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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灰色的重逢

文子躺在地上,双腿呈现出很奇怪的姿势:一条腿向前绷直,悬在空中;另一条腿弯曲在屁股旁边。整个身体像被热油淋过的鱼,蜷出一个夸张的弧形。可是她的头却是垂着向下的,几乎贴到了肚脐。

李远的眼球每向文子的脖子靠近1厘米,就扩大1倍。一股自下而上的寒意传遍李远全身,冰冷的汗珠从头上滑下来——一条黑色丝袜缠在文子的脖子上。

丝袜的一头在文子的脖子上,另一头绕过暖气管缠在她的腿上,还被打了一个死结。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吊线木偶:脖子上的一端,扼制她的呼吸;中间绕过暖气管的丝袜,是吊线木偶的支点;绑在腿上的一端,控制着她的生死。布好一切以后,文子的腿用力向下压,身子使劲往前伸,让丝袜的弹力不足以供她喘息,却能让她死后仍保持挺立的姿势。

像根木桩一样,李远钉在原地很久。突然嘴里冒出一股腥味,才让他惊醒过来,眼泪夺眶而出。李远撞翻了梳妆台,大步跨到文子面前,抱着文子已经僵硬的身体。除了莫名的哭喊,他发不出别的声音。他扳着文子的肩膀,想把她抬起来,可是文子的身体已经硬到无法控制。他只能抬起文子的下巴,也看清了文子的脸。

“砰!”僵硬的文子被惊恐的李远推倒在地上,又被丝袜拽起来,不停地前后摇摆着。她的眼睛向外翻着,鼻子歪在一边,嘴巴扭曲地张着,暗紫色的舌头伸得老长。曾经妖艳无比的妆浮在死灰的脸上,显得文子的脸更加苍白。鲜艳的色彩没有遮住她脖子和脸上那些被勒出的暗红色的血管。它们从黑色的丝袜开始,沿着文子的动脉蜿蜒开,就好像有无数红色的线虫,沿着她的脖子蔓延,最后钻进她的肩膀和下巴里。

干呕了几下,李远不敢再看文子一眼。他连滚带爬逃出储藏室,趴在地上哭着拨通了报警电话。

铺满白色瓷砖的公寓楼下,停着几辆闪着红蓝色灯光的警车,警车周围聚了好几层人,对面大楼的窗户里,探出十几颗脑袋。

“听说这里死人了……”

文子的尸体被装在黑色袋子里,由两个戴着手套的壮汉抬上殡仪馆的车。周围的人开始骚动起来,他们期待了一晚上,就等着这一幕。

“住在哪层啊?”

“听说是被勒死的。”

“刚才说是自杀。”

“肯定是他家那男的不好呗。”

围观的人群兴奋地躁动着,他们一来一往地说着,已经为文子的死编出了好几个剧本。直到载着文子的车走远了才渐渐地散去。

李远抱着拳坐在沙发上,一个很壮的警察走过来,拍了拍李远的肩膀:“节哀。”他把文子的手机放在茶几上,说:“我们需要一个简短的询问,你现在方便吗?”李远微微点点头。

“您太太最近有什么反常举动吗?”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最近经常去那个房间。”

“她平时也会画那么浓的妆吗?”

李远摇了摇头。

“你们最近发生过什么事吗?”警察盯着餐桌上的百合花。

“昨天晚上……我们吵了一架……”

警员的注意力转到李远身上。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一些误会。”

警察微微点点头,像认同了李远的说法一样:“我知道您太太曾经是一名侦查员。侦查员都比较缜密,也比较敏感。从她的家境来看,要么她很自卑,要么就很要强。看来她应该是要强的那一种。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

恐惧的情绪刚刚散去,强烈的空虚就向李远袭来。他又一次不知所措,除了沉默,连呼吸都成了他的负担。他那么努力地追逐,最后又回到原点。因为他的执着,聒噪的人群回来了;爱他的人离开了;温暖被空虚吞没了;家又变得空荡荡了。

“我们走了,节哀顺变。”

24个小时前:

文子坐在乳白色的小梳妆台对面,此时她的脸色不比梳妆台看着顺眼。梳妆台的镜子里那张憔悴苍老的脸,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透过镜子,文子的记忆像光纤电缆里的电流一样,在大脑里扩散开:

“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刁蛮吗?”

