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031900000007

第7章

我得赶快埋了核裂剂回我的老家去,在这儿多待一天,我就得在家少待一天。扛着核裂剂包往山上去的时候,我头也没回就和那个小屋告别了。没有路,去年冬天落下的树叶在新发的草下松软如棉,踩上去就像踩在我刚缝好晒透的军用棉被上。面前的树林由稀变密,由小变大,一片一片全是红松树。许多年沉沉不变的松树的油香,在林地一潭死水样被我的脚步搅活了,开始流动了。

我一直朝山上爬过去。

我决计要找出一块光秃秃的山坡来,没有树木,没有草地,没有蝴蝶和鸟叫。我家乡的豫西山梁上,到处都是这样不长树木又不见庄稼的黄褐色的山地和沟壑。我爬上山,在森林里转了一个多小时,没有找到一个光秃秃的可埋核裂剂的去处来。这森林如无边无际的海。

我站住了。

我听到了一股水声,隐隐约约从哪个方向传过来。朝一个高处站了站,我感觉到那高处北面的空气更加潮湿些,仿佛那北面的空气有一丝一丝的白色水线隐在半空里,连太阳的光色也比别的方向湿润。我朝北面走过去。在北面的一个断崖头上,越过一片茂林的梢头,看见了山下有一条河流,白亮亮玉带一样缠绕在两条山脉的巨大的峡谷中。

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掩埋NTJE核裂剂的销毁场。再也没有比河滩的沙地更合适埋掉核裂剂的了。

这就找到了我找了一天一夜的销毁场。

该埋我的核裂剂了。

打开迷彩包,从夹层取出手掌似的军用小铁锨,我在河边选了一处细绵的沙地挖起来。核裂剂销毁培训班上,教官站在讲台上,用山东口音,说在沙地销毁核污时,面沙是最好的选择区,因为面沙颗粒细微,缝隙值近乎为零点一毫米,核污渗透值就远远小于颗粒大的米粒沙,我把沙坑挖得又圆又大,直径最少有一米。沙坑边上的沙堆一锨一锨大起来,凉阴阴、温腻腻的红色沙味顺着我的鼻尖飘游。

我从沙坑挖出了六个河蚌壳,捡起来看看我又扔掉了。当沙坑齐我腰深时塌了一次方,把塌方的面沙挖出去,我便从沙坑爬上来。

该把这NTJE核裂剂埋掉了。

NTJE,再见了。

再见了,核裂剂。

扔下小锨,洗了手上的沙子,在军装上擦擦手,我严格按照程序穿上了防毒服,戴上了防毒面具。我知道,在这渺无人烟的两山之间的河谷中,我穿上雨布似的防毒服和戴上比一般滤空嘴更长的防毒面具,我一定像从山林中出来到河边汲水的怪兽或野人。幸亏这儿没有人。这儿有人我也不会把核裂剂埋在这儿。

埋核裂剂时,我打开核裂剂防辐箱子看了看。防辐纪律规定销核污人员不能把防辐箱子打开来,可那白色箱盖上的一片外文字母上,有一个剧毒标志骷髅头,骷髅头上的鲜红的“X”使我十八岁的好奇心像欲望一样膨胀着。

我说,看一看它能杀了我?

鸟孩说,就是为了你哥大鹏也该把箱子打开看一看。

我说,打开吧。

鸟孩就把防辐箱的一个锁扣掀开了。

跪在沙地上,绿色的防毒服在鸟孩的动作中响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来,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在严冬落在水里后,穿了一身结冰的棉衣胆怯地朝着他的家里走。身后的河水,汩汩潺潺朝下游走过去,水面平静,没有浪花,然而那绿色的水声却一刻也不停地响在这宽谷中的河滩上。有一只水鸟从鸟孩的头上飞去了,水鸟的影儿像一片宁静的羽毛从他的防毒服上滑过去,他听到滑去的细微至极的声音如千里之外大鹏躺在床上的喘息在夜间传到他在三号禁区哨所的床头上。

鸟孩说:“这白色的防辐箱是什么材料呀。”

大鹏说:“鸟孩,你千万不能把箱子打开来。”

鸟孩说:“我一定得看看核裂剂是个啥玩意。”

大鹏说:“你不想活了吗?”

