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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念切孤寒 开荒谈侠女 情殷旧侣 软语劝痴人(3)

“此是无心巧遇。姊姊死里逃生,不可劳神,等水吐净,换去湿衣,容缓详谈。这里是一尼庵,害姊姊的贼党业已死伤逃亡,放心好了。”

淑华闻言,料是彭氏兄妹来了,好生欣慰,想问秋棠下落,还未开口,腹中一涌,又喷了许多江水出来。黑女将她抱起笑道:“姊姊请去床上静养一会神再说吧。”

淑华见主人貌虽丑怪,神态十分和善,语声尤为清婉娱耳,听说贼党伤亡殆尽。心中一宽,只惦记义女秋棠安危,忍不住问道。

“多蒙姊姊出死人生,万分感谢。妹子还有一女,不知已否遇救,现在何处?”

黑女拦道:“姊姊身世来历,我已听人说过。你那新收令媛,现被彭家兄妹接去。”

“这里黄芦庵,乃我友人清修之所,我住峨眉后山青峰顶,离此尚远。为了姊姊救起不久,周身水湿,暂来此庵借住,只等寻到原船,把衣物取来,便送姊姊先往荒居静养三四日,把周先生与令郎先后寻来与你相见了。此事说来话长,你那投水之处水流太急,跳落之处相隔又高,虽幸救起得早,内部已受震伤,尚须调治,不宜言动。这话本来都不想说,因知姊姊关心良友佳儿和未来之事,略谈几句。你这样人我最喜欢,以后还想和彭家小妹一样,与你结为姊妹。如蒙不弃,请听我话,暂时不要开口。等你静睡上一会,稍微进点饮食,自然会和你说。”

黑女一面说话,一面早把衣履与淑华换上。

淑华见她语意诚恳,和彭氏兄妹有交,又知秋棠被彭妹救走,文麟、爱子也似相识,不久便可见面,越发惊喜交集,大出意外,感激非常。因主人说人水时受了震伤,初醒还不觉得,此时果是周身酸痛,头昏脑胀,虽有满腹之言想问,主人一再叮嘱,情意殷切,也就不便开口,想了想,只得含笑谢诺,由黑女扶到榻上卧倒,闭目养神。方觉思潮起伏,毫无睡意。

黑女已把湿衣取出,打扫清洁,在门外和人低语了几句,忽然走进,笑道:“这里离城镇颇近。午前为救姊姊母女,连伤多人。虽已有人分头向唐贼父子警告,事终难料。”

“何况这类残害人民的贪官恶霸。我第一个容他不得,早晚还要下手为民除害。此庵人家多年清修静地,我那好友又云游在外,庵中只有两个小徒弟。姊姊暂在这里,原是一时权宜,今夜便须起身。姊姊大难之后,睡眠万不可少。我知你此时尚想心事,难于成梦。”

“待我为你按摩几下,索性把药服下,睡到夜晚,由我带你上路,到了荒居再进饮食,好使药力发透。山中饮食方便。不似庵中清苦。事如凑巧,明日也许见到你所想的人了。”

黑女说罢,取来一碗水和三粒丸药与淑华服下,随即伸手按摩起来。

淑华自不过意,刚开口辞谢两句,便觉黑女手到之处,身上发热,渐渐生出倦意,不消半个茶时自然人梦。这一睡十分甜美,也不知经了多少时候,睡梦中觉得卧处温软,舒适非常,胸前胀痛去了十之八九。睁眼一看,又已换了一个地方,室中明灯如雪,花影当窗,陈设用具无不整洁高雅,黑女不知何往,四外静悄悄的有如深夜,回忆前情,直似梦境,心方惊奇,忽听外屋有女子口音低声谈论,静心一听,黑女并不在内。

一个说道:“想不到蔡家三姊如此痴心,将来怎么办呢?”

另一个道:“这位姊姊真个我见犹怜,人又那么聪明贞烈,难怪周文麟为她梦魂颠倒,终身不娶。一任三姊用尽心机,全不为动。事也奇怪,以三姊的人品,又是文武全才,嫁人还不由她的性儿挑选,竟会爱定那周文麟,如今又受气又受欺,老贼已恨她人骨,处境一天比一天凶险。”

“周文麟偏是守定旧日情人,一点不承她的情,而他所爱的人又守着礼教,对他毫不怜惜,看去真叫人代他们难受,将来这三个人真不知如何结果呢。”

前人笑道:“你说的话并不尽然。人非木石,岂能无动于衷?周文麟我虽未见过,听说他和淑华姊姊本是青梅竹马的幼年爱侣,后为好人诡计所算,女的误信他已死外乡,迫于亲命,背盟改嫁原出不已,心又割舍不下,双方又是书香仕族,女的不愿学文君私奔故智,男的体她心意,不肯勉强,于是投到她家,意欲终身相随,尽力爱护,今生只二心如一,来生再作同梦鸳鸯,能常相见,于愿已足。不料女的胆小多虑防闲太过,终年难见两面。男的虽然失望灰心,仍旧把他儿子沈煌扶持成立。方始披发人山,不料遇上三姊一见钟情,才有今日之事。他对三姊并非不知感激,不过苦恋旧人,心志已定,不能更改,后见三姊对他情深意重,实在过意不去。才把心事当面说明,订为骨肉之交。”

