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隐约觉得鼻子有点痒,痒的有些打喷嚏,又打不出来。
这个感觉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是她玩儿马玩得最凶残的一年,那一年,一直不声不响的程振楠弄了一匹汗血宝马,汗血宝马通体银白色,脖颈细长,四肢修长,皮薄毛细,几乎能看见它皮肤下面的血管,腱子肉鼓鼓的,毛色发亮,让人看上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最重要的这匹汗血宝马是圣上赏给程王府的玩意儿,西域特供汗血宝马,一年没有几匹,能赏给底下的大臣,更是稀有。
这匹骏马一出现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凡王公贵子都要上前摸一摸它油亮的毛发。
这件事令程振楠很有面子,比顾明川上了多少女人都有面子,第一次,他觉得成为众人眼中的宠儿的感觉真好。
他诚挚地邀请了半个京城的王公贵子来上他的“女子”,然而,这种荣幸最终落到了江艺宸的头上。
那天出发前,韩卓阳照样丢给她一套英姿飒爽的铠甲和头盔,让她保护好自己,江爷笑嘻嘻地给丢了回去,赛马不需要这种东西,弄得娘里娘气很丢人。
江爷坐在前面,程振楠坐在她身后,韩卓阳看了很不爽,但这匹汗血宝马只有程振楠能驯服它,为了江爷的安全,韩卓阳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们这种骑法,按照韩卓阳的意思,程振楠占了很大的便宜。
江爷笑嘻嘻地说道:“大家都是爷们,干嘛纠结得像是姨娘家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在赛马场上,大家看到程振楠的汗血宝马都有点蔫儿,普通的马怎么能和汗血宝马相比,但江爷有点亢奋,她指着大家的鼻子一个个地点名说道:“哎哎哎,我说,汗血宝马再怎么牛也比架不住驼两人,能不能不这么怂!”
被江爷这么一激。所有人变得有些不忿儿起来。
赛道上卷起了狼烟,哗哗地马蹄声宛若奔腾的瀑布。
果真如江爷所言,汗血宝马再怎么牛也架不住马背上驼了两个人,眼看快看不见前面马屁股,江爷有些急了,说道:“程二慢,你敢不敢对马下点儿狠劲儿,汗血宝马难道也是吃软饭的主儿?”
程二慢是江爷给程振楠起的外号,程振楠人胆小做事小心谨慎,故而慢腾腾地,江爷是个急性子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人,故而给他起了个二慢的外号。
程振楠满头大汗,对这匹烈性十足的马,他心里没底儿,不知道它到底威力如何,万一它发起疯来自己驾驭不住怎么办?向来胆小的他偏偏听不得别人的嘲笑,狠狠地一抽马屁股,整个马就蹿了出去。
好不容易追上韩卓阳和顾明川他们,江爷用手打了个嘹亮的口哨,对快要虚脱的程振楠说道:“二慢,快,超过他们!”
程振楠快要哭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们都把赛道占满了,没法……没法超他们啊!”
江爷回头赏给他一个白眼。
这个白眼对程振楠心灵上的创伤是巨大的,他小短腿一夹马肚子,就准备发挥汗血宝马的腾空一跃的本事,对于汗血宝马这个本事,程振楠心里更没有底儿,他只是听说汗血宝马能腾空一跃,至于跃多远跃多高,他不知道。
江爷还在享受万马奔腾的快感,眼前眼前的风景变了样儿,一低头,汗血宝马真的腾空而起,她瞬间精神了,对着程二慢说道:“二慢!”
程振楠没有看清楚前方,真个赛道上的马都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往前狂奔,若是在静止物上腾空一跃,汗血宝马还有约出去的可能,对疯狂赛马道上的马而言,这种距离跨度和奔跑速度,除非汗血宝马速度再快上数倍。
眼看汗血宝马失去了跨度,就要落下来砸在顾明川的马背上。
程振楠心里一慌张,立即抽紧了马缰绳,想收住汗血宝马,给顾明川留出逃生的机会,然而,已经迟了。
江爷训练有素地一把拉过马缰绳,往右侧一偏,身后一股大力,是程振楠推了她一把。
那一匹银白色的汗血宝马受惊了,在众多马匹中左冲右撞,很快就被众多马匹踩成了一张纸片儿,就差那么一点点,纸片儿上就多了一具尸体。
江爷和程振楠飞出去的时候,眼前有点模糊,一伸手,摸着了一把血,她有些眩晕,意识有点儿找不到身体宿主。
她记得那天有人大步向她走来,走到后面膝盖弯曲,看了她一眼,周围变成了慌张的脚步,无数只大脚凌乱地奔跑。
那天,她开心得有些收不住,还特别高兴地去拉一把程振楠,程振楠的身体有些沉重,她拉了拉,没有拉动。
拉着拉着她也晕了过去。
那一次头部受到重伤,不知道睡了多久,睡着睡着,鼻子就开始发痒。
江爷刚开始是不想动的,可耐不住那个磨人的妖精不停地用羽毛骚扰她的鼻子,终于她崩溃了,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睁开眼睛吼了一嗓子:“有完没完!”
