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崇祯即位之时,明朝已是内忧外患,山河冷落,烽烟四起。而他也没有帝王之才,性格复杂多变,在处理阉党之时,他决事果断,雷厉风行。但他也有优柔寡断、多疑多虑的毛病,在诸多国家大事上迟迟拿不定主意,尤其在“先攘外亦或先安内”之事上,一直不能定夺,导致外忧内患更甚。他知人善任,如袁崇焕、杨嗣昌、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等文武全才,崇祯重用他们之时,优待有加,甚至言听计从。可是一旦心生罅隙,便严酷无情,残忍杀戮,导致用人不专,出现崇祯朝五十相的可笑局面。正如有学者所言“在思宗身上,机智和愚蠢,胆略与刚愎,高招与昏招,兼而有之”。确实如此,在除掉魏忠贤时,崇祯表现得极为机智,可是在处理袁崇焕一事时,他表现得相当愚蠢。他既怜悯黎民疾苦,常下诏罪己,同时又搜刮民膏,加派无度;他励精图治,事必躬亲,欲为中兴之主,但求治心切,责臣太骤,杀臣更狠,以致人心恐慌,言路断绝。
《明史》评价思宗:“帝承神、熹之后,慨然有为。即位之初,沈机独断,刈除奸逆,天下想望治平。惜乎大势已倾,积习难挽。在廷则门户纠纷,疆场则将骄卒惰。兵荒四告,流寇蔓延。遂至溃烂而莫可救,可谓不幸也已。然在位十有七年,不迩声色,忧劝惕励,殚心治理。临朝浩叹,慨然思得非常之材,而用匪其人,益以偾事。乃复信任宦官,布列要地,举措失当,制置乖方。祚讫运移,身罹祸变,岂非气数使然哉。迨至大命有归,妖氛尽扫,而帝得加谥建陵,典礼优厚。是则圣朝盛德,度越千古,亦可以知帝之蒙难而不辱其身,为亡国之义烈矣。”
谈迁的《国榷》称:“先帝(崇祯)之患,在于好名而不根于实,名爱民而适痡之,名听言而适拒之,名亟才而适市之;聪于始,愎于终,视举朝无一人足任者,柄托奄尹,自贻伊戚,非淫虐,非昏懦,而卒与桀、纣、秦、隋、平、献、恭、昭并日而语也,可胜痛哉!”
历史学家孟森说:“思宗而在万历以前,非亡国之君;在天启之后,则必亡而已矣!”。思宗虽有心为治,却无治国良方,以致酿成亡国悲剧,未必无过。孟森也说思宗“苛察自用,无知人之明”、“不知恤民”。思宗用人不彰、疑心过重、驭下太严,史称“崇祯五十相”(在位十七年,更换五十位内阁大学士、首辅),却加速了明王朝的覆亡。
锁绿山人在《明亡述略》中评价崇祯:“庄烈帝勇于求治,自异此前亡国之君。然承神宗、熹宗之失德,又好自用,无知人之识。君子修身齐家,宜防好恶之癖,而况平天下乎?虽当时无流贼之蹂躏海内,而明之亡也决矣。”
明人张岱在《石匮书》曰:“古来亡国之君不一,有以酒亡者、以色亡者、以暴虐亡者、以奢侈亡者、以穷兵黩武亡者。嗟我先帝,焦心求治,旰食宵衣;恭俭辛勤,万几无旷!即古之中兴令主,无以过之!乃竟以萑苻剧贼,遂至殒身!凡我士民,思及甲申三月之事,未有不痛心呕血,思与我先帝同日死之之为愈也。”
由以上可以看出,崇祯并不是中国历史上的明君。他自缢身亡,只是一个悲剧史实。他口中的空谈和亡国之臣,到了满清统治者手上,却大都成为中兴之臣。这里面的症结到底为何?恐怕要从崇祯自身去寻找答案。崇祯杀大臣,换内阁,一意孤行,最终走上不归路。他在前期铲除专权宦官,后期却又重用宦官;中清人反间计,冤杀袁崇焕,毁了大明王朝的防御长城。临死之时,作为一国之君,仍将这场灭国灾难归咎于手下的文臣武将,至死不悟,说明其性格真是执拗之极。崇祯最终没有选择苟活于世,而是自缢身亡,这种悲壮的死亡方式,给自己和王朝留下最后的体面和尊严,只能算死得其所。
让我们再来看书中,作书人所写贾瑞的最后一句台词:
让我拿了镜子再走。(庚辰本有双行夹批:可怜!大众齐来看此。蒙侧批:这是作书者之立意,要写情种,故于此试一深写之。在贾瑞则是求仁而得仁,未尝不含笑九泉,虽死亦不解脱者,悲矣!)
