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俞云双笑了,卓印清也严厉不起来了。在床榻上移了移,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卓印清叹了一口气道:“莫要一听习武便如临大敌。修身养性缺一不可,说是习武,其实就是为了让你们二人强身健体罢了。否则你们两个今天病倒一个,明天病倒一个,这功课也不必做了,同我一起养病吧?”
斐然与长庚齐刷刷地摇头。
三人正说着,厢房的门外又一次响起询问之声,却是阿颜将卓印清的药膳端了上来。卓印清三日滴水未进,如今初醒,膳食需得准备精细一些,是以后厨很是花费了些工夫。
阿颜将食盒中的药膳一一拿出来摆在了卓印清面前的桌案上,合住食盒之后,身形顿了顿,然后转向俞云双道:“方才师父交代了,公子的药是一定要喝的,但是喝药之前必须在胃里面垫些东西。那药相比与往日的药要凶猛一些,空腹服用定然会伤身体。”
俞云双颔首道谢:“辛苦颜姑娘了。”
“应该的。”阿颜拎起食盒,又看向斐然与长庚道,“师父寻遍了隐阁都没有找到你们,猜你们在公子的房中。”
长庚问道:“楚老先生找我们,可是有什么要事?”
“师父从越城带回来的那本《医史渊鉴》不知被你们俩中的谁做了注,上面乱七八糟地写了一堆,但是有一条有几分歪理。你们二人平日里吃穿用度都在一块,就连字也喜欢相互模仿,着实分不清谁是谁,是以师父让我把你们两个都揪回去,若是说不出理,便将那本《医史渊鉴》重新誊抄一份给他,否则上面的字太丑,看着闹心。”
斐然玉团子一样的脸皱了起来:“楚老先生都嫌弃我们字丑了,怎么还让我们再誊抄一份?”
阿颜抬起眼帘飞快看了卓印清一眼:“是公子的字,跟你们放在一起对照自然衬得你们的字迹更丑一些。若是满篇都是丑字,倒也看不出它多丑了。”
“那本《医史渊鉴》我与斐然都碰过,你乍一说我们也分不清究竟是谁干的,与你去一趟楚老先生那里便是。”长庚叹气道。
阿颜向着卓印清与俞云双敛衽行了别礼,而后拎着空食盒与斐然长庚一同出了房门。
俞云双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阿颜与那两个惹祸精离开,这才站起身来走到了卓印清的床榻旁,伸手端起了桌案上的一碗药粥道:“方才听你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应该是饿了吧?我来喂你好了。”
说着,她用白瓷小勺舀了一勺药粥,勺底在碗边沿轻轻磕了磕。
卓印清纸一般苍白的面上竟然露出一抹羞赧之色:“夫人,这样……不好吧?”手却撑着身体,向着床榻外侧俞云双的位置移了移。
俞云双的动作一顿,黛眉微挑:“你这是什么表情?若是觉得不妥,那你自己吃吧。”
说着,作势要将手中的药碗向着卓印清的手中递去。
卓印清的手嗖地缩回到了锦被之下,声音气若游丝道:“身上没劲,手也抬不起来,如今只能动嘴,不信你看,啊——”
这人才醒不久,就又开始耍赖。俞云双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将那勺药粥喂了过去。
卓印清将药粥吞下,清俊的眉宇间是一片满足之色。
因着那药粥还有些烫,俞云双一面喂他,一面用小勺在碗中轻轻地搅动:“其实方才长庚与斐然那两个孩子,我打心眼里喜欢。”
“他们俩哪里有讨人喜欢的地方?”卓印清盯着俞云双手中的粥碗,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若是喜欢孩子,我们也生一个。”
药粥里面有莲子,虽然已经被人去了莲心,可卓印清十分挑嘴,向来不喜欢那个味道。俞云双听着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轻哼了一声,特意从碗中舀了一颗莲子塞到了卓印清的口中,佯嗔道:“养你的病吧。”
