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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隐藏的回忆

“先生,这就是2109号房间。”

站在房间外,李远有些恍惚。这个场面模糊地出现在他脑海里。不知怎的,他有种莫名的感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把李远的记忆带回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那天好像已经很晚了,李远记得父亲说要出差几天,晚上不会回家。他的母亲将他带到一个和这个门类似的门前。接着,他的父亲出现了。李远记得父亲和母亲在门口很激烈地争吵着什么,母亲像疯了一样拽着父亲跌跌撞撞,然后跪下,最后瘫在地上哭得不成样子。那天父亲还打了母亲一巴掌,那是李远记忆中父亲第一次动手打母亲。他打得那么狠。如果不是这通电话,如果不是今天李远心情不好,他早就把这件事忘了。那时候他还太小了,不然他的母亲也不会带着他去那种地方,是去捉奸。

关掉了电话,李远推开了房门。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玫瑰香水味。这味道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反手关上门,屋子里很热,李远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暂时不把外套脱掉,只是用衣襟扇了扇。凯伦酒店2109是一间装饰华丽的套房。门口有一张金菊花纹的波斯地毯,地毯的另一侧有一张欧式风格的矩形餐桌。整个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来自这张桌子——两个被天使环绕着的烛台。有人精心准备了烛光晚餐。在桌子的中央还摆放了一大篮玫瑰花。那些血红玫瑰开得很诡异,张着大嘴像是刚刚吃了一个满身是血的婴孩。李远围着餐桌绕了一圈,红酒、牛排、鲜花、烛光竟然在这里出现了。可是要和他共进晚餐的不是文子,而是一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

可是这个女人不在这儿,李远心脏的跳动快要超出他能负荷的强度。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往卧室的方向走去。他很紧张,也很兴奋。就像一个孩子拆开生日礼物时一样,无论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孩子们都会很兴奋。即使是孩子们平时连看都不会看的东西,只要被冠上“神秘”二字,他们总是期待的。在李远的生活里,让他摸不透的事情太多。而今天将有一个谜底揭晓。这个谜是只为他一个人准备的。

李远试探性地推开了卧室的门。一张卡其色的大床摆在房间的中央。床边的床头灯不知被谁点亮了,屋子里满是橘黄色的灯光。床上盖着有蕾丝装饰的白色的被子。被子上铺了厚厚的玫瑰花瓣。床的上方还有一个相框,相框里的女人半裸着身体,摆出性感又时尚的表情。李远用力向下按了按床,很柔软,躺在上面一定很舒适。

屋子里太热了,李远想把外套脱掉。但是脱到一半,他又重新把外套穿好。因为他听到浴室有水的声音。他毕竟只是来猎奇的,他并没有想做什么对不起文子的事。

轻轻走到浴室门前,这次他没有犹豫直接推开浴室的门。浴室里,也只有镜前灯亮着晃晃的黄光。白色瓷砖上的玫瑰花挑衅地装满李远的眼球。浴缸里的水在哗哗流着,但是这里也没有人。走进浴室,李远坐在马桶上。他关掉水管,轻轻撩撩浴缸里还有些温度的水。那个女人每次都约他来这个房间,他终于来了,那个女人却不在。坐在马桶上的李远突然扑哧地笑了。他发现自己实在是个笨蛋。这也许是某个人的恶作剧,也可能是苏凌那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丫头故意来向自己示威的。李远还记得,他曾经对苏凌说过:“除了我自己的家,我不会去任何有床的地方!”而现在李远却出现在这里,这是苏凌对他的最有力的回击。可是那丫头哪儿去了?她当然不需要来这儿。如果她来了,一切就都穿帮了。

用冷水洗了把脸,李远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上面映出的表情很轻松。这个电话的谜团已经解开了。他以后只需要对付苏凌,而不是某个不知道的女人。