“我想跟你说一个秘密,关于我的家庭,我的母亲。”

“原来你也有善解人意的一面。”

“你做的饭真好吃。”

“对不起,我周末要去医院。”

“我晚上开会,要晚点回来。”

“改天吧,明天1号要会诊。”

“想出去走走吗?我要回老家一趟,去找新线索。”

“你自己吃吧。”

“你越来越没有情调了。”

“不是我沉迷于过去,只是你现在的样子我真的没有兴趣。”

“你好好打扮一下吧!”

“你不能再性感一点吗?”

“我喜欢主动的女人。”

文子沉溺在杂乱的思绪里,手中的眉笔不由自主地在眉头一圈一圈地画着。她给自己画了一个十分妖艳的眼妆,可是这样仍然遮不住她空洞的眼球,仿佛瞳孔只是一个摆设,它起不到“看见”的作用。文子的眉形本来就很漂亮,但是她还是用眉笔让它们又向上挑了一些。然后,她狠狠地把眉笔戳在梳妆台上。那支变形的眉笔,就倒在刚被拍碎的眼影盒旁边。梳妆台上满是淡紫色的眼影粉末,它们被文子的双手画出一道一道的痕迹,和梳妆台上的伤痕一样。终于,她抓到了想要的东西——一支玫红色的口红。

各种轻佻的颜色布满文子凹陷的脸,那双原本像死人一样的眼睛也变得分外妖媚。文子穿上黑色晚礼服,点了一支香烟,她拿起抽屉里的手机,妖娆地走到铁书架旁,拿起黑色的烟灰缸。

百合花瓣微微变黄,一片叶子掉在桌上。家里只剩下李远,以后也只有他一个人了。他抱着抱枕倒在沙发上,无数个“如果”在他脑中穿梭,可惜没有“如果”,只有文子拼死也要离开他的事实。躺在大红色的沙发上,他木然地回忆着回家后的每一幕:开门,插花,找到文子……

储藏室的门半开着,透过门缝能看到倒在地上的梳妆台,和散落一地的化妆品。和它们一样,李远体会着从未有过的落寞。曾经他也寂寞过,也伤心过,甚至对人生失望过。但是像现在这样的落寞,还是第一次。也许直到今日他才确定,当初选择了文子而不是苏凌是多么正确。同时,这个选择也让他后悔。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可是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在他7岁那年就出现过。他还以为不会再经历了,没想到命运这么眷顾他,怕他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消失,又让他尝了一次这种滋味。

“怕记忆消失,所以才提醒我吗?”

其实只要再等一天,文子就会迎来她想要的生活。可是老天就是不要文子幸福,让她先失去了父母,又让她嫁给一个把她逼到绝路的男人。想想真奇怪,也许她一生都处在低谷,可是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反而会赢得她想要的一切。但是她偏要执迷于低谷,放大自己的痛苦,最终只能走上绝路。文子以为,前半生的不幸能左右后半生的幸福,所以她不再给李远机会,也不再给自己机会,把自己送进了真正的棺材。

坐在窗帘边的老人等着太阳下山,好把窗台上的花盆拿下来,他憔悴了许多。靠在墙上的耳朵,仔细分辨着窗外的响动是人还是风。床边放着一个小铁盒,里面装满黑色的纸灰,现在已经凉透了。

外面终于安静了,他迅速取回花盆,偷偷把窗户开出个小缝,散散满屋子的烟。其实,白天在室内烧东西比晚上隐蔽。

松了松花盆里的土,两棵植物被他连根拽出来。把纸灰均匀地撒进去以后,他又把植物塞回花盆里:“孩子,我一听到新闻就知道是你。谢谢你撑了这么久。下辈子,别靠近我们李家的人了。明天我去看看你吧,想要什么你晚上来告诉我。”

