输给白胡子,白胡子是个没有成名于外的门外汉,自己是业内共认的高手。这场面看上去秋风宜人,风平浪静,暗中李炳华却与白胡子较量着,惊涛骇浪,如两匹战马在驰骋。

人与人之间其实无时不在过招,较量。只是许多人没有在意,也因为没有在意,就难以发现自己所损耗的能量,反而一个劲地与人较量着,一生在白白地流失了生命力。

李炳华本来不想说出田山的命理,天之大道你要道破了,就只能乱了天道,给生命带来更多的悖逆,而这李炳华自恃神算盖世,那里忍得下口头上的争战,就对田有源说道:“你这孩子是天熬星,长大了必有一番作为,但他要有所作为对你却是极大的相克,只有将你克死,才能有所作为!”

这话一出口不仅吓傻了田有源,也吓倒了在场所有的人,个个将目光直勾勾地打在李炳华脸上,想看出他瞎掉的双眼里对天地深邃的洞察力,可那瞎掉的眼睛凹陷进去,反而露出令人发寒的冷气。

白胡子也倒吸一口气,这种天道那可一语道破?他不知道人性深沉的嫉妒与好强,也不知道这事是由他而起,不过他知道这一语道破,就平白地给刚刚来到尘世的小生命带来了几倍于他命中该有的灾难,而多了许多人为的灾难。白胡子也是为了安慰田有源,也许也是命理之中的事,白胡子捋着下巴上长胡须说道:“不过也倒有一法可以解你父子相克之理,还能保你儿子将来荣华富贵,成就一番事业!”本来这话一语说将下去就是了。可这白胡子偏偏是个极善于说书的人,话到关键时刻就拿眼看看周围看客们的表情,以便引起更多的关注。这也是人之本性,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得到他人的关注,成为人群中的中心人物。

所有在场的人都将目光打到白胡子脸上,期待着下文。而田有源比旁人急,他瞪着两个眼珠子,急问道:“什么法子?”

李炳华将手指放到桌面下,掐指一算,白胡子不过是要将田山送他人做儿子,可是天道难违,只是田山命为天熬星,却需要石仙洞这块土地上的灵气,露水的哺育。你别以为天下同样一块地,可地与地之间,风水极不相同,有人听到风水就断言是迷信的东西,可风水对万物皆有小气候的影响,山坡阳面与阴面成长起的树绝不会相同,山口与山坞中的风力绝不会相同,靠山与依水绝不会相同。看上去细得不能再细,对生命并无多大障碍,可要知道,人也是一命,天天在天地间行走,时时接受着天地之气,你不要说某个时辰出生的人,就是相差几分钟,也有可能相距几万里。这就是细微之处具有巨大的的力量,所谓算命只不过根据八卦预计天地之气,五行相生相克,这也是中华文化几千年传承不衰的秘密所在。只不过常人最容易忽略这细微之处。李炳华虽然是瞎子,对天道却具有极细微的观察力,就因为他是瞎子,他无时不在用心捉摸天道。白胡子虽然才学高深,也因为有双眼,被世俗所惑,难以与他抗衡。

李炳华这一下却没有说出自己的预测,反而问白胡子:“依老兄之见有何解法?”

白胡子笑道:“只要将那孩子送于他人做儿子!”

李炳华心头不禁暗暗发笑,果然不出他所料,白胡子自以为自己得算了,其实还是少算了一招。

可白胡子接着说:“不过不能送出石仙洞,否则这孩子也是平常一人而已了,难以承受天命之责。所以得送于石仙洞人家做儿子,我倒有一法子,我儿媳妇一年前也生了个孩子,是个女娃子,不如你将儿子与我家换了,两家都有好处!”

田有源还没有来得及回话,一旁的汉堡婶就叫起来:“你们都在瞎说些什么,好端端的孩子,刚刚来到人间,你们就说他克父的,还要让人给你当儿子,不要说他娘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不能与你家换,要换还是跟我家换!”