回家的路上,李远一直在想,明天苏凌会怎么嘲笑自己呢?她会不会说:“你不是说,你不会去任何有床的地方吗?”还是会说:“我还真以为你的定力很强大呢。”李远想,以苏凌的性格,她应该会直接说:“你食言了。”

都怪今天发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才把他逼到那个地方。不可否认,他喜欢苏凌有些刁蛮的可爱,可是他刚刚认识文子的时候,文子也是这样的。

李远和文子相遇,是因为一起刑事案件。那件案子令警方头疼,甚至根本无从下手。所以,他们找到了李远,希望从他专业的心理分析入手,找到犯人的犯罪动机,从而找到破案的关键。初次见面时,文子让李远碰了一鼻子的灰。她不相信以她5年的学识,会比不上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心理医师。所以文子对李远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来吧,变戏法的,变出个凶手让我们见识见识!”李远每次想到这句话都觉得好笑。文子就像一只得了多动症的刺猬,即使李远没有招惹她,她也要用力挖苦李远几句。那时候的文子很活泼,很倔强,很可爱,远远超过韩月和苏凌。李远还记得,他第一次向文子表白时,文子高昂着下巴,用眼角瞪着他说:“呦,天天听我骂你,你还挺乐的哈。让你来找凶手你跑这找老婆啦?那你用你的心理学分析分析,我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

当然最后文子答应了。而且李远也没让他们失望。通过李远对案件的逐步理解,很快就分析出了凶手的动机和作案的心理。警方也根据这些推断锁定了嫌疑人,并获取了证据。那是文子侦破的最后一个案件。因为李远说:“嫁给我吧,我养你!”

他们认识不过3个月就结婚了。而结婚的动机恰恰就是苏凌。苏凌的出现的确让李远吃惊。他没想到还会出现一个人对自己有如此强大的吸引力。但是他已经有文子了,就像《画皮》里王生说的:“我爱你,可是我已经有佩蓉了。”于是他决定马上和文子结婚,而文子也很畅快地答应了。但是如果文子不答应呢?那现在待在家里越来越冷漠,越来越没有趣味的女人,会不会是苏凌呢?

不管怎么样,李远很确定自己不会背叛文子。即使文子已经失去了她的可爱,即使李远已经厌倦了每天对着一张蜡像一样的脸,厌倦了听着蜡像发出的琐碎的唠叨,他依然没想过要离开。这倒不是因为他多有责任感,只是文子更适合他。

他不想再被搅和进任何一件麻烦事了。无论是将要面对的人,还是生活,他只求简单。甚至可以很冷漠,就像此时面对他的家门一样。

家里的灯是关着的,李远摸索着墙边的开关,这个时间文子会去哪儿呢?李远把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一转身文子竟然紧紧地贴在他身后。李远吓得差点叫出声音,他嗔怒道:“你怎么像鬼一样……在家怎么不开灯?”

蓬头垢面的文子突然流下两行眼泪,她说:“你觉得我像鬼了?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像鬼的,是一个月以前吗?”

李远侧身躲开文子,他突然有些害怕,好像眼前的女人他从没见过。他不想吵架,他决定闭嘴。

“无论她说什么,我不出声就好。”

绕过文子,李远还没来得及把领带解开,文子就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大声质问:“你去哪儿了?”

被文子激烈的举动吓了一跳,李远生气地甩开文子的手,说:“我说了我去家里吃饭!”

“你骗人!你离开吴家30分钟吴博就给我打电话问你是不是到家了……你是不是去这儿了!”边说着,文子边掏出一叠卡片,重重地摔在李远的脸上。每张卡片上面,都画了一枝妖艳的玫瑰花,还写着“凯伦酒店2109,不见不散!”

有些蒙了的李远傻傻地站着,看着总是会莫名其妙出现的卡片。

“她怎么会有?”

看着满脸通红的文子,李远真想一巴掌拍下去。他不敢相信自己对文子如此忠诚,文子却用怀疑来回报他!看着满地的卡片,李远只想到一件事:

“她竟然不信任我!”

