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远到底是去儿子的楼房看着装修木活的了。冲着儿媳妇儿的那句话，他真不想来；冲着儿媳妇儿的这句话，他又不得不来。但想起儿子那次打的电话，他的心又隐隐作痛。“你跟她断了，你跟我呢？”“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看着木匠们在打家具，他几乎熟视无睹。在这偌大的房间里踱来踱去，俨然一个来参观的游客，只是自然没有那么好的心情。
日子真是飞逝，一晃，又快到春节了。
小年这天，如柔给公公打了一个电话，说：“爸，你们今天上我们这吃来吧。”
宏远说：“今天不去了，今天准备给小外甥去照百天相，车都在楼底下等着呢。”
如柔一阵感伤，又说：“那过年那天你和我妈过来吃吧。”
“嗯。”
放下电话，看着准备好的鱼、肉，她又一阵感伤。前好几天她就告诉公婆了，今天在这儿吃。她认为这是自己该做的，也想借此机会缓和一下两家的情绪。“今天准备给小外甥去照百天相。”“小外甥”，他说得多么亲切呀！她不由得可怜起儿子来。又想起自己，她觉得人真是难做。
过年这天，桂兰九点多钟过来了。
“我爸呢？”正切肉的如柔问。
“他还没有下班呢。一会儿我给他打个电话。”看着屋地上放着的青菜，桂兰择了起来，“如柔，小茵他们又不想要那处楼房了。”
她吃了一惊。
“他们俩个成天地因为往楼上成桶的提煤打架，说不要了。说等过一阵子还是想买处供暖的楼房。”
“啊，那他们不要了，我们还得把钱还给他们。妈，要不然，你跟小茵说说，让他们先住我们这儿，等他们什么时候买楼房了，我就把钱给他们，行吗？再说，你们在一起住也忒窄。再说，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买不上楼房，还省得他们租房了。”
桂兰沉默了一会儿说：“回去我跟小茵说说。”
吃过午饭，桂兰就匆匆地走了。下午，她又回来跟如柔说：“小茵说，要不然，她就还要我们那处楼房。”
如柔说：“我也是希望他们要。你说，等他们过一阵子买楼房，楼房又涨了。她现在先在这儿住着，等想买楼房了，再把这处卖掉也合适呀，她还能挣几万。”
晚上，桂兰和文凯玩，宏远和如柔包饺子。小硕回来后，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起了饭。当桂兰提出要走时，如柔从屋里拿出了几挂鞭，还有提前准备好的孝敬公婆的酒、点心，接着又拿出了一箱啤酒，说：“爸，这啤酒你给秋杰拿去吧，这是别人给小硕的，他也不会喝。”
他们走后，如柔就把小茵又不想要那楼房了，后来又说要的事儿告诉了小硕。
小硕一听就勃然大怒：“你说你这个败家的玩意，人家都说不要了，你还不把钱还给人家，你还等啥呢呀？我还巴不得她不要了呢。”
“我不是想咱们现在没钱还她吗？再说现在他们又买不上楼房呢。”
“没钱？借钱不也得先还人家呀？”他瞪着眼骂了句粗话，“大过年的又惹哪一肚子气！你说没事儿了，你可总给我打电话呢，今天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了呀？你连商量都不跟我商量呀！”
看着他眼大脖子粗的可怕样儿，她哭了，她真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反应。再说，真的，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和他商量商量呢？
“人家房子不想要了，你呢，钱还不想给人家，人家哪放心呀？那是五万块钱呀！你以为你多好多好哪，你知道别人怎么想你呀？别人都恨得你恨到骨头里了！你自己还以为自己像个人似的！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儿，你心里咋啥也没有呢？”
她只剩下哭的份了。其实，想想他说的也在理。
“我给我爸打个电话。”说着，他拨通了父亲的手机号码，手机一直通着，但没人接，他只好继续打着，当听到有人接了时，他说：“爸，小茵想不要那处楼房了呀？”
“不是又要了嘛。”
“你说给她，过两天我给她把钱送过去。”
“那再说吧。”
放下电话，他又对她嚷：“你琢磨着她要那处楼房她合适，你以为是对她好呢！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呀，傻子似的。你说我妈挨撞，我跟我们厂长给要来的一千块钱，你给的我爸，我爸还说给我五百，让我请请我们厂长。照一般的，这钱谁不要呀？你以为你不要，别人就说你好了吧？”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看看我爸，说起来他也替我看着楼房去了，像个大爷似的从那晃两晃就走，别人不好好干，他也不说。你说他干啥去了呀？都是你，非得招呼他去！他去与不去，有啥关系呀？装修完了，连木匠都直跟我说：‘今儿你爸还真算干点儿啥了？把那点儿剩料往那边踢了踢。’他哪跟上不去呀？说起来也算跟我着手来了。”
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你说大过年的让我骂一通，我不心疼你呀？”
听着他这么一说，她的泪流得更欢了。
“你说你值得哪心疼？没事儿了，你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地给我打，真有正经事儿了，你反倒不给我打了！”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你说我要是不心疼你，还真没有人心疼你。行了，别哭了，啊！明天你还得回娘家呢，不然别人还得以为我欺负你，擦擦泪，啊！”