汉堡眼下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大女儿兰香十岁了,后边夭折了两个孩子,小女儿是去年出生的,也好与田山做个对换。

田有源本来有意与白胡子换了,可让汉堡一搅和,他反而为难了,论几家的关系,他自然与汉堡家亲近,要换也得与汉堡换,可此刻要换,就得罪了白胡子,他一向怕得罪于人。田有源只好说:“一个小孩子他又能把我怎样呢?”

李炳华与白胡子两人都意识到田有源不是不信他们的话,而是为难此事。他们也不能将话说得十二分地肯定,这毕竟是看不见的事,谁也难以把握将来的发展。大家就将话题转向别的事情上。

田有源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惊恐,心里却不安着,他本来就是个信奉白胡子、李炳华的粗人,并且他个性也显得呆板固执,一个理念落进他头脑中,他以为真的,就再也难以改变了。他心里还是担心那小小的生命在看不见的命理上将自已克死,他坐了一会儿,就抱着田水回去了。他抱着手上的孩子,觉得还是这儿子好,不会克父,与他亲热。

田有源回到家,房间里漆黑的,他点上煤油灯,将田水放进妻子身边,看了看小儿子,小儿子此刻正在梦中,他看了一眼,就觉得这孩子额头上真的长了两只角,面相上长骨,脑瓜儿又大,正是克父之命。

田有源吹了灯,摸黑到里边床上,上了一袋烟,吸了两口,与妻子说道:“白胡子要俺将这孩子与他家换个女儿,他家媳妇没有儿子,以后他女儿换给我们,可以给田水做老婆,这孩子也可以娶他下肩的妹妹做老婆,我想这件事倒是挺好!”

没想到吾村南一听就火气冲冲地冲丈夫说:“要换你自己跟他们换,我儿子不跟别人换,什么人换也不行!”

这吾村南个头短小,脾气却倔强,田有源倒也不十分情愿与人家换了儿子,他只是心里有些恐惧。妻子这一说,他倒没了主张了,再吸了两口烟,吹了烟丝,就倒在床上睡觉了。

(四)

那田山长到三岁就露出了克父的相,头发根根粗得像铁丝,鼻梁老高,眼睛深凹。与儿伴在一块玩着玩着,就闹了,打不过人家,就上前拽过人家的手,像狼一样地就是一口,给人玉笋一般的手臂上留下几粒牙痕,痛得人家哇哇大叫,邻居就埋怨世上那有这种孩子?像恶狼一样,不经意间乡亲们倒不叫“田山”,而叫“恶狼”了。并且很快全庄的都知道这是个脾气极坏的孩子。

只有汉堡婶与兰香姐两个特喜欢田山,觉得田山头发长得像刺猬,脑袋像大南瓜,憨厚可爱。汉堡也常常约吾村南一道到田野上抄猪草,也常常带着田山。田山也提个小篓子,学着抄猪菜。大家剥别人的菜叶,他一张也不要,别人与他开玩笑,将菜叶放到他篓里,他就拣出来丢到地上,呆呆地盯着那人,反而逗得大家开心地笑。田山又极其容易听人朦,有人告诉他站在笠帽尖上可以看见北京,看见毛主席,他果真将家中一顶笠帽丢到地上,踩了上去,一脚踩破了笠帽,遭来父亲一顿打骂。

大家看到的是这个孩子的傻气,没看到他与众不同在什么地方,凭什么他是虎将的命,而比他聪明孩子反而是个普通人,那有这种事?这肯定是算命先生的鬼话,不可以全信。

田有源也渐渐地淡忘了当年李炳华与白胡子共同算出的命相。但他在心里无论如何也无法达到喜欢田水那样地喜欢田山,家中有点零食,也是偷偷地给了田水,而瞒着田山。田山除了脾气坏,简直是个呆子,从来没有发现父亲的偏心,但也从来没有对娘那般亲近感。田有源有时上生产队上干活,问一声:恶狼跟爹去玩噢?”