老人没有钱买冥币,他只能把信烧给文子。花盆里的纸灰,在化成灰之前被老人看过无数次。这是唯一能证明他活在世上的人寄来的。现在,那个人都没了,还留着信干什么。

老人让文子来梦里找他,他却彻夜难眠,这几天阴雨连连,他腿疼得厉害。一大早,趁天还没亮他就走了。转了3辆车,过了近4个小时,他才到达市里最大的殡仪馆。

今天,有一场小小的告别式。

李远只准备了一场告别式,没有公墓。他不要文子被封在冰冷的水泥地底下,裹在潮湿的泥土里。文子生前过得太平淡了,他要文子能去任何地方,他决定海葬。只要他能看到海,就能看到文子,只要海不干涸,文子就是自由的。

在殡仪馆里,李远和文子度过了最后的二人世界。他陪着文子整理、化妆、火化,这是7年里他们最亲密的日子。一直到文子被推出黑暗的小屋,推进滚烫的熔炉,李远才和文子分开。

抱着文子的骨灰,李远努力感受里面的温度。来送别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吴家人,连行动不便的韩月也来了。她脸上只有薄薄的粉底,却还是被眼泪花成一片。吴博一手拉着韩月,一手安抚着老泪纵横的吴爸爸。他俯到李远的耳边,带着担心地说:“哥,我搬到你那儿住几天吧?”

李远勉强地笑了笑,说:“不用了,我想自己静一静,照顾好你爸和韩月。”说着,他把吴博他们推上了车。

马路对面,老人呆呆地看着李远,还有他手里的白色坛子——那是他的儿媳妇。

一辆公交车从眼前窜过去,地上的泥水被溅得老高,飞进老人眼睛里。他拽着肮脏的袖子,使劲往眼睛里按。挤了挤眼睛,他把目光送回原来注视的地方。

李远正看着他。

老人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他怕李远会转身离开。李远呆在原地,也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他发现他已经释然了,文子的死让亲情变得尤为重要。他不想再恨他的父亲了。可是突然见到苍老的父亲,一时之间他又不知该如何面对。

相隔着一百来米的马路,父子俩就这么互相看着。从儿子的眼神里,老人觉得儿子不想让他离开了,可是他不敢确定,怕这只是他的臆想。他稍稍摆出一个前进的趋势,李远点了点头。

老人拖着一条腿,兴奋地跑到儿子面前,眼睑还挂着激动的眼泪。

“你……”面对近在咫尺的儿子,老人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想问李远为什么不躲了,可是他不敢对儿子发出任何疑问。这么多年他习惯了做一个没有儿子的父亲,他不敢多说什么,只想好好享受着和儿子没有仇恨的双眼四目相对的时刻。

“你的腿怎么了?”李远注意到父亲的一条腿是跛的。这是李远19年来第一次这么靠近父亲,他看起来很陌生,可是血浓于水,亲人间的感情是永远不会变的。

“哦,风湿病,一下雨就疼。呵呵,没事。”老人下意识摸了摸膝盖,好像腿也不那么疼了。

李远皱了一下眉,用单手环住文子的骨灰,说:“我看看。”他轻轻按了几下父亲的膝盖。老人连忙拉开李远的手,说:“真没事,老毛病了。”

起身的瞬间,他看到了文子的骨灰坛。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再次流出眼泪,不舍地喃喃自语道:“这孩子……真是傻啊……”

“你见过她?”李远吃惊地望着老人。

老人愣了一下,赶紧收回放在坛子上的手。说:“没有……我……没见过……其实……其实我偷偷地看过她一次……其实……我是担心你……以后你自己一个人……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老人流着泪看着儿子,那种心疼的眼神足以表达他有多爱儿子。

这句话和这个眼神使李远很难受。刹那间,他既愧疚又委屈。

“你住在哪儿?”李远问。

“北郊……北郊偏东的老房子里。”

“我明天想过去吃顿晚饭,家里没人做饭了。”李远低着头,摸着文子的骨灰坛自言自语般说。

“好,好,好啊!那我……你想吃什么?我准备准备……”其实,儿子回家吃饭本来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对于老人来说,这句话就像是被赦免了死罪一样。想到又能和儿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老人激动得恨不得马上带李远回家。可是看到文子的骨灰坛,他激动的情绪又马上低落下来。

“都好,注意点你的腿,我还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用我送你回去吗?”