批文“在贾瑞则是求仁而得仁,未尝不含笑九泉”,正是对崇祯“自缢身亡,死得其所”的影射。而从前面所引用的史料不难看出,亡国之君崇祯,确实是一个被普遍同情的皇帝。就连李自成在《登极诏》中也说:“君非甚(门音)(崇祯皇帝不算太糟),孤立而炀灶恒多(孤立于上,而受到奸臣的蒙蔽);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这些评价,对崇祯来说,正如批书人所写:求仁而得仁,未尝不含笑九泉。
弄明白贾瑞的扮演者是崇祯皇帝之后,这时再来看戏中贾瑞的出场,便更觉作书人布局的高深和精妙。
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学堂,起嫌疑顽童闹学堂》中,作书人写道,因贾家义学主管贾代儒有事,早已回家去了,将学中之事,交与孙子贾瑞暂且管理。谁想宝玉好友秦钟因与同窗香怜眉来眼去,被金荣龌龊讽骂,三人遂发生矛盾,秦钟与香怜去贾瑞跟前告状,贾瑞袒护金荣,引起贾蓉堂弟贾蔷的不满,用计挑唆宝玉跟班茗烟进来打金荣,继而引发了一场群殴,场面甚是热闹好看。这时宝玉的大仆人李贵,也就是宝玉奶妈的儿子,在外听得动静,进门调停,他说了几句:
“……这都是瑞大爷的不是,太爷不在这里,你老人家就是这学里的头脑了,众人看着行事。众人有了不是,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如何等闹到这步田地不管?”
贾瑞道:
“我吆喝着都不听。”
李贵笑道:
“不怕你老人家恼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正经,所以这些兄弟才不听。”
贾瑞怕闹大了,自己也不干净,只想暂息此事,悄悄劝金荣道:
“俗语说的好,‘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既惹出事来,少不得下点气儿,磕个头就完事了。”
金荣这个人物只在此处出现。作书人写他,绝对不仅仅是为了写顽童闹学堂的插曲,虽说打斗场面有趣至极,仍是为他要隐写的史实做引。打斗之中,宝玉的小厮茗烟,年轻不谙世事,被贾蓉挑唆,便一头进来找金荣,也不叫金相公了,只说“姓金的,你是什么东西!”每每读书至此,都忍不住掩卷深思。深受后金也就是满清恩典的曹家,后嗣如何斗胆包天,敢写出这种话来呢?这是题外之言,仍回正文,作书人继续写道:
这里茗烟先一把揪住金荣,问道:
“……你是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
书中此处没有批语,按照作书人与批书人的习惯,试着批上一条:你是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明大爷!
贾瑞忙吆喝:
“茗烟不得撒野!”
此处再学着批书人批上一句:明烟不得撒野!
作书人喜欢玩谐音游戏。茗字谐明;金,可以指以前的后金,也就是后来的满清。晚明时期,政治局面混乱,朱明王朝的统治者崇祯,既有远忧满清狼子野心,又有近患大顺军风生水起。有史料记载,崇祯十五年,也就是1642年,明朝局势已经衰败至极。崇祯最信任最喜欢最重用的洪承畴松山战败,被清俘获,后投降清廷。至此,崇祯便下定决心,想和满清议和,然后先专心对付李自成、张献忠等起义军。他的兵部尚书陈新甲也明白,朝廷根本没有能力内外交战,也暗中怂恿崇祯筹划讲和之事。朝中其他大臣听到此种风声,如何能忍受,都纷纷上奏,反对朝廷与清和议。爱面子的崇祯只得矢口否认,一再承诺说根本没有议和的打算。据说崇祯每次亲笔写手诏给陈新甲,都会郑重警诫他:这是天大机密,千万不可泄露而让群臣知道了。可惜世上没有包得住火的纸。1642年八月,崇祯派亲信送一道亲笔诏书与陈新甲,再次催他尽快设法和满清议和。不巧的是,陈新甲外出不在家中,送信之人便将密诏留在陈家的书桌上。陈新甲的家僮误以为这密诏只是普通的《塘报》(各省派员在京所抄录的一般性上谕与奏章),不等陈新甲回家,就拿出去交给各省驻京办事处传抄。这样一来,崇祯与满清议和的天大秘密便暴露了。群臣拿到证据,立刻纷上奏章反对。铁证如山,崇祯实在无法抵赖,老羞成怒,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只得迅速下旨:以流寇破城害死皇帝的亲藩、兵部尚书应负全责的理由,将陈新甲着即斩决。
这是一段史实。
戏中贾瑞见秦钟和香怜来告金荣的状,心中便不自在起来,不好呵斥秦钟,却拿着香怜作法,着实抢白了几句,作书人笔下,就有贾瑞暗中联合金荣欺压秦钟之意。
当时李贵笑着说了一段话:
不怕你老人家恼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正经,所以这些兄弟才不听。就闹到太爷跟前去,连你老人家也脱不过的。还不快做主意撕罗开了罢。
作书人写的这段话,很明显是在嘲讽崇祯当年“借虏平寇”的政见。作书人手中的笔,在书中写的每一个字,都有深意。正如批书人所说,一字不可删,一字不可改。
解明贾瑞的扮演者是崇祯,深受正读误解的看官可能会说,这还只是索隐和探佚,并不能令人完全信服。确实如此,继续来看书中贾瑞的人际关系。在贾府舞台之上,贾瑞的短暂演出之中,与他有过直接关系的角色,是王熙凤。而与他并无直接关系,作书人却一再暗示有重大干系之人,是秦可卿。贾瑞死后一年,作书人亦安排可卿莫名离世,随后其弟秦鲸卿也奔赴黄泉。秦可卿的扮演者会是谁呢?此人与贾瑞的扮演者崇祯之间,有什么关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