初三的这天晚上，宏远一个人来到了儿子家，一进门，就对刚下班正生炉子的小硕说：“你不是说对得起小茵嘛，人家小茵也说了，她也对得起你。”
“她也对得起我，我当哥哥的，从她家吃几顿饭，还跟我要油，还得我给她钱呀？”
“你从人家老李家吃饭，因为啥不跟你要呀？”
“你不是这么算吗，我也会。我记住了。”熊熊的炉火照出了他的愤怒，“敢情逢年过节都从我们吃螃蟹，吃大虾的还有老李家人，我还不像把他们都赶出去！”他见炉子生着了，就洗了洗手，擦干了，进了屋。
宏远也进了屋，在炕上坐下了，说：“你说年年小茵过年给你们孩子压岁钱，都给一百，孩子过第一个生日还给孩子买了一身衣服，你们没的那个孩子，小茵还给了你们二百块钱。生文凯，小茵还给了你们五百。”
“那我们结婚时的，人家成华还给了我一百块钱，她当妹妹的不但没有表示，如柔还给了她二百。她结婚，我们哪有钱呀，如柔给了她一千，才给了她妹妹五百。连生她这个孩子，她也坐了三回月子，哪回我没有答对她呀？”小硕也坐下了，又说：“你说他们有点儿啥事儿不找我呀？黑夜十一点多，秋杰开车把车本子给扣了，他打电话就找我呀，我找人请人吃饭的，把本子给他要回来了。你说他开车不好好开，净闯红灯，扣了三回车本子了，我不也得想法给他要回来嘛。给秋杰找班，我还花去了二百块钱，他又不去了，钱我不也白花去了嘛。”
“你是哥哥，你应该！”
“是，我应该。那她当妹妹的又啥不应该呢？我们这买上楼房了，她当妹妹的，不说让秋杰着着手来，她连打听都不打听呀？往六楼上扛水泥，不都是人家如雪的对象跟着搬上去的吗？”
宏远一时无语，后来又说：“你姑奶的儿子搬家，人家当哥哥的花了两千多给买的空调。你妹妹搬家，你当哥哥的给啥了呀？”
小硕一听此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给你闺女便宜了好几万，我们这儿，你还少给两千。我们不说什么，我们什么都应该，你还嗔着我没给小茵填宅？是我买房早还是她搬你们去早呀？再说，你们给我填宅了？”
“我没给你填五万？”
气得小硕都直闭眼睛。“咱们搬这儿来时的，你买了两处房子，你们那房子怎么卖三万呀？敢情这五万还是你给我们填的。你知不知道我们装修这房子还花去了好几千呢？你给我们填了五万，你更是……”他想说他大言不惭，但没有说出来，“那你儿子结婚，你不应该给买房子呀？”
“好是的，应该；不好了，就不应该。”
“那你的意思是不应该给我买房子呀，不也就是断了嘛。那咱们爷俩也就没啥好说的了。你给我买这房子时的，你花了一万四，还有这五万。等过几天，我给你凑齐六万四，然后咱们爷俩上法院断绝关系去。”
宏远气愤至极地立了起来，看了看儿子那绝情的表情，走了出去，到了当院，看着自己劈的劈柴还在那个小洗澡间地上堆放着，他回头对儿子嚷：“那劈柴都是谁给你劈的，你也琢磨琢磨！”
天生就泪腺发达的小硕大泪小泪地抹着，他真弄不明白，事情弄到这种地步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又想起了结婚以前的事情：那时，他在货栈卸货。一天，他们整整卸了一天货，一直到黑夜十一点才干完，他筋疲力尽地回到家已经是一点左右了。第二天早上，他实在起不来炕，想歇一天再去上班，可是父母在早上六点就起来叫他去上班。他说他昨晚上一点才回到家的，实在太累，想歇一天再去。可父母就是不答应，非要他起来上班。他一赌气，干脆就不上班了。后来他去开工资的时候听说，那天干活的七个人，第二天仅去了三个人。而那一天，他们就挣了170块钱。后来，他就靠着那次新开的工资，也不记得到底开多少钱了，就开始赌钱，有时候几乎彻夜不归。而父母从来不管自己在哪儿吃的饭，在哪睡的觉，也从来不给自己钱。当然，有时候他们管自己了，自己也没有听。似乎从那时起，他就觉得父母是那么冷酷，那么地偏向妹妹。为此，他曾一度感到绝望。后来，父母毕竟给自己娶了媳妇儿，又觉得父母还是自己的好父母，他深深地爱着他们，甚至为了他们跟如柔打架。直到现在，他才发觉，如柔是那么地好，那么地柔情，他才感到生活是充满爱的，被爱温暖的他才觉得生活是那么地美好，他愿意拼死拼活地为这个家奋斗，真的。可是自从父亲开始一步不登自己这个小家庭，他又觉得回到了从前，回到了结婚前父母不管不问的那种状况。他又开始觉得父母是那么冷酷，那么地偏向妹妹，于是有了今天这一幕。
第二天晚上，桂兰又只身来到了儿子的家中，一进屋，就问：“你还真打算和你爸断绝关系？”而话一出口，泪已流下来了。
“不是我想，是他逼我的。”小硕满脸地漠然。“你们那楼房给小茵便宜了好几万，他还嗔着我没有给小茵填宅？他还说他给我填了五万块钱！他还说这房子不应该给我买！”
“你们爷俩都在气头上，都话赶话了！行了，是你爸不对，你爸是没给你填宅。这房子是你的，连那楼房也是你的。你要是愿意卖给小茵，就卖给小茵，你要是不愿意卖给小茵，就还是让他们租房去。”她说着，又长泪短泪地抹着。“你说我们现在也没钱，刚把债还上，也没钱给你填。”
“我倒不是想让你们给我填宅，连如柔都不想让你们给我们填宅。她总说她还在家呆着呢，你们挣个钱也不容易，还要你们的钱，她心里还不落忍。”
桂兰只是低头抹着泪。
“妈，别的我还倒不生气，你说我爸就因为如柔跟他说说小茵的事，他就值得一步不来了？”
“如柔跟你爸说我们对她不好嗨，他觉得挺伤心的，说他下完班，啥也不干，总是先帮着她看孩子来。”
“妈，就是如柔再不好，你们不还有儿子、孙子呢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