鸟孩说:“我穿了进口防毒服。”

大鹏说:“听我一句话,再不要打那一个锁扣了!”

鸟孩说:“用得着一个箱子装六个锁扣吗?”

我把最后一个锁扣打开了。原来半尺见方的防核辐的特殊材料白箱里,用一团白色的棉花一样的核织丝包了那个小白瓶。就是那个终日挂在导弹头上的疏漏管下的小白瓶。我没有从那白瓶上看出异样来,圆、白、亮,像一般的汽水瓶儿,只是瓶的封口上套了一个和防辐箱的白色材料一样的硬封套,封套上写了“NTJE”四个红字母,其余再没什么了。

我问:“这套里还装有什么吗?”

鸟孩说:“肯定是防辐的核裂膏。”

大鹏说:“鸟孩弟,你快把核裂剂装回箱子吧。”

鸟孩说:“我今儿偏要看看这NTJE是个啥玩意儿。”

我把白色的瓶子举在半空里,白光无所顾忌地照在瓶子上,反射出的瓶光雪白的银子一样落在褐赤的沙滩上。瓶里黄色的液体,在我的荡动中,黏稠如油在瓶中轻微微地晃。我想起了小磨芝麻油。大鹏扯着我的手去邻村的油房换油去,一斤半芝麻能换一斤油,因为我们村的小油匠让我们一斤七两换成一斤油。我们提着油瓶返回了山梁上,乌鸦呱呱呱地盯着我们的油瓶叫。从油瓶中散发出的浑浊浓烈的香味连乌鸦都不忍离去了。我们一路走,大鹏不时地用舌头去舔那瓶口。到村口我叫了大鹏一声哥。大鹏说舔一下吧你。我接过油瓶喝了一大口,麻油浓黄的香味刺骨地渗遍了我全身。大鹏一下把油瓶夺掉了。那香味从我的骨髓朝着我的血液和身上散,速度减慢缓如散步使我全身都香喷喷地要醉了。大鹏在我脸上打了一耳光。那香味在耳光的挥舞中震动着如黄亮亮的金色榆钱从北方榆树上落下一样首先从我的嘴和鼻孔落下来。大鹏说鸟孩你知道这一斤麻油有多贵。咱家就凭这一斤麻油过年了知道不知道。麻油的香味没有落到地上去,它一团一团从我嘴和鼻里落下来,到半空变成黄丝线一样顺着北风朝山梁上刮过去。整个山梁都是油香了。黄亮亮的油香在梁上铺天盖地满山遍野了。

我把核裂剂举在半空看。

防毒面具没有让我闻到一丝的核裂剂的油香味。太阳光从白色的玻璃瓶中穿过去,把那半瓶麻油似的核裂剂照出了成千上万的小气泡,小气泡如一群鱼在水中呼吸一样急剧地升上来,转眼间那气泡就把核裂剂金黄的色泽变成了银白色。我知道核裂剂不能超过它的恒温值。我知道核裂剂在温度上升时要色变要裂变要产生无数的小气泡。我知道随着温度的上升、液体向气体的转变核裂剂便开始产生无以计量的燃爆和辐射。我知道防辐箱和箱中的防辐棉丝首先是防止核裂剂的温度上升,它们把核裂剂永远置在它需要的恒温下,使它永远不能燃爆和辐射。

大鹏用力地吼着说:“快把瓶子装进箱子里!”

我从从容容把核裂剂瓶装进了箱子里。

大鹏用力地吼着说:“快把箱子封起来!”

包上核辐丝,我又把箱子锁好了。

再见了,核裂剂。

再见了,NTJE!