卓印清眉头瞬时间皱了起来十分不情愿地,将那颗莲子在口中含了半晌,终于吞入腹中,苦笑道:“我方才说的是认真的,小孩子还是三四岁的时候最好玩,到了六七岁便开始淘了,长庚与斐然平日里做的事情你是不知道,若是悉数听闻了,只怕要比我还头疼。”
即便那两个孩子行事作风迥异,俞云双从方才他们与卓印清的对话中也能看出来他们十分聪慧。聪明的孩子顽皮起来,确实让人伤脑筋。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故人倒真是不少。”俞云双抬眸看他,“那两个孩子怎么看都不是亲兄弟。”
卓印清应了一声是,然后解释道:“原本我只打算收养长庚一人的,但是当我寻到长庚的时候,斐然正与他在一起。这两人自幼一起长大,谁也离不开谁,我索性将两个人一同送到了越城休养,前几日刚接回隐阁。”
“寻到?”俞云双从卓印清的话中捉到了这个词。
卓印清顿了顿:“我得知消息赶过去的时候,他们二人已然成了孤儿,我也是沿着蛛丝马迹,辗转了几个月才寻到了他们俩。”
“人生至恸莫过于年幼时家破人亡,年老时颠沛流离。”俞云双摇头喟息道,“这两人小小年纪却经历了这样的苦难。”
“以后不会了。”卓印清道,“有我护着他们。”
俞云双笑了笑,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提醒他道:“不过你既然让屈易教习他们武功,还需要注意着些斐然的腿。”
“斐然的腿?”卓印清大病初醒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小半碗便摇头示意自己吃不下了。俞云双将碗放回桌案上,起身从外厅的熏笼上端来了他的药,开口回答他道,“没错,方才斐然走路的时候,我见他虽然极力做出稳健的模样,但是落地的声音十分虚浮,且步履不实,要么是腿上有新伤,要么是落地的时候旧伤还在疼痛。既然你方才说了他在赶路的时候腿疾复发过,那他当属于后者了。”
卓印清眉头微微蹙起,半晌后摇头道:“是我疏忽了。”
俞云双却道:“他应是不想让你担心,才刻意隐瞒的,你不习武,看不出这些十分正常。”
“我明日再与屈易说一声,让他多关注着斐然一些。”
卓印清的药中有安神的成分,喝完了药之后,整个人便困恹恹的。俞云双知道他虽然清醒过来了,身体却还没有缓过劲来。此刻的他需要静养,不可思虑过度,便不欲再让他多说话,扶着他重新躺回到了床榻上。
卓印清翻了个身,牵住俞云双为他掖着被角的手,开口道:“今晚莫要走了,留在隐阁中陪着我,可好?”
俞云双将他的手重新塞回到了锦被中:“我原本也打算明天一早才走的,今天一天太令人胆战心惊了,我也不敢离开你。”
卓印清眸中的笑意缓缓地流动,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俞云双将原本折起的屏风重新展开,而后宽衣脱鞋,爬上了床榻躺在了卓印清的身边,催促他道:“快些睡。”
“为何明日一早就要走?”卓印清的声音带着困意,十分含糊,眼眸也半睁半合,“可是府内有什么急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俞云双侧过身来面向他,“你昏迷了三日,应该还不知道我那弟弟如今正在定中宫之主的人选,明日姚永泰会来府中与我商议此事。”
卓印清分明是想知道具体情况的,然而思绪却愈发得飘,就连眼皮也不听使唤,开始上下打架。
“睡吧。”俞云双声音低柔道,“这件事无关紧要,明日与你说也是一样的。”
此刻厢房之中仅仅剩下了一盏长灯檠在角落中静静燃着。烛火将卓印清俊雅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橘色的光芒,阴影下的五官愈发清润出色。
俞云双深深地凝视着他的面容,口中轻声道:“驸马,你可睡了?”