瞬间,愤怒占满了李远的大脑,他对文子大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要留着以后离婚做证据吗?”

听到“离婚”二字,文子颤抖了一下,她的视线已经被眼泪模糊得看不清李远的样子。文子瘫坐在床上,痛苦地捂着脸不停地抽搐着。

李远又做了一件后悔的事。他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他说出的话太重了。他只是不希望深爱的老婆怀疑自己而已。他不敢想象失去信任,失去忠诚的婚姻是什么样子。更不敢想象如果就此失去文子,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真的没有……我……”

“文子,别哭了……我们好好谈谈好吗?我真的不是……”

“你相信我……”

“你说句话好吗?文子……”

哭泣着的文子,一只手死死地拽着床单,她很清楚一旦松手,她的手就会直接甩在李远脸上。如果那样的话,他们俩就彻底完了。

又是李远最讨厌的样子。他最讨厌得不到回应,尽管他很少回应别人。开了一夜的车,又被人当傻子一样耍了一番,李远身心俱疲。但他依然耐着性子哄文子,可是文子看都不看他一眼。这让他愤怒,他的耐心快被磨尽了。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李远猛地站起来。

“好,那你说这些东西是谁给你的?”文子终于开口说话了,可是这句话引发的却是一大段的争吵。

“我不知道,我也从来没有去过那儿。”

“你没去过?那你今天去哪儿了?可别告诉我你去山上兜风了!”

“我确实一直在山上兜风!”

“兜风需要关机吗?”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让我心里很乱。”

李远突然发现,他想解释明白没那么简单。更让他气愤的是,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解释?难道要他把这几天所有的事情,都向文子交代一遍吗?那他也活得太累了!

和吴家的团圆饭文子没有出席,她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所以她不能体会李远内心的折磨。她只靠着几张卡片,几个电话,就坚持着不依不饶:“所以你就去找那个女人排解压力?”

李远彻底失去了耐心,彻底愤怒了。他终于开始对文子大吼大叫:“你真像个疯子!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不行吗?”

“一个人?26号你说为1号治疗,要晚一点儿回家。我相信你了,可是你身上有很浓的香味!还有今天,你身上这么浓的香水味难道是在树林里沾到的吗?还有你的电话账单,这几十通的电话也是打错了吗?还有这些卡片……这些装在你衣服口袋里的卡片……难道都是我放进去的吗?”文子的确很像疯了,她疯狂地扔出了卡片,电话账单,甚至拿出那天李远穿的外套。把它们通通扔到地上。那件外套还没有洗过,到现在都遗留着淡淡的香味。是苏凌的味道。

散落一地的“证物”,揪得李远心里滴着血地疼。他就像一只没有偷腥的猫,就因为他是猫,而且眼前放着一盘鱼,就要被人当作小偷看待。文子还在歇斯底里地喊叫着,让他无从辩白。终于,他忍无可忍,抬起手重重打在文子脸上。

一切都安静了。文子呆呆地站在那儿,两只手不自然地垂在身边。

“他真的打我了……”

看着李远扭曲的脸,文子心里像烧开的一锅油,她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我再说一次,好吧……我今天的确去了凯伦酒店,但是我只是想告诉那个女人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你也变得这么胡搅蛮缠?”李远忍着愤怒的情绪,说,“我们明天再谈吧,希望你尽快冷静下来,我不想回家也面对着一个病人!”说完,李远又望了看文子一眼,径直走出家门,连外套也没有拿。

时间随着空气凝结了,连同文子一起凝结了。在李远眼中,她已经是一个病人了吗?那种痉挛一样的感觉再次传遍文子全身,让她呆呆地站在那儿,动也不能动。

突然,文子全身一松,蹒跚地走进那间细长的储藏室。

“喂?你是苏凌对吧!你闹够了没有?!你在哪儿?我现在去找你!”回答李远的,只有电话那头的忙音。他的声音太恐怖了,吓得对方挂断了电话。李远骂了一句脏话,重重地把手机摔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然后将油门踩到底,往医院的方向飞速行驶。