“三姊一则爱极了他,想得他的欢心,又因平日自恃才貌,见他对旧人比她还痴,才托我姊妹设法接来,大家见上一面。谁知红颜薄命,已受恶人暗算,幸而巧遇彭氏兄妹,刚刚保得性命又被狗子看中,命人强抢,想要霸占为妾。当她被迫以前,我姊妹恰在无意之中发现贼党阴谋,先前不知是她,等到赶往船上窥探,意欲助她脱险,才知正是三姊所托的人。为了这一男一女全是痴得可怜,淑华姊姊偏是这么不近人情,心中不服。虽知她持有彭家银镖,仍作不知,没有当时出手,反想看她遇到生死患难关头能否守志不屈,忙又赶回,把你约去,暗中尾随,相机行事。初意受人重托,事虽必办。但一想到周文麟对她那等情痴,便是铁人也该感动,她偏为了一时虚名,避之如遗,这次落到暴力淫威之下,果能拼却一死,不肯失身匪徒,自无话说,如因怕死惜命,顺从狗子,我们照样将她救走,却看她不起,见了周文麟,再把真情说出,可使他冷一点心。如能因此造成三姊这段良缘,岂非快事?不料和你赶到泊船之处,她已点头上轿。此时不知真相,误以为她怕死贪生,甘心从贼,想起周文麟痴得冤枉,老大不平,如非答应三姊,必须把人接回,直恨不能听其自然,弃之而去。勉强随在后面,本心就没有当她是一回事,如非彭家小妹和她一见投缘,到家不久恐其受人欺侮,匆匆赶来,中途发现所乘的船,误认船家背盟又起凶心,正待上船查问动手,忽然发现船家朝她打手势,跟着借着靠岸购买酒食,与她相见。小妹当时也未发作,就近命人持了信号银镖寻两能手相助,亲自追了下来,路上恰又遇到两个能手,刚合为一起,见人已投店打尖,因唐家狗子官家势力太大,手下人多颇有能者,自家又有强敌寻来,正在多事之秋,心虽忿恨,暂时还自慎重,不肯把事闹大,便由侧面树林中纵上店家后房屋顶,准备由临河后窗人内,与淑华母女见面,互相商计把她母女救走,哪知人还没有下去,淑华姊姊已经投水自尽。”

“彼时我料贼党将往石桥打尖,那一带店家十九临河,为了势孤,也打的是暗中救人主意。”

“你往雇小船时,我假装投店,正在隔壁推窗观察形势,忽见人已投水,随流漂去。我水性不佳,恐赶不上,这样貌美温柔而又贞烈的好人,为了方才一己私念,稍微疏忽,使其葬身江流,不特有负三姊重托,问心也是难安。正自愁急,忽见两条人影由隔壁屋顶飞投入水,看出是往救人,水性极好,还没想到彭家小妹也在其内,晃眼之间将人追上,相隔已是好几十丈。淑华姊姊刚一冒出水面便被捞住,踏水往下游头荒滩上驶去,知已救起,心中略定,同时又听隔壁争斗喧哗之声,想到秋棠尚在,忙由隔窗过去。一看所有贼党已被一人点倒,认出那是彭氏兄妹至友小江神白通,听他发话,才知彭家小妹约来,正向贼党要人,内有两个已被点了懒穴,痛苦不堪,亦知此人心辣手狠,疾恶如仇,又见贼党疼得周身乱抖,满头汗珠乱滚,都有豆大,再不出面必全处死。这些恶人,杀了不多,无如狗子势力太大,事须通盘筹算,暂时还须适可而止,以免连累好人,多生枝节。忙在暗中发话,告以淑华姊姊投水遇救之事。白通与我本来见过,听我隐在里屋屏风后面发话,不曾出见,似还笑我胆小怕事,略微回答了几句,便朝贼党怒骂,把当日事情全揽在他的身上,连名姓住址全都说出,令贼党警告狗子,当日之事乃他无心相遇,路见不平,居家并不在此,如有本领,十日之内可去岷山灵珠洞茅篷之内寻他,否则,他必往取唐贼父子狗命。并说如非投河的人已为他平生第一知己之交救起,你们这伙狗党又在苦口哀求,一个也休想活命!就这样,仍给每一贼党点了残穴。白通独门点穴法最是厉害,所点残穴虽然无什痛苦,到时自解,只有六个时辰不能转动,可是事后人全成了残废,周身真力全散,休说仗势欺人与人动手,稍微走快一点便要气喘汗流,倒地不起。一任贼党哀求,全不理睬,说完自带秋棠昂然自去。我正退回,便见你驾小船驶来,纵到船上,同往下流驶去。到了荒滩,彭家小妹见人救不醒,正在发急,当地无法安顿,正打主意,巧遇晏家大姊,交谈没有几句,狗子因久等人不归,又派了几个能手赶来接应,遇见先败贼党,得知前事,知道敌人厉害,一面分人向狗子报信求援,一面分人追来,已快追近。匆匆议定,请晏家大姊护送淑华姊姊就近觅地暂避,等人回醒,再来此山相见。我们的人正和贼党交手,白通忽带秋棠寻来,几个照面便全点倒。”