卓印清呼吸清浅,再没有回复她的话。
今日俞云双从阿颜口中探出卓印清身患旧疾的真相,一直以来听他们称卓印清的症状为“旧疾”,俞云双便想当然得将它误认为病症,原来卓印清的体弱不是得了病,而是因为中了毒。
但是阿颜说话时态度遮掩,似是并不愿意让旁人知道这毒究竟是什么。
说来使人虚弱的毒不算罕见,且不说俞云双幼时在内庭之中就听说过几次,就连民间都有这样的毒药流传,若这毒真的与那些毒相同,阿颜没有道理在她提出帮助寻找解药的时候依然不愿意告之详情。
忆起阿颜白日里那句此毒没有解药,俞云双阖起眼眸,只觉得这些线索七零八落,还需要一根线,才能将它们串成一个结论。
卓印清第二日是被蒙叔唤起来的。初醒的时候神思还有些迷糊,卓印清向着床榻内侧一摸,扑了个空之后,瞬间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喃喃道:“人呢?”
没头没脑的一句,蒙叔先是愣了愣,而后笑道:“阁主说的可是双姑娘?双姑娘一早就走了,否则我也不会直接进来唤阁主起身不是?”
卓印清凝眉回忆,道:“昨晚我似是听她说过今日要早走。”
“双姑娘临走之前曾吩咐我们让阁主多睡一会儿。阁主难得睡得这么沉,若不是因为到了吃药的时刻,我也是不忍心将阁主唤起来的。”
卓印清一面起身,一面问道:“她还说了什么没有?”
蒙叔笑道:“双姑娘还去寻了屈易,当时屈易正在教小公子与斐然习武,长公主同屈易说了两句话,还饶有兴趣地指点了小公子他们两招。”
俞云双与屈易虽然相识,但是交情不深,平日里即使见面也说不上两句话。俞云双主动去找他,定然是为了斐然的腿疾。昨晚临睡前她还与卓印清提起此事,想必今早她起身之后见他未醒,便亲自去与屈易说了。
卓印清眸中漾起几分笑意,昨日他说她喜欢孩子,她还强迫他吃莲子,今日便露了馅。
因着一夜好眠,卓印清的精神头也恢复了许多,束了发长身玉立于屏风旁,一副文雅贵公子的模样:“一会儿你吩咐下去,隐阁中的所有人从今以后莫要再提小公子这个称呼了,直接称呼长庚的名讳就好。”
“这……”蒙叔大惊,后退两步摆手道,“小公子的名讳,我们哪敢直接叫啊。”
“此处是凌安,情势比越城要复杂得多。”卓印清道,“你且吩咐下去便是。”
蒙叔垂头一琢磨,确实是这个道理,越城天高皇帝远,跟凌安城比不得,小公子这个称呼虽然没什么特别之处,但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只怕会生出事端来。
对着卓印清应了一声是,蒙叔正要出门去传话,却又一次被卓印清唤住:“我昏迷的这几日,宋源可曾送什么消息过来?”
“送了送了。”蒙叔伸手一指外厅的竹木桌案,“信件我为公子悉数放在暗箱里了。”
卓印清闻言,起身绕过屏风来到那桌案旁,将桌案内侧的一处铜鱼机括轻旋了几下,“咔嚓”一声之后,一个塞着几封信笺的小盒子便弹了出来。
卓印清一目十行地扫着信笺上的内容,在读到其中一封的时候,薄薄的信纸微微一颤。蒙叔没有读过信笺上的内容,自然不清楚卓印清这样的反应究竟是好还是坏,只能颔首立着,等着他吩咐。
卓印清眼睛不离信笺,头也不抬地对着蒙叔道:“让宋源再来隐阁一趟。”
“现在?”蒙叔却犹豫着没有动,“楚老先生昨日还说公子大病初愈,最忌讳的便是思虑过甚,伤及心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