城市的另一头,灰白的古楼里,老人趁着天黑,悄悄拉开窗帘的一角,把窗台上的两盆花取了回来,放回厨房的地面上。植物需要阳光,每当盆栽有些打蔫儿的时候,他就会在天亮前拉开窗帘的一角,偷偷把盆栽放上去,再趁着天黑取回来。厨房里的灶台上,还剩着半锅粥,里面拌着半袋咸菜。老人轻轻地摆弄着盆栽的叶子,用一块带着油渍的抹布擦净上面的灰尘。然后,他清洗着肮脏的筷子,那是家里唯一的餐具。

吊在墙上的灯泡闪了一下,看来灯也快要坏了。老人木然地抬头看了看灯泡,暂时还用不着换新的。

“罪人是不需要光明的。”

老人把抹布扔在地上,侧卧在床上躺下。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相片,宝贝地摸着照片上的两个人——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儿,他的妻子和儿子。

灯泡又闪了一下,老人的眼泪顺着粗糙的眼角滑下。他赶紧用枕巾擦干眼睛,免得弄脏了紧捏在手里的照片。

灯泡彻底灭了,老人抱着他仅有的财富——那张照片,痛哭不止。

本来他不必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本来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都是因为一个男人,他失去了妻子和儿子。他一直想着他们。

医院的大门已经关闭,门卫一路小跑来给李远开门。今天他不会回家了,也许明天也不会回家了。海浪轰隆隆的声音,没掩住李远急促的脚步声。他像揪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往办公室跑。

终于,李远很安心地瘫在沙发上。这份安心的感觉源于熟悉的纸的味道,和他最喜欢的黑暗。他满脑袋盘旋着的,都是19年前的那一天。他并不知道此时留在车里的电话正在响着——两通那个神秘女人的,一通文子的。

19年前,7岁的孩子站在一栋白花花的大楼前面,身后的母亲挎着父亲很恩爱的样子。这个孩子就是李远。

在李远模糊的记忆里,童年时的一切都是大大的。大大的楼梯;大大的门;大大的屋子;大大的客厅;大大的餐桌;大大的窗户;还有大大的回音;和大大的争吵。

李远的父亲曾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李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李父的稿费。李远出生后,母亲辞掉出版社的工作,成了一名全职太太。原本李家的经济收入还算可观,应付日常开销已是绰绰有余,更何况当时李远还很小。但是当时的父亲似乎并不知足,他认为以他的才华应该得到的远不止于此。比如某某作家协会的主席,或者某某文学奖的第一名等等。所以,父亲永远在工作,永远在追逐他的名利。

李远对于父亲的印象只有两三件事:一次是他在幼儿园学会了叠纸飞机,回家后随手用一沓黑压压的纸叠成飞机,顺着窗户飞了出去。父亲回家时,桌上的纸只剩下十几张。那天父亲重重地打了他;另外,就是在凯伦酒店想起来的了,在宾馆的门口,父亲打了妈妈;最后一件,就是19年前的那天了。

7岁的李远蹦蹦跳跳地跑出大门。妈妈说爸爸的小说将要被拍成电影,所以家里得到一笔庞大的收入。为了庆祝,爸爸要带他们出去野餐。听说还要去一个大园子里看猩猩和猴子。前一天晚上,父亲还给他带回一只会跳的玩具小青蛙。蹲在地上的小李远,学着小青蛙的样子一起跳着。