瘫软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在闺房里,外面黑乎乎的一片,室内的烛火暗淡,听着更夫敲着梆子,已经是二更天。
月光透过窗户的轻纱洒落下来,带着清冷的光辉,她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楚了坐在床边的罪魁祸首。
他依旧穿着藏青色的斜襟暗花刺绣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下巴微微抬起,细长的眼形里露出璨若星河的美目。手里拿了根一尺见长的羽毛,不知道从什么野兽身上拔下来的羽毛。
暗沉的月色中,他低头凑了过来,看看她的眼睛是否睁着,就这样两人几乎鼻尖对鼻尖地四目相对上了,他好闻的男人气味直窜鼻孔,江爷喉咙有些发干,喉咙滑动了半天终于挤出沙哑的声音:“大半夜的,你不去睡觉,跑我这里来干嘛?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韩卓阳将手中的羽毛轻轻一弹,羽毛就飘飘忽忽地飞到了一边,他慵懒地站起身来,紧了紧腰带,随意地说道:“不干嘛,就是想看你死了没有?”
江爷一翻白眼,说道:“活的好好的,程振楠怎么样?”
“他还好,摔断了胳膊,受了点儿外伤,比你强得太多!”
江爷揉了揉鼻子,若不是程振楠在马受惊之前推了她一把,自己估计就被千军万马踩成肉泥了!
掰着指头算了算银子,这匹汗血宝马怎么着也能抵上京城一处大宅院。
韩卓阳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立即抽着冷气说疼,他扯了扯嘴角说道:“我先废了程振楠一条腿,剩下的等你养好了身体再自己去做!”
“别!”江爷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韩卓阳悬在半空中准备离去的右手,两人就这样在暗夜里兀自拉着。
“卓阳哥哥,被这样,我还欠程振楠一匹汗血宝马呢,一匹马能抵上京城一处宅院,即便有宅子的钱也买不来汗血宝马!况且这次是我的错,是我让程振楠去超过去的,卓阳哥哥,何况到了危险关头他还拉了我一把,这么算来,是我欠了他两份人情,卓阳哥哥,你别对程振楠下手啊!”
江爷重新躺了一下来,脑袋还有些疼,眼皮有些沉重,整个人困得厉害,在睡着之前,她又叮嘱韩卓阳说道:“卓阳哥哥,你千万别对程振楠下手啊!”
韩卓阳抽回手,将她的胳膊重新放回褥子内,紧了紧被褥,才开了门走了出去。
这一次,鼻子还是痒痒的,迷迷糊糊中她以为还是多年前,还在为程振楠担心呢,醒来的时候,还是十多年前那般漆黑,更夫在外面喊着小心火烛,梆梆地敲着梆子,三更天了,天快亮了。
她晃了晃,才扶着脑袋想起来昨日发生的情况来,看了看周围的摆设,不是江府的闺房,她才缓过神来,脑袋重重地垂在枕头上,头部一阵抽痛。
没想象中的男人眼睛红着面容憔悴地守候在她的床边,还是孤零零地一个人,接着暗淡的烛光看了看房屋中央的圆桌上的茶壶,伸了伸胳膊,没能挪动身体,张了张嘴巴想喊个人说自己口渴,嗓子仿佛黏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来。
费尽地想挪动自己的身体,挣扎了半天,只使出一身汗来,最终放弃了挣扎,就这样躺着,望着雕花红漆朱床发呆。
自己果真没有小姐命,十年前收不住江府小姐的命,十年后摔成这样,以为能受到特殊照顾,谁知道睁开眼睛,连一个丫鬟都没有,想喝口水都找不到一个人伺候,上天果真对自己刻薄。
算了算了,自己就这样挺尸吧,在渴死之前,希望能熬出来一个能出气的。
从室内的陈设来看,这里绝非是小门小户人家,拱形隔间,侍女屏风,还有散发着光芒的金丝楠木座椅,博物架上的瓷器,奢华程度非同寻常。
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