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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暗流涌动(4)

屈易从隐阁的后门推门而入,沿着蜿蜒小路一路前行,在穿过一片清爽葱郁的竹林之后,终于来到位于隐阁后院最角落的一处竹制木屋门前。

伸出手来轻轻在门前敲了三下,屈易开口唤道:“公子?”

无论是敲门之声还是那声呼唤都十分轻,生怕惊扰了屋中之人。

那人回答的声音却十分快,而后便传来一阵低咳。

屈易蹙了蹙眉,推开竹屋的门板跨入屋内,便看到一个身着黛青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坐在竹屋靠窗的木案前,面前摊着一册又一册厚厚的卷宗,右手玉雕一般的手指半插在泛黄的书页间,左手却以帕掩着自己的嘴唇不住地轻咳。

因着光线昏暗,内室已然点起了灯烛。摇曳的烛火染着暖融的光芒,却并未在他的面上着色,即使在此刻,他的面容都看起来分外苍白。

“公子?”屈易匆忙走近年轻男子,正要伸手拍向他的背脊,却被他阻了。

秦隐双眉微蹙,摇了摇头,端起桌前的茶盏轻啜了一口便合上了眼眸。

屈易知道他在隐忍,心中虽然关切,却什么都不能做,唯有恭敬地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半晌之后,秦隐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屈易,声音带着些沙哑问道:“事情办的如何了?”

屈易将一封还未拆封的信笺递给了秦隐,回答道:“公子说若是过了申时长公主还未出府,便将这封信送入她的府中,我按照公子的吩咐在长公主门口守候,未时方到长公主就入了宫,是以我便将这封信重新带了回来。”

秦隐清俊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柔和之色,将信笺从屈易的手中接过,径直放到案上的摇曳的烛火前。

“公子?”屈易怔了怔,神色疑惑。

火光倏然向上一蹿,顷刻间便将那封信笺舔舐成了灰烬。

白皙的指尖上沾了一些细碎的黑灰,秦隐用手中的帕子仔细拭去,而后摇了摇头道:“不妨事的,这封信上涉及的事情发生之处太过隐蔽,若非我当时在场,便没到我应该知晓的时刻。我也只是担心她,才会向她修书一封。如今她既然已经入宫,便是有了自己的决定,我无须多说。”

屈易虽然不知道秦隐口中所说的发生之处是指何处,但也能确定他今日定然是因为见到了无双长公主,才会绕道回到隐阁。

秦隐轻轻一搓手中的书页,抬起头来继续向屈易问道:“潼城那边如今如何了?”

“一切仍无变化。”

“那便是说太子翊还留在宁彦两国的边界处?率兵围杀手无缚鸡之力的潼城平民,只为换得一点小小的军功。”秦隐抬起头来,线条精致的眼尾划出一抹冷意,“太子翊的贪心奸巧倒是颇得他父皇的真传,只是还未学会见好就收。”

屈易沉吟:“虽然今日裴家的大军就已经出兵,可从凌安至宁彦边界,十万大军少说也要行军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太子翊撤兵了。”

秦隐一面低咳,一面摇了摇头。

屈易匆忙将放在案上的茶盏重新端起,本想将它递给秦隐,当手触及杯壁的时候,却发现那参茶竟然是凉的,不由蹙了蹙眉头。

“太子翊好大喜功,平素又死要面子,率兵侵扰宁彦边界本就是为了在军部之中再占一席之地。如今将宁朝的大军引了过来,他若是在这个时候撤兵,倒有不战而逃的嫌疑了。”秦隐声音清冷道,“太子翊已然失了唯一一次撤兵的机会,是以无论之后这场战有多艰难,他为了保全自己的功劳与声名,都得硬着头皮上,直至一方战败。”

秦隐说完,将手伸向屈易手中的茶盏打算润润嗓子,屈易端着茶盏的手却在这时倏地向回一缩,正巧与秦隐错开。

“怎么了?”琥珀色的眼眸划过一丝疑惑,秦隐瞥向屈易,细细打量了他的神色之后,了然地笑道,“是我让他们无事便莫要来书阁打扰,既然他们进不来,自然也就没人为我换热茶了。”

屈易不赞同道:“蒙叔前脚方去殷城接阿颜,公子便这般不注意身体,今日既然没有人递帖子求见,公子便应该在自己府中好好休息才是。”

秦隐听话的重点却显然歪掉了:“蒙叔走了?”