终于,父母手挽着手从楼梯里出来。虽然当时的李远还只是个小孩子,还只有7岁。但是当他看到父母手挽着手时,他仍然很兴奋。因为他知道,手挽着手的父母是从来不会吵架的。

“小远,别玩了,爸爸要开车带咱们去看小老虎喽!”李远想不起来妈妈说话时的表情了。他也忘了自己是如何回答的,是“好”?还是“是”?但是李远记得,他在回头的瞬间,看见父亲正皱着眉头四下踅摸着什么。那个表情对当时的李远来说还太难。在一个7岁的孩子眼里,父母只有两种表情:开心和愤怒。而此时的李远也只能记住当时浅浅的不安。当他开心地拉母亲的衣襟时,父亲好像说了这样一句话:

“今天别去了,等我把事情忙完,咱们真正去玩一次。”

然后,母亲满脸不高兴地说着什么“不是都说好了吗”还有“让你做些什么就这么费劲”之类的话。

被母亲教训了一顿,父亲犹豫着走到汽车旁边。李远本以为终于可以出发了,可是好像母亲又要去买几瓶水。总之李远记得,那天他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但是父亲还是磨磨蹭蹭不愿意出发。最后,父亲突然说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忘了拿,要李远的母亲带着李远去小花园玩。然后,父亲急冲冲地跑远了。

“呱!呱!”李远和母亲一起学着那只翠绿的小青蛙。他们等了很久父亲都没有出现。李远觉得父亲不会带他们出去了,但是他不敢说,他怕父母又会吵架,那样爸爸就会动手打妈妈。李远的母亲也已经等得不耐烦,她对李远说:“小远,在这儿等妈妈一会儿,别乱跑,妈妈去找爸爸。”

然后,母亲朝着楼门的方向走去,还被围着小花园的灌木丛挂住了裙子。李远看着母亲拽着裙子想要挣脱的样子,哧哧地笑着。终于,裙子被拯救出来,母亲一边整理被树枝搞乱的裙子,一边继续往楼门走着。

就在她低着头整理裙子上的大褶皱时,一辆车猛然间冲了出来。李远的母亲瞬间被撞得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李远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绷紧的肌肉让他动弹不得。然后,他听到了“嘭”“嘭”两声。那是车子从母亲身上轧过去的声音,是车子的轮胎撞击地面的声音,也是母亲骨头碎裂的声音。接着,一声尖叫把李远从紧绷的状态唤醒,然后又是“嘭”的一声,苏清倒在了院子里。

李远几乎是滚着爬到母亲身边,嫩嫩的手指被地上的石砖划破,流出鲜红的血。他流着泪,嗓子干到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不停地叫着:“妈妈……妈妈……你起来……爸爸……妈妈流血了……爸爸……”年幼的李远拽着母亲肩膀上的装饰花朵不停地摇着……

直到急救车终于来了,吴爸爸不知何时出现在李远身边。他面目严肃,还试图将李远抱走,可是李远的小手牢牢地抓着妈妈的衣服。直到母亲的身体被装进一个深绿色的大塑料袋里。他知道,他再也抓不到母亲了。

医院里,吴爸爸抱着呆滞的李远,等着苏清醒过来,也等着父亲回来。几个帽子上有漂亮的金属装饰的人还问了李远几句话,他们说:“你爸爸在哪儿?”“他会开车吗?”“他走了多久?”李远一直没有说话,他咬着自己的手指头,把愈合的伤口咬开,再把流血的手放在一边晾干,然后等它们不再流血时,再把它们咬开。他听到吴爸爸说那辆车几乎是冲着母亲去的;也听到警察说,爸爸是重大嫌疑人。

一个小时过去了,李远的父亲终于出现在医院里。李远看着戴着帽子的男人把爸爸团团围住,把他的两手绕到身后,把爸爸带走了。他哇地哭出来,跑到爸爸身边抱住他的腿。但是最终爸爸还是被带走了,而苏清阿姨也再没“清醒”过来。她疯了,她睁着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之后的一个星期,李远一直住在吴家。吴爸爸把一年的假期都用在李远身上,吴博也很懂事,他像对待亲兄弟一样照顾李远。在家里,李远从来没被这么多人照顾着。在吴家,人人都哄着他。可是这一个礼拜李远过得并不轻松。因为他不需要离开房间,就能看到窗外那些挎着菜篮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李远知道他们在说:“你看,就是那孩子他爸把他妈撞死了。”

偶尔去院子里玩时,他听过各式各样的人指着他说这句话。还曾经有几个好心人关心地问:“你爸妈是不是总吵架啊?”