田山就冲他伸出舌头咿咿地比个嘴经,那神情就是才不跟着他去玩呢。而田有源无论儿子怎么淘,也绝不允许儿子下河游泳,还一再编出了许多红的白的蓝的水精鬼来吓唬儿子。儿子也信了水精鬼一说,从来不敢下河洗澡。夏天里只是由娘打一面盆水,搁在天井里,光脱脱的放在面盆里洗澡。

田山六岁那年夏天,一个下午与一群孩子到河边拣柴,领头的是汉堡婶的女儿马半男,这女孩子长了田山一岁,却高出田山一个脑袋,人又结实,活脱脱的是个小汉堡,她在儿伴中本来成不了头的,但有田山撑着,力量就大了,自然田山听她的,大家就听她的。

大家在河滩上玩着玩着,马半男就提出下河洗澡,田山说河里有水精鬼,不能下去的,下去了就会让水精鬼拉到龙王庙去。

马半男说只要在浅的地方玩玩那有什么关系?况且从不下河,将来不会游泳,不会游泳,将来还会有谁嫁给他做老婆啊?

田山抓着脑瓜儿,也没有明白马半男的逻辑,不会游泳与娶老婆有什么关系?

马半男说着就脱了衣服,就要脱掉裤子,犹豫了,自己是个女孩子,不能让男孩子们看见她的东西,便穿着裤子冲下了河。

伙伴们见半男冲到河里,也一个个像青蛙一样咚咚地跳下河。

田山站在岸上,看着伙伴们溅起一阵阵银光四射的水花,心里乱了,痒了,他要跳下河去,不仅仅违背了父亲的禁令,会不会碰上水精鬼还是个未知数。那远边的河面静静地推起一层层水波,在阳光下闪烁出五颜六色的光芒。那深处总是让他恐惧,他从没有下过深水里,总感觉那样恐怖地隐藏着各种水鬼,专门等着拉他的小脚,拖到龙宫中,要他给水鬼做个伴。可是伙伴们在河中欢叫着:“恶狼来啊,恶狼快来啊,水里可痛快了,可好玩了,又凉快,又有味道!”

田山抓着脑瓜儿,根根头发在阳光下飞出一阵阵头皮花儿,他从来没有用过洗发水,那时他那村庄上还没有洗发水,就是女人的长发也不过用茶饼拍在脑袋上洗一洗,他还能用什么洗发水呢?他的下巴下积着一层厚厚的污垢,肚皮上也是汗渍渍的。他还穿着开档裤,小小的萝卜条在裤档里安静地守卫着。对面山上传来了一阵阵知了的欢叫,更添了夏天的炎热。

田山忽地下了狠心,剥掉裤子,光着屁股,朝河中冲去,他冲得过猛,一头扎进水里,呛了一口水,他仰起头,哈哈哈地傻笑起来,阳光照到他掉了的两颗奶牙,牙龋肉在阳光下显得更嫩,更红。

半男冲到他身边教训道:“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不要到深的地方去,去了淹死了我不管,我是不怕的,我会游泳,我早就会游泳了。”半男说着就游向深处,好几个孩子跟着向深处去了,他们到了深处,得意地游了起来,田山独自呆在溅水中打着水花,他以为这样已经很开心了。

忽然有人大叫着,马学军让水精鬼拉下河了,大家快逃啊,水精鬼来了。

田山听说水精鬼来了,第一个冲到岸上,可他回头一看,马学军正在河里游着,双手像船浆一样地划着,忽而东,忽而西地漂来漂去。

伙伴们见田山吓退到岸上,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笑话田山呆,田山傻。田山红着脸又往河中冲去。马学军与他同岁呢,就敢在深处游了,自己反而这么笨,田山就决定到深处游一下,可是水淹到他下巴下,他又吓得往后退,半男游到他身边骂道:“你可真笨!”她说着就比划着要田山怎样游,田山还是不敢将双脚浮起来,他又往后退了几步。

半男到他身边,要他趴在水中,她托着他的下巴,他学着双手在水里划着,人就会浮起来了。

田山顺从地听着半男指挥,半男托着田山下巴,倒退着,田山双脚离开沙子,浮了起来,双手划了起来,整个身子真的浮起来了。他兴奋地傻笑了起来。

半男往溅水中退,忽然她的裤带断了,裤子哗一下掉了下来,露出了光滑的屁股,伙伴们大笑着“田山看见你的东西了!”