老人连忙摆摆手,说:“不用,我坐朋友的车来的,一会儿他送我回去。那你快去吧,天快黑了你慢点开车……”

李远犹豫地看着老人,点点头离开了。老人笑得像孩子一样,不停地向李远挥手,直到李远的车顶被地平线吞没,他的手还在不停地挥着。然后,他步履蹒跚地往公交车站走。他不想麻烦儿子,就像当年一样。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李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他一直想象着,独自在储藏室里的文子,是如何度过那几个小时的绝望的。反正也睡不着,李远干脆直接到储藏室里坐着,这里有酒,也有文子的味道。

储藏室里没有窗户,是家里最幽闭的空间。但是这里的一切,仍能显示文子是多么好的妻子:清洗干净的拖把,整理有序的书柜,还有保存完好的红酒。唯一能证明文子曾经也挥霍过青春的,就是已经翻倒在地的小梳妆台了。它几乎被整个掀了过去,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李远坐在文子曾经坐过的地方,拿起一支断掉的口红。

“文子什么时候擦过这种颜色的口红?”

他想不起来。这种颜色文子平时看都不会看,它太显眼了。文子喜欢低调的大地色。从旋钮上剥落的金漆来看,这支口红不是新的,可是口红断掉的部分早已不翼而飞。他又抓起眼影想证实自己的猜测。但是眼影同样受伤惨重,除了一点点残留的粉末,只剩下一个空盒子。李远顺着散落一地的化妆品,一个一个捡起来检查。最终,他发现一只眼影笔被卡在梳妆台的第二层隔板上。原来这个梳妆台,除了翻开是镜子的那个隔板,还有第二层。只是如果要翻开第二层,必须把第一层的东西都清理掉才行。李远小心翼翼地把梳妆台立起来,翻开梳妆台的第二层。

第二层很干净,没有多少灰尘,说明这一层经常被使用,里面放着一本淡蓝色的日记本。可是既然要经常使用,为什么还放在这么隐蔽的地方?每次都要清理好第一层才能打开,不是很不方便吗?

李远拿起日记本。本子不大,但是很厚实,封面是淡蓝色的,文子最喜欢的就是淡蓝色。

“是文子的日记吗?”

文子本来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因为她总是抱怨一个人在家里很无聊,所以李远建议文子把每天的事记录下来。但是现在想来,他宁可多听听唠叨和抱怨。李远翻看日记的第一页,上面写着:“携你远行”,是文子的笔迹,大致翻了几页,每一篇都只有两三行字,内容也大同小异,无非就是些家务事,只是偶尔拖地时看到了蜘蛛,或者做饭时发现了蟑螂之类的。

李远抱着日记本,靠在暖气上,仔细地阅读起篇幅比较长的几篇日记,时间大概是一年以前:

2012.9.27

今天照了镜子,发现脸上竟然有皱纹了。34岁真的是不小的年纪了吧!是谁说过女人一到30就会变得很悲哀,还真是有道理!30岁以后的女人,没有少女的可爱,没有妇人的优雅,没有老妪的慈祥,好尴尬的年纪啊!应该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不爱回家吧。可是如果他不回家,我还做什么饭,打扫什么房间?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我也需要有人安慰,但是我没有朋友。我只有一个不完全属于我的老公。他的心大部分属于他的过去,一小块属于他的现在,一分属于我的家庭,没有一丝属于我们的未来。而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为他守着家。希望我这么多年的守候不要白费,希望今天晚上的这顿饭,没有白做。

果然还是白做了,是谁发明了电话这么可恶的东西,让他动动手指就能浪费我一晚上的辛苦。可是如果没有电话,他是会回来通知我不回家吃饭了,还是干脆不说了呢?应该是干脆不说吧,他连晚饭都不愿意对着我了,怎么可能特意跑回来向我解释什么。现在应该去厨房,把那些特意为他准备的饭菜都倒掉。