一开始时,李远还会哭着维护爸爸。他说爸爸是大作家,爸爸是好人。接着,他慢慢变得冷漠。最后,只要有人提到父亲,他就会愤怒地跑回吴家。

一个星期以后,父亲回来了。他满脸憔悴的样子说明这一个星期他过得很不好。他来接李远回家,可是李远已经开始恨他的父亲了。就像吴爸爸说的,爸爸没能保护妈妈。还有院子里的人也说,爸爸总和妈妈吵架。还有,因为父亲,李远变成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小孩。李远不要回家!此时的父亲,在李远眼中就是魔鬼。

从那以后,父亲来过吴家很多次,来接李远回家。但是李远死死地抱着吴爸爸,说什么也不跟这个魔鬼走。父亲最后一次来时,老泪纵横地求着李远跟他回家,他说他错了,他说一定会好好照顾李远。但是李远不相信。他怕回家以后,爸爸会像打妈妈一样打他,也怕万一哪天爸爸生气了,会把自己吃掉。最后,李远的父亲只能放弃。而没过多久,吴爸爸也带着李远搬到了现在的大房子,还把最大的房间留给李远住。

有时候,父亲会到学校或者吴家看看李远,李远都避而不见。到了最后,甚至父亲出现在校门口时,李远会干脆逃课来躲避他。如果吴家的门口停着父亲的车子,李远会在漆黑的院子里来回溜达,直到这辆车消失为止。因为李远记得,吴爸爸说杀死妈妈的凶手还没有找到。而父亲能回家只是因为没有证据,只要苏清阿姨醒过来,凶手就不得不认罪。其实在李远的内心深处,他很清楚父亲不会是杀害母亲的凶手,他们只是经常吵架而已。从父亲的眼神里,他知道父亲没有那么坏。只是他无法原谅当母亲躺在冰冷的地上时,当他趴在地上拼命哭喊时,父亲却消失得那么干净。

时间过去了一年,两年……眼看着李远即将升入高中,苏清始终没有“醒过来”。李远从互联网上了解到,她得的是心理疾病。只有心理医生能治疗心理疾病。所以,他决定成为心理医生,把苏清阿姨的心理疾病治好,然后找到开车的人。

“跟你说话呢!想什么呢?……”标志性的小嘟嘴——韩月又在抱怨了。从29号开始,她每天的夜间功课就是唠叨和埋怨,都是围绕着一个主题:李远的待遇比我好!

吴博拿起韩月怀里的糖炒栗子,熟练地剥开喂到韩月嘴里,说:“好了,我的小祖宗。再怎么说远哥也是客人……”

要不是忙着搂着栗子,韩月非掐掐吴博的脸不可:“客人就可以有优厚待遇吗?那我不如去邻居家里当儿媳妇。”

“哈哈”,吴博搂紧韩月,对着她粉红的小脸深情一吻,“那爸可惨了,丢了这么好的儿媳妇,还得赔上个亲儿子。”

韩月的优点在这时候显得尤为可贵。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她由阴转晴,又恢复成娇媚的样子:“老公,你说爸为什么对远哥那么好?”

吴博收起笑脸,认真地注视着墙上的装饰画,说:“远哥……他小时候吃了很多苦。就连和我们一样大小的孩子都欺负他。有一次一个比我们还小的孩子向他丢石头,还是我替远哥教训了他一顿。”

“那然后呢?”嚼着最后一颗栗子,韩月像个痴迷的小粉丝一样,闪着大眼睛盯着吴博。

“然后……”吴博憋着嘴,学着韩月撒娇时的样子,娇嗔地说,“然后我就被爸揍了一顿!”