田山真的还没有注意到半男与自己不同的东西,半男就丢下他,拉起裤子,红着脸,骂着:“不理你了,你晦气害我裤子都掉了!”

半男退到岸上,去弄她的裤带了。田山因为有了刚才游泳的感觉,就在浅水中学着游,游着,划着,他的双手、双脚就自然地在水中像青蛙一样的划开了。他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别人到哪儿,他也跟着到哪里。忽然他脚下一空,整个人沉了下去,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脚让水精鬼拉住了,他想哭叫,但那拉住他脚的手又松开了,他拼命地往浅处游,脚触碰到沙子,他才宽心地站了起来,回头却见伙伴中多出了一个脑袋,那脑袋是放牛娃马楠料,马楠料还是他的堂兄呢,堂哥站在水中大笑着:“恶狼,刚才水精鬼拉你的脚了?是吗?”

田山没有回答,偏头趴在水中摸起一块石头就朝马楠料砸去,马楠料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躲过去了,石头却砸到了马学军的头上,马学军哇一声哭了起来。

田山慌忙上前安慰马学军,他不是故意的,千万不要见怪。马学军没有回答他,只是一个劲地哭泣。

马学军与田山住在同一个宅子里。那座宅子是八间房,中间还有个天井,马学军住在下客厅,他爸爸妈妈就他一个男孩,非常宠爱。他爸爸又是大队长,在大队上令人惧怕。尤其是各种批斗会,马学军的爸爸马有德可要叫人骨头碎裂。

田山将马学军哄住了口,就往岸上走,他总觉得今天闯下祸根了,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父亲他下河的事了。半男见田山上了岸,也跟着叫大伙上岸,不要玩了,等一下人少了,水精鬼来了,没人救他们的。

马楠料在水里大叫着:“水精鬼怕我的,快来捉我啊,我教你们捉鱼!”

田山也不听他的唤叫,上岸穿起裤子就开始拣柴,他想凭着自己劳动果实抵消父亲的责怪。

半男见田山刚才还是欢天喜地的,一下子脸上阴云密布,不解地问道:“恶狼,你怎么了?打到学军没有什么事的,他不过贪哭,没事的!”

“学军肯定要告诉我爸爸,让我挨打的!我爸爸打起我可心狠了,要不,等一下我到你家去吃晚饭,到你家跟你睡!”田山哀求着半男。半男哼了声,骂道:“你又要到我家去吃?那你拣来的柴给我烧,要不你到我家来当儿子,我把小妹妹给你爸当女儿,本来我家就要跟你换的。我家没有男孩子!”

马半男的肩下又添了两个妹妹,一个叫半女,一个叫半仙。她父母直想要个男孩,生下来却是女孩子。

“我才不与你换呢!哼!”田山虽然喜欢汉堡婶,兰香姐,但他就是不能与别人换,自己生在父母家,怎么可以与别人换了呢?