2012.12.1

回家吃饭?你以为我还会信吗?你以为我会为了你,打扮成一只狐狸精的模样?别做梦了,我才不要当什么狐狸。我是一只母狮子。我不需要向谁抛什么恶心的媚眼,我也不用扭扭捏捏地去讨好谁。因为我是一只高傲的母狮子。而你只是我的狼,你和你的那只小狐狸早晚会成为我的盘中之物。所以你最好不要惹怒我。我不需要什么人陪着,你尽可以挽着她走到我面前,对我耀武扬威,我才不会在乎。因为我是只母狮子。你想回来和我共度晚餐了?我才不会信你的话呢!你只是对我愧疚,想要补偿我。可是我不需要你的可怜。狮子不会在意任何人,我们是冷漠的,是无情的。我才不会为你准备什么晚饭,反正你也不会回来吃。清醒过来,不是第一次了,他不会回来的。他只会让你白高兴一场。他在戏弄你!

你看,我多了解你。

2013.4.18

安慰他,包容他,说得真轻松。他是个可怜人,难道我不可怜吗?你们骗了我,骗了我7年。你们说婚姻一定是有不如意的,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有一方牺牲。可是为什么电视里不是这么说的?为什么在别人的家庭里,都是男人迁就女人。而在我的家里,牺牲的却是我?就因为电视上的都是虚拟的,而我生活在现实中吗?放屁!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是虚拟和现实吧。虚拟和现实就是,如果一个女人把自己的脸武装成玫瑰,那么她的美丽就是现实的,她的幸福也一定是现实的。但是如果一个女人不要美丽的玫瑰,而把自己的心装满康乃馨,那么无论她的心灵有多美,在别人眼里都一样是虚拟的。她没有好看的容颜就是现实,不可能获得幸福就是现实。你们都说错了,用心灵留住一个男人,根本不会比用大批的防腐剂和香料来得管用。那些掺着福尔马林和凡士林的脸,才是男人真正想要的。什么善良,什么贤惠,什么善解人意都是因为你没有漂亮脸蛋,所以他们才编造出虚伪的赞词来敷衍你。如果你有了玫瑰脸蛋,他们就不需要善良,不需要贤惠,更不需要善解人意了。

看吧!连李远也赞同我,装满康乃馨的心灵是垃圾!只有玫瑰脸蛋才是他想要的!

靠在暖气上,李远流着泪,他拼命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体会着从未有过的懊恼。他恨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文子的想法,也没有在意文子的变化。文子最后几近疯狂的想法让他很心疼。他亲手把文子毁了。而现在,这个毁灭的过程就在他眼前摊着。他亲眼看着自己曾经如何对待文子,也体会着文子当时心里有多痛苦。这本日记还只是近期的,它里面没有当文子提出要个孩子时,李远以工作为由严词拒绝的事;没有李远答应了文子,要一起出去散心后,竟忘记了旅行的约定的事;也没有文子第一次和李远聊起苏凌时,李远撇过头慌张逃避的事。文子曾经问过李远:“如果当初是苏凌先遇到你,我是不是就不在这个家里了。”李远回答的是:“你不是已经抢先遇到我了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也挺好的”,说明还可以更好。文子本来还想问:是不是因为自己比苏凌有魅力,所以李远娶了自己而不是苏凌。但是李远的第一个回答,无非等于在堵文子的嘴。因为他没有选择,谁先来的,就是谁。

李远不敢再看下去了。他直接翻到日记的最后一页。

2013.6.23

他不接我的电话,看来曾经的欢愉只是逢场作戏。她把他抢走,她被他抛弃。无论我是哪一个,终究得不到幸福。

这是文子的绝笔。这些文字让李远摸不着头脑。文子想说什么?还是她当时处于不稳定的状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李远又把日

记往前翻了几页。

2013.5.28

我好兴奋,他喜欢我火一样的眼睛,蜜桃一样的嘴唇。

2013.6.3

他说他喜欢我主动一点。我们该约在哪儿?

2013.6.9

我们一整天都腻在一起。

2013.6.17

他喜欢我的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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