“哈哈”,最后一颗栗子下肚,韩月终于腾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吴博的额头。

“嘿嘿,快睡吧!”

“嗯!你抱着我!”

夜深了,韩月在吴博的怀里酣然入睡,吴博轻拍着韩月的胳膊,他睡不着。

他回想着儿时的点点滴滴,回想着和李远一起“反抗”的日子,也回想着29号和父亲在阳台上的对话:

“爸,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你都听到了?”

“嗯!爸,把你知道的都告诉远哥吧!他这样很痛苦。”

“如果他都知道了,会更痛苦。”

“爸,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你别问了。你只要记住,永远不要做对不起李远的事。无论是谁想伤害他,你都要挡在前面,这是我们欠他的。”

“可是,现在他很痛苦。”

吴博了解李远的痛,虽然连李远自己都没发觉。

他第一次强烈地希望1号醒过来。他不想再看到现在的李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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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巩汉林和黄宏把‘6’当成‘9’误进了别人的房间,砸了别人家的墙,那是喜剧;可是当玉筱希把‘9’当成‘6’误睡了炎非墨的房间,脱了他了衣服,那便是悲剧。你有住过那样乌龙的‘宾馆’吗?你一次性碰到过那么多的巧合吗?你有在自己被吃抹干净后还被别人骂居心不良吗?你一定没这么倒霉,因为霉运全被玉筱希一个人遇上了……【第一卷:误睡龙床】场景一炎非墨:“啊……”(看着面前的一丝不挂的身体,他抱头大叫)玉筱希(呆,欲哭无泪):“你是谁?”炎非墨(手指门外):“滚……”场景二医生:“玉小姐,你的尿液检测结果说明,你确实怀孕了。”玉筱希(震惊):“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动手术?”医生:“玉小姐,我建议你把他们生下来,因为你的子宫壁比较薄,如果做流产手术的活,很有可能终身不孕。”玉筱希(石化):“他们?”医生:“嗯,你怀的是一对双胞胎。场景三玉筱希(低头):“那……那个……我怀孕了,就是那次……孩子,我想留下来”炎非墨:“不要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游戏,你这种女人我见多了,别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种,即便是,我也不会承认,我最讨厌你这种虚荣的女人。”【第二卷:夺子之战】场景一炎非墨(阴沉):“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了?”郭威:“不,你理解错误,你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只是没有生育功能而已。”炎非墨(怒):“不能生育怎么可以算是一个正常的男人?”郭威:“至少你还可以给你所爱的女人‘性福’。”场景二炎非墨:“作为孩子的父亲,我要取回昕昕和凡凡的监护权。”玉筱希:“对不起,炎先生,我的孩子姓玉。”炎非墨:“这是DNA鉴定的结果,从家庭条件上讲,我比你更有能力抚养他们。”玉筱希:“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他们没有父亲。”炎非墨:“这是两千万,我想六年的所有的费用加起来绰绰有余吧,当然如果你不同意,我们也可以法庭上见。”【第三卷:奉子争妻】待定……【花絮卷:宝宝也烦恼】场景一玉凡:“你为什么要跟他走?”玉昕:“因为我们体内流的是他的血。”玉凡:“切,血缘关系吗?我们只不过是他十五万大军中的一只小蝌蚪,比其他的蝌蚪们跑得快了那么一点而已。”场景二玉凡:“你滚,滚啊,当你的大少爷去,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还回来干什么?”玉昕:“他是我们的爸爸。”玉凡:“那是你爸爸,我才不要他当我爸爸,就算有爸爸,我也希望是景叔叔。”
  • 大神不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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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借逆天金手指成为职业圈巅峰大神的孙梦乾,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的金手指失灵了?!季后赛就要开始了,不再拥有无敌加成的他该怎么守住自己的大神地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