屈易顿了顿,还是应了一声:“今日一早便走了,当时公子并不在阁中。”

说完之后,屈易又忍不住提醒道:“今日已经是七月二十三了,公子的病情每到月末便会反复,如今阿颜还未到,公子还是莫要太过操劳,以免提前病发。”

“这日子也太不凑巧了些。”秦隐低声喃喃一句,这回倒是将屈易苦口婆心悉数听进去了。

将摊开在面前的几册宗卷做了标记后一一合上,秦隐对着屈易道:“这几日事情太多,我断不能在这个时候病倒。你且替我把这几本宗卷送入我房中,我便不在这里坐着了,回房卧在床上看,倒也算是休息了。”

“换了个姿势看书便是休息了?”屈易剑锋一般的眉头深蹙。

秦隐眉目弯弯一笑,从桌边站起身来正要开口再调侃几句,眼前却蓦地昏暗起来,天旋地转之际,察觉有人从旁搀住了自己的胳膊,这才止住了下坠的势头。

阖着眼眸轻轻晃了晃头,待到视线重新恢复清亮的时候,秦隐方才突然消散的气力才渐渐汇拢。

屈易双手将他扶稳,手指却倏然攥了攥他手臂处的衣裳:“公子的衣衫怎么是湿的?”

秦隐琥珀色的眼眸眨了眨,疑惑道:“怎么可能?我回到隐阁的时候衣衫便已经干……”

这句话说完,秦隐眸光一动,话音顿住。

内室烛影摇曳,将秦隐精致的五官埋在一片深邃的阴影中,唯有嘴角勾起的弧线微微一僵,笑意渐渐凝固。

“今日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被雨打了,应是因为书阁太过凉爽,便没有注意到。”秦隐顿了顿,回答道。

屈易伸手径直覆上他的额头,仔细探了一遍之后,才轻舒了一口气道:“幸好没有发热,公子还是快些回房换身干燥的衣服吧。这书阁之中本就阴寒,莫要真的凉着了。”

秦隐颔了颔首,对着屈易笑道:“今日的事情莫要与蒙叔提,否则你我二人都少不了一顿训。”

见屈易点头应了下来,秦隐这才由他搀扶着回到了自己在隐阁竹楼之中的房间。

与坊间的传言有所不同,秦隐其实并非常住于隐阁之中,唯有来访之人递帖子约见之时,他才会回到隐阁。而每月的月末是阁主身体最差的时候,即便有人递帖子,也会被屈易挡回去,是以今日并没有人知道秦隐回到了隐阁。

秦隐推开了自己位于竹楼上层的房门,前脚刚踏入屋中,便听到屈易对着身后的小厮吩咐道:“屋内也不算暖和,你且将熏笼里面重新添上木炭,再搬几个炭火盆子上来。”

待到小厮按照屈易的吩咐将一切料理完毕,秦隐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裳,腿上盖着一层纯白色的狐裘毯子半靠于屏风后面的床榻之上,姿态文雅得像一幅画儿似的。

此时的屈易还在书阁中搬书,屋内只剩下了秦隐一人在。小厮到底有些不放心,又用钳子将屏风外的一个炭火盆子推得距离秦隐的床榻处更近了一些,上前隔着屏风对着秦隐道:“公子可还觉得冷?可用我再去为您添几个火盆子来?”

秦隐口吻温和道:“已然好多了,劳烦了。”

小厮应了一声,这才转身出了屋门。

秦隐待到屋内再无任何响动之后,将盖于膝上的毛毯掀开,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处炭火盆子前面停下,将手伸向火盆子上方。

琥珀色的眼瞳微微一颤。

秦隐弯下腰来,修长的手指向着火盆中一点一点地贴近,似是丝毫不惧怕炭火的舔舐一般。直至几乎挨到向上蹿起的融融火苗之时,秦隐才将手收回来,神色莫名地看向自己的指尖。

因着炭火的熏燎,原本苍白的指尖此刻有些发红,却一点儿被火烧灼的感觉都没有。

“公子。”房门外传来一声轻唤,是屈易的声音,“我进来了?”

“进来吧。”秦隐收回手,起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床榻处坐下。

秦隐要的那几本书都是大理寺的卷宗,是由他一笔一画默写出来的。屈易方才取书的时候顺手翻了其中几本,以礼部的案子居多。

将那几本厚厚的书册放置在秦隐床榻下方,屈易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公子今晚便宿在隐阁之中了?”