“你不跟我家换,就不要到我家来了!我也不要你玩了!你是天地下最坏的孩子,我舅舅说你不跟我家换,你就会将你父亲克死!”半男说着就将田山摔倒在地,并要伙伴们都不要田山玩了。田山是个克父,命根极硬的孩子。半男冲同伴说,就因为田山命硬,他以前的大哥不得不死,也是他克死的。

田山趴在地上,委屈地哇一声哭了起来,他也早就听说过自己是个克父,克兄的命,才能赢得自己的好命,他对这一切天道一无所知,并且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错,这是大人们的瞎说。他忍不住大骂半男:“你舅舅是个瞎子,瞎子就是骗子,你们不要我玩,我一个人玩!”田山爬了起来,擦干泪,拎起畚箕就独自走了。

(五)

田山走到前边一片杨柳林里,准备拣些枯枝,好回去交差。他担心父亲的毒打,又无处可逃,莫非逃出去要饭,跑得远远的,让父亲抓不着。可这样做,母亲会伤心的,现在家里最痛他的是母亲,两个哥哥不知为什么还巴不得他挨打,看见他挨打了,反而在边上添油加醋地叫喊:“好,好,这种孩子就要好好地打一顿!”

田山正在树林里低头拣着柴,忽然听到一声唤:“恶狼,到我这边来!”

田山朝声音发出地方望去,见马楠料爬在水中央一棵柳树上,躺在树杆上,故意摇晃着。他全身一丝不挂,一身晒得乌黑,他还是个十岁的小男孩,父母将他送到学校里,他就偷同学的铅笔,偷老师的皮夹,有时剥下女同学的裤子取乐,回到家父亲一顿打,他哭着,叫着谁让他们送他去学校?关在学校里憋死了,他要放牛,放牛自由自在。父母这就让他放牛了。他是个非常机灵的小男孩,抓鱼,捉野鸡,偷生产队里的花生、甘蔗,样样在行。又是放牛坪上摔跤高手,晚上在孩子堆里一出现就是孩子王。

田山一直叫他哥哥,可田山不喜欢接近他,此时只是自己被儿伴排挤了,又见他爬在树上逍遥自在,田山也没有多想,剥了裤子,跳到水中,爬到树上,来到马楠料一块,扭起柳枝,编起了床。

田山在堂哥帮助下,编好一张舒适的床,学着堂哥躺到天下最美的床上,挂起二郎腿,想象着飞到天上去过神仙一般的日子。堂哥说起了一个又一个神仙在天上怎样过日子的故事。田山听得张着嘴巴,傻呆呆地看着天上,那一朵朵白云上游走着一群群神仙,引得他心旌摇荡。

田山与堂哥在一块,很快就忘了刚才的担忧。太阳西沉时田山才与堂哥共骑着一头大水牛往村庄上行进。

田山回到家,刚进门,就见父亲坐在天井边切烟丝。父亲每隔几天就要切烟丝,烟丝一缕缕地掉在一只箩盖里。田山见到父亲就想起今天打了马学军一石头,更重的罪过是自己下河洗澡了。可是父亲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他心里一块石头扑咚一声落了地,就将柴禾倒在灶下,准备吃晚餐。他刚从厨房里出来,就见父亲手上抓着一把扫把竹,怒目盯着他。田山心头叫声不妙,就要往外逃,父亲却一把赶上前,抓住他的小胳膊,狠狠的抽下了竹把条。

田山一双小脚丫在地上跳了起来,哭叫道:“你是个恶魔,为什么又要打我啊?妈妈啊,快救救我啊,汉堡婶快来救我啊!”

可是妈妈不在家,两个兄长也不在家,只有八间房里其他人在场上,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救他一下。马学军从自己房间里跑出来,笑道:“谁叫你打我的!”

田山从马学军的话中明白了,马学军并没有放过他,并且还编造成是他故意打他的,他下河洗澡的事也隐瞒不下了,只有认命。父亲连抽了他几下,就将他丢在地上,由他哭着去了。

田山气恼自己打不过父亲,可他真不想就此罢休,他见父亲烟丝搁在箩盖里面,突然起身,一把掀掉烟丝,全倒进天井沟里。

田山来不及看一眼父亲的反应,拨腿就往门外跑,他心里又恐惧,又有一丝复仇后的快感。此刻外面已经昏暗下来。田山忘了恐惧,想向汉堡婶家跑去,可半男要求他别上她家去了,他可是有骨气的人,再说了跑到汉堡婶家,爸爸还是会赶过去,今天非要了他的命,烟丝是老爸的命根子,比他的儿子还要痛爱。

田山逃出家门,要想逃脱父亲的追捕,可不能直跑,否则就会被抓回去再挨一顿好打。可要选择怎样的道路才能瞒过父亲呢?