“只他一人上前,我们全未出手。事完谈了一阵,白通说唐家父子残害良民,罪恶如山,非要除去不可,后经大家劝说,老贼朝中大官,不宜操之过急,以防连累好人,惹下乱子,无从收拾。白通疾恶太甚,还不肯听,力言多大乱于也由他一人承当,这类害民贼,万饶他不得!后来还是彭家小妹开口,方始应诺。上来先寻贪官和狗子,由他再约一位高人分头警告,将其稳住,先把当日救人和打伤贼党之事压住。狗子知道官府无能,张扬出去只有丢人,早取灭亡,暂时必不敢动,至多暗聘能手寻仇报复,等过些日,仍由白通暗中下手,先用点穴法使老贼无疾而终,等他官家势力一去,再除狗子和那些助纣为虐的狗党。议定之后,为防狗子性暴,官私两面一齐发动,白通竟独自一人迎上前去,想在败逃贼党未到以前,先自登门给他一个厉害。秋棠本是彭家小妹新收门人,因晏家大姊匆匆分手不知何往,双方又只互相闻名,初次见面,自身事情又忙,便和秋棠说明,淑华姊姊有晏家大姊照应,决可无虑,暂时将她带往彭家寄居,就便学习武功。我姊妹分途追来,连去两次未遇,后到黄芦庵,才知晏家大姊脚程真快,就那半日工夫,已把人救回山来。彼时淑华姊姊水未吐完,人也不曾回生,先还不知她投水时上下相隔大高,人已受了内伤,如非巧遇大姊是位内家能手,家中又有医治内外伤的圣药,我们就把人救到三姊家中,早晚伤发,如何医治?经此一来,总算逢凶化吉,否则我们为了一时私念,误了她的性命,怎对得人呢?”

随听外屋有人进门,接口道:“我平生厌恶男子,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类奇人。方才我为此事,特意赶往寒萼谷打听,果和三妹所说一点不差,并在那里见到一位老前辈,得知西后山这伙贼党恶贯已盈,不久便有一场恶斗。我正有些手痒,告辞归途,又遇一位老友,闻知此事也想前往看看。我知此人性情古怪,不听人劝,谈了一阵便自回转。三妹怎还未来?”

前一女子答道:“我已命人请她去了。”

淑华刚听出后来那人是救自己入山的黑女,便听外屋又一女子走进,宾主四人互相寒暄说笑,语音颇低,约有杯茶光景便同走出,不知所说何语,一看窗外现出日光,才知晨雾方消,天早大亮,想起自己昏睡了一日夜,心中一惊,正觉腹饥。黑女忽然同一少妇走进,二人手上均端有酒食,见面便说:“姊姊初愈气虚,吃完再作长谈,我们昨夜均吃过不少东西,无须客气。”

说罢,一个去端茶几,安排酒食,一个便扶淑华坐起,极为殷勤亲热。

淑华见那少妇年约二十三四,丰神绰约,明艳多姿,比起自己,不在以下,人更豪爽情热,使人乐与亲近,两次开口谢问,均被黑女止住,腹中也实空虚,坐起时还有些头晕,料是昨日淹死回生,吐得大多之故,主人如此厚爱,也就不作客套,只得谢诺,吃了半饱,把筷放下。黑女还嫌吃太少,或是口味不投。淑华力言:“量小,菜味绝佳,初愈吃得大多。”

黑女力言:“内伤已愈,有小感冒,稍微调养一半日便可痊愈,有病我也能医,包你明日准好。”

淑华心料少妇便是钟情周文麟的蔡三姑,急于想问对方姓名底细,无心多吃,闻言只得勉强又添了一点。吃完,黑女收去残肴。少妇忽然坐向榻旁,拉着淑华的手,笑道:“姊姊果是绝代佳人,非我所及,难怪周兄对你那等痴法。”

淑华听出所料不差,对方既与文麟相交,爱子沈煌必也常见,心中惊喜,先因对方提起文麟痴情苦恋,还有一点不好意思,及见少妇说完前言,只把一双明如秋水的媚目注定自己,不再开口,急于想听下文,暗忖:“此是深山之中,听方才外屋诸女谈论,分明自己身世为人均所深知,这类隐居深山的奇女子,均不作儿女态,身受人家救命之恩,再如遮掩害羞,反倒难得人家同情,煌儿和文弟所居想必离山不远,难得有此良机,如何错过?还是实话实说,免得引起猜疑。”

念头一转,忍不住反问道:“姊姊尊姓芳名?何处与文弟相见?小儿沈煌可曾见到?”

话未说完,黑女也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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