秦隐颔了颔首,声音清朗道:“天色已晚,便不回去了。”

“那我这就去吩咐准备晚膳。”屈易一面说着,一面转身出门,刚走至秦隐房间的门口,方才那名添炭火的小厮却又跑了上来。

“怎么了?”屈易问道,视线扫到小厮手中拿着的一张拜帖,口吻严肃道,“月末的时候不收拜帖不是隐阁的规矩吗?怎么还将拜帖呈上来?”

屈易轮廓深邃,加之眼神十分锐利,以如此的神情说起话来便有些骇人。

小厮不禁缩了缩脖子,忐忑道:“可是这是无双长公主的拜帖,公子曾经吩咐过,不管是何时,长公主的拜帖都可以直接呈上来给公子。”

屈易在隐阁之中主护卫,于拜帖一事虽然不甚清楚,却还是头一次见到公子给其他人特例。

剑眉深深蹙起,屈易又瞥了一眼那小厮手中的拜帖,让开了门口道:“你进去吧。”

小厮躬身对着屈易行了个礼,快步走进了内室。

俞云双此番是由屈易亲自驾着马车接至隐阁的。马车停下之后,俞云双环顾了一番四周颇为陌生的景致,看向屈易的清澈眸光之中便染了几分疑惑。

“公子在出发之时对我说,如今的时刻过于敏感,若是让有心之人发现长公主与隐阁有所往来,必然会给长公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屈易将面前的大门打开,对着俞云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长公主请随我来。这是隐阁的后门,平日里隐阁的众人都用此门进出,位置十分隐蔽,寻常人是不知道的。”

透过微微敞开的门缝,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便撞入眼帘,虽然还未看到隐阁竹楼的影子,俞云双却已然可以确定此为何处。眼角微挑的凤眸中划过一丝暖暖的笑意,俞云双随着屈易一同入了内院,口中道:“还是公子思虑周全。”

昨日一场夜雨席卷凌安,直至今日的清晨大雨方停。两人此时沿着蜿蜒的青石小路走在隐阁的后院,呼吸吐纳之间便能闻到被雨水润过之后的竹木清香。

这味道清冽怡人,像极了那人的声音。

屈易脚步不停,将俞云双一路领至秦隐的房门口,这才转过身来,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眸落在她的身上,半晌之后开口道:“公子这几日身体不太好。”

虽然俞云双与屈易相交不深,却也能看出屈易对于秦隐的关切与恭敬,若是屈易都开口说秦隐的状况不好,只怕他的身体确实消受不了长时间的会客。

俞云双眉心微动,颔了颔首道:“本宫知道了,本宫此次前来本就只是想与秦隐公子言欢闲聊,必然不会让他多费心思。”

屈易收回了视线垂下头来,拱手示意俞云双进屋。

而后俞云双推门而入。

近日凌安城风急雨骤,寒意初临,俞云双知道秦隐畏寒,却未料到他的房中竟然足足放了五六个炭火盆子,加之放置在房屋正中央的熏笼,甫一进屋,俞云双便能感受到滔天的热浪席卷而来。

不禁伸手将自己的衣袖向上理了理,俞云双正要开口说话,便听到屏风之后有一声轻笑,而后那人的声音传来,宛若金玉相撞一般琅然动听:“长公主可是觉得太热了?”

“热倒是没有。”俞云双扫了一眼地上的几个炭火盆子,选了一个距离它们最远的藤椅落座,这才轻舒了一口气道,“只是方才一路过来还觉得十分冷,一进来便被这暖意冲了个正着,倒真是有种屋外一季,屋内一季的错觉。”

秦隐温润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无奈:“其实我亦不想如此,只是每咳一下,他们便觉得我应是冷了,不停往屋里面加炭火盆子。”

俞云双环顾了一圈,笑道:“如此看来秦隐公子咳得倒也不算多。”

“是不敢再咳了。”屏风后面传来瓷盏的盖子与盏壁轻触的声音,许是那人端起茶盏来润了润嗓子。

俞云双亦看向自己身侧竹制四仙桌上的白釉瓷盏,里面早就被人斟好了茶水,此刻正冒着氤氲的热气。

“相识月余,每次都是我吩咐屈易去请长公主,算来今日是长公主第一次向隐阁递帖子。”秦隐口吻舒缓,像是潺潺清涧之水淌过心尖,“不知长公主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其实本宫今日来倒也没什么要事。”俞云双道,“便是因为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过杂乱,心中难免有些郁结。想着自己还欠公子两件外衫,在未归还之前赖在隐阁中,公子定然舍不得将本宫轰出来,便前来这里小坐一会儿。毕竟相比于寻常的茶舍,公子这里清静雅致,即便只是安静坐着,也能让心绪舒畅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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