我去掩埋箱子时,才发现我挖过的沙坑里渗出了半坑水。于是,我搬来一个鹅卵石,压在箱子上,让箱子沉进沙坑的水中去。

就把箱子如埋一口棺材一样埋掉了。

没有核裂剂的气息,没有红沙的潮味,也没有流水和掩埋的声响,防毒服和面具让我暂时和这个世界隔绝了。机械地挥动着小锨,一锨锨沙子落下去,浑浊的水珠从坑里溅上来,落在我的身上和坑边。又有白色的水鸟飞过来,正欲下落时看见我又往远处飞去了。我在防毒服中憋闷着,汗像水一样从脖子往下流,无法挥散的汗味热烘烘地挤在防毒服里,使我气闷得仿佛睡梦中的胸膛上压了一只手。

到底把核裂剂箱埋掉了。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面前堆起的沙堆活脱脱像是一个坟。

首先把防毒面具解下来。

其实这也就是一个坟。那半瓶核裂剂的坟。

空气的新鲜使我差一点叫起来。

从此这半瓶核裂剂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同类推荐
  • 二入虎穴

    二入虎穴

    话说一九三九年的冬天,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总指挥兼政委杨靖宇,率领一支小部队,突破了日寇的重重包围,趁着漫天的风雪,从敦化南下,穿过参天的密林,辗转来到长白山区乌金顶子前的小山屯——老熊沟。老熊沟屯是当年抗日联军的根据地。这几的群众一见杨靖宇带着队伍又回来了,真是喜出望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纷纷涌向村头,拉着抗联战士的手,往自己家的热炕头上让。这个说:“杨司令,先到俺家,俺小虎子的小名还是你给取的呢。”
  • 一路狂奔

    一路狂奔

    来到塔林煤矿工作的那年我只有二十二岁,那是辉煌的一九九七年。全世界的中国人都在谈论着一个话题:香港回归。和大多数的毕业生一样,我来报到的时候是九月。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已被载入史册六十多天。虽说当初学了矿山机械专业,分配到这所国有大型煤矿,也算专业对口。可这个决定并非我的初衷,所以从未想过要在这里落户生根。感觉上隔膜的很。加之这个地方虽然隶属于与大有市一脉相承的大有矿务局,但它离市区委实太远,一路上劳苦颠簸黄沙盖脸,不对!这里连黄沙都没有,有的只是黑土。
  • 强盗的另一面(连载一)

    强盗的另一面(连载一)

    张箩匠万万没有想到,儿子会犯下这样的罪。儿子是个老实人,从小就听话懂事,他怎么能瞎胡来呢?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准儿是儿子受到了人家的陷害和诬告。他记住古人一句话:事大事小,一跑就了。他掩护儿子逃离家乡,到一个朋友的朋友那里躲藏起来了。然而,儿子不但没有逃脱危运,连他也成了公安局捉拿的对象。他凭着自己张箩拴簸箕的手艺四处游荡,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回家了。但他并没有同家人失去联系,儿子的情况自有人及时向他传递。他知道儿子已被公安局捉拿归案,他知道儿子是这个团伙的头领,他也知道儿子犯下的是杀头罪。
  • 编外神探

    编外神探

    虽然寒冬腊月冷风刺骨,挨过这个凌晨离天亮就不远了。天一亮,太阳就出来了。太阳一出来,大地就暖和了。大地一暖和,城市就有了人气儿。一有人气儿,就什么都有希望了。人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就是为了那一点点希望。人有希望,才有人气儿。有人气儿,就有活泛劲儿。师傅临上卡前跟杨子这般说道。你就好好干吧,这绝对是一门儿手艺,争取机会转正。师傅出去后,杨子一直兴奋得睡不着,他遐想自己成为真正警察时的形象……突然,“轰”的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撕破夜静,这是从河边方向传过来的。河对岸就是火车站,火车站经常有流窜犯……莫非……?
  • 傅山故里文丛·小说卷(下)

    傅山故里文丛·小说卷(下)

    《傅山故里文丛》是由太原市尖草坪区文联和尖草坪区三晋文化研究会共同主编的一部大型丛书。共分诗歌、散文、小说三卷,约100万字,有诗歌200首,散文180篇,小说80篇,入选作者80人。作品反映了尖草坪区近三十多年来的文学创作风貌。本书为小说卷。
热门推荐
  • 关城榆叶早疏黄