田山看到前边一条小弄堂,从那条弄堂穿过去就是村上最古怪的五保奶奶的家。五保奶奶全村的人都怕与她沾,孩子们更怕。她地头里少了一棵菜,家里丢了一个鸡蛋,她就会抄着坫板,挥着白刀,在村庄上边走边骂,朝坫板上斩一刀,骂一句:“你个斩千刀的,你个短命鬼,你个不得好死的……”村上人说这是毒咒,骂时有人接了口,晦气就会罩到那人身上,真的不得好死。而孩子们常常跟在老奶奶后边,学着骂,老奶奶回头看他们一眼,他们就逃开了。老奶奶前边去了,孩子们又跟上学。有一回半男的妹妹半女回头跌了一跤,田山回头挡住老奶奶,双手撑腰,与老奶奶对峙着,老奶奶就骂田山是个最让人嫌的孩子,田山也恨着老奶奶。可今天不得意先躲到老奶奶家去,父亲也绝不会想到,他敢躲进老奶奶的家。那老奶奶的门板下边有个大洞,小孩子可以爬进爬出。爬进去了,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明天早上天还没亮,自己就逃出村去,跑得远远的,出去要饭。

田山心中谋划停当,就冲进了小弄堂,这条小弄堂只有小孩子能够挤进去,两边都是泥墙,上边有大小不一的窗户。田山从一扇窗下跑过去时,窗口丢出一片西瓜壳,刚好砸在田山头上,田山就要骂出来,却忍着继续往前走。他要是出声,就有可能被人发现。就会被父亲抓回去。

田山跑到前边突然摔了一跤,他感觉到脚上毛茸茸的,脚下又传出一声狗吼声。田山吓了一跳,担心狗咬住他的腿。可狗蹭到他身上,他知道这是半男家的狗。半男不要自己玩了,狗还是与他有着深厚的感情,跟着他跑出弄堂。

弄堂口有棵枣树,此时树上的枣子还泛着青色,过一段时间稍成熟了,他与儿伴们就会来偷。可是自己已经决定远离这片土地了,田山突然感到故乡是多么地温暖,连一棵枣树他也在心中深入深入地爱着。可故乡的人,为什么不爱他?他还是一个小孩啊,就要将他逼得无路可走。

这棵树是五保奶奶家的,五保奶奶每年看守得很紧,可孩子们偷枣子又充满了智慧,他们常常派出小分队骚乱五保奶奶,激起五保奶的怒气,让她去追他们,然后大部队派出去,杆子打,石头砸,打得满地是枣子。

田山想起那些事,充满了乐趣,可他想到这些事更想哭。他又不能哭,哭声会引来父亲的追捕。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就这么恨他,难道他真的是个克父的命,有他没有父亲,有父亲没有他吗?他可以不当虎将啊,只当个平平常常的人,平平常常人家的父子不是很友好地相处着吗?

田山已经来不及细想,他看到五保奶奶家的房子,心里就踏实一点了。只要钻进五保奶奶家,父亲就决不会想到他会在里面。

五保奶的房子是石头砌的低矮的房子,究竟分为几间,谁也说不清楚。田山以前也钻进过,里面还有一个小天井,墙壁全是破破烂烂的洞。

田山跑到五保奶奶门前,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人,身后没有一个人,而弄堂那边传来了娘与汉堡婶、兰香的叫唤:“恶狼回来!”

田山心里叹了声气,连她们也叫他恶狼,忘了他的真实姓名。田山也不多想了,趴到门下,从门洞里钻了进去。

田山钻过门,吓得全身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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