    关城榆叶早疏黄

    “我的青春可以概括的很简单。许尚铭和陈可茹。我本以为,陈可茹不再是我的陈可茹,许尚铭也成为了别人青春里的许尚铭。但是谁又能料到。兜兜转转,还是你。对此,我只能解释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 程锡的故事

    程锡的故事

    杨一宸,92年生人,青春作家,热爱生活、热爱行走。本书围绕着主人公程锡展开的系列的青春故事。作者作为新兴的青春作家,字里行间都焕发着青春的活力,把“90后”这个群体的喜怒哀乐,描写的淋漓尽致。
  • 若是久长时1

    若是久长时1

    她一直以为火车上是他们的初相遇,只有他知道,那是他十二岁以来一直在等的重逢,一眼一辈子!那一年,她九岁,他十二岁!她是个“野”丫头,他是个“落难”的小子。那一年,她十八岁,他二十一岁!她是刚入校的学生,他是即将毕业的军官!她有她的“青梅竹马”,他有他的“红颜知己”。究竟是谁遗忘了谁,谁又在一直寻找着谁?当繁华落尽,谁又在等着谁。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洞玄灵宝三洞奉道科戒营始

    洞玄灵宝三洞奉道科戒营始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星际枭女

    星际枭女

    我阿木纳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才华横贯三界的什么来着?我阿木纳的名字,可止小儿夜啼,我……是什么来着?我不叫阿兰玛,我叫……我叫什么来着?这是一个非本地土著,经常脑袋当机,时刻怀疑自己提前进入老年期的星际,枭女。
  • 这世界不一般

    这世界不一般

    这是一个抵御深渊裂缝侵蚀的世界。大一学期的课程:哥布林营地,生化大楼,魔鼠下水道……大二学期的课程:生化小镇,狂蟒之灾,尸鬼草原…………
  • 天配良缘之商君

    天配良缘之商君

    她是苍月国大将军之女——商君,武艺超凡,却不幸遭灭族之祸,遂女扮男装,与妹妹相依为命,一路隐忍复仇。她结识慕容舒清,创立缥缈山庄,以经济力量抵抗苍月。他是神秘的海域皇子——秦修之,温润如玉,为爱痴情。长期流亡的他,对商君一见钟情,但苦于商君男子的身份,无从表白,只好一路相守,不离不弃。他是苍月富商家的三少爷——萧纵卿,阳光可爱,又霸道难缠。他在贼窝中与商君相遇,在暴雨狂澜的大海中对商君萌生情愫。为了商君,他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爱得深入骨髓。商君背负血海深仇,隐忍六年,智闯贼窝,为民除疫,勇破敌阵,手弑仇敌,终于报仇雪恨。然而,曾经不敢奢望爱情和幸福的她,究竟会情归何处?
  • 长大有意思

    长大有意思

    “中国儿童文学名家精品畅销书系”之一,收录了郁雨君小说和散文中的经典作品。作者以明朗而优美的语言、深沉的笔触,随心所欲地顾盼和表现周围的青春男女,同时也在从容自如地表现自己的内心和情感世界。
  • 此间属朝暮

    此间属朝暮

    一朝穿越…噢不,好多朝穿越,竟然都是让他她去勾引男人?统统这明明跟偶们说好的不一样呢!!说好只是带朕打怪虐渣走向人生巅峰的呢!!!沈朝满脸控诉。系统甩了甩满脸的唾沫星子,妈蛋!你以为老子想吗?老子又不是故意选错攻略方位的,不就是当时看多了书精神恍惚吗,老子又不是故意的!老子…老子…老子再也不看了55555555“嘤嘤嘤~人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呀嘤嘤嘤~”硕大的显示屏上只有一串数据在波动,显示着自己的委屈。某朝满脸黑线:“别嘤,没那功能。”系统:???[非1v1]无男主(作者是新人,所以……)
  • 时难得而易失也

    时难得而易失也

    槿以默一直以为自己都是在利用时夏,可是在自己的目的达到后,却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时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