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冷暖自知
香港的冬天也要经历寒风的洗礼，这些天跑了几间电器商店，终于买到了一台可以放置于狭小宿舍里的小型暖风机。想到这些天寻寻觅觅，冻冻冰冰日子，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朝花夕拾。前些天经常冻到失眠，半梦半醒的黑暗中，一些童年的记忆片段好像过电影般在我脑海闪现，有些记忆好像微风过水，早已褪去了颜色；还有一些记忆，却在恍惚的梦里又突然间恣意绽放了……
三岁那年，父母因工作调动从县城来到了省会城市，那时一家三口租住在一间12平方米左右的房间里，安顿好的第一个周末，母亲说要带我到郑州逛一下街市。当时一个卖布匹和鞋帽的市场，却足以令一个三岁的孩子好像“刘小妹进大观园”般兴奋了。我身上还穿着后文革时代的青色小袄，母亲说要买几种漂亮颜色的布，给我做两件新罩衣，听到这番话我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仿佛真的要迎接自己的花样年华一般。
“喂，你这乡下妞不长眼啊！”一个女人突然大声呵斥我。
年幼的我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好像奶奶家养的那只兔子受惊了一般，瞬间吓呆了，躲在妈妈身后一动不动，不敢吱声。
原来那个衣着光鲜的女人斥责我踩了她的脚，妈妈不停地道歉，可是那个女人仿佛喝了10大杯伏特加兑红牛，情绪激动，粗口泛滥，矛头直指我和无辜的妈妈。街市上聚满了看热闹的人，本以为那个女人做完她的独角戏就收工了，但是折腾了一个小时，她还是不肯放过我这个三岁的孩子，情绪依然亢奋，十分执着，硬要拉我们去警察局，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进了纬四路附近的警察局。警察听完口供，竟然找了个上厕所的理由，让我们自己解决这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已经不记得后来那个女人跟我妈说了什么了，只记得年幼的我跑出去跟着那个“上厕所”的警察，然后用稚嫩的语气告诉他：“叔叔，叔叔，我真的认为我没有踩到那个阿姨的脚啊！”警察回头一笑，和颜悦色地说：“孩子，这个社会没有公平，你长大了会懂的。”
后来长大了，看了一代女相上官婉儿的故事，才知道，原来当年年纪不大的婉儿，竟然懂得在诛灭了上官家全族男丁的皇上面前说“谢主隆恩”。仇人杀了亲人，还要忍着剧痛，在仇人面前笑着说“皇上英明，皇上杀得好”，如此般“强大”内心和高情商也注定了上官婉儿非同寻常的一生。当然，也是情感领域最讽刺的一道强击闪电，让世间一切值得珍惜的东西都瞬间化作了灰烬。锦样年华水样流，转眼间，满目童年旧事，落败的疮痍或是繁华的锦簇，都在乍起乍落之间远去了。物是人非，太多的童年故事都已渐行渐远，模糊不清了。或许若干年后，那个女人，那个街市，也会在记忆的指缝间彻底流走，不留一丝痕迹。然而那个年幼的我，却依然固执地行走在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渐渐学习接纳，领悟着世相百态，长大后的成人世界亦是如此：懂不懂得，都会慈悲。或者说，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接受所谓的“慈悲”。或许有时候会虚假，也会残酷，但它始终披着“慈悲”的外衣。那个情绪激动的女人的形象，早已在我的记忆中模糊了，我也不再去猜测她为什么突然喷出火山爆发般的情绪了，也不再迷惘了，任一切经过都随着时间自然生灭吧。长大后见过了太多的人前信誓旦旦和人后的偷梁换柱，然而我却依然相信美好的直觉和世界的真相是相通的，正如自由与秩序的相对论逻辑一般。也许理想就是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的柔情，而在幽彩的云端踽踽独行的我，不慎跌入了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兔子洞，然后在梦幻的珈蓝里驻足，继续舒展着无尽的浪漫情怀，任时光走远，世界依然由心而生，然后在一片悠然中惬意往来，自得其乐，不留一丝仙踪。
一切执着和嗔念，都会化作静美的菩提。正如《金刚经》所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雕阑曲处，嘉愿频生，不忘初心，所以不畏将来。
15.黄金时代的声嘶力竭
近日，又翻开了王小波的《黄金时代》，走进了王小波式的黑色与黄色调侃中，在一个特殊的年代，寻找涅槃，寻找最好的黄金时代。“文革”殇，布满伤痕的伟大友谊。谁也不愿再承受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了，那个绝望的年代，畸形的社会，个体的一切行为都要向党组织汇报，连年轻人谈恋爱都不例外。同时，面对人们的道德沦丧，虚伪的道德压抑着老百姓的本能欲望，女主人公地莫名其妙成了“破鞋”，接着又经历了一场看似极为模糊的情感历程，充满了原始欲望，又看似理性，实则易碎。
小说中的主人公陈清扬说，那是她的黄金时代。虽然被人称作破鞋，但是却清白无辜。正所谓破鞋者，乃是一个指称，大家都说你是，你就是，没任何道理可讲，直到你魂不守舍，开始自我怀疑的那一刻。于是小说一开头就给我们引入了陈竭力证明自己的清白的场景，但王小波笔下的那个魅力少妇，还是妥协了，人终究无法与时代抗争。那个充满阶级斗争与“文革”冤案的年代，一切都已经无法用我们今天的常理解释，整个社会充满了从天而降的莫名惩罚。小说中充满了中国式的调侃，有人将其当作轻松的黄色，但如果了解了当时的背景的话，恐怕这些文字就变成了黑色的讽刺，沉重而犀利。
一个迷失的年代，陈的故事只是王小波笔下的一个充满戏剧性的欲望折射，绝大多数人是无法像小说中的人物那样宣泄自己情感，放纵自己的。跳出陈清扬的故事，更多的现实中的乡镇知识分子的故事，基本都有这样一个主线：想法简单，冲动自然，过程很美，结局很惨。当然很大一部分人的故事并没有所谓的甜蜜爱情可言，现实完全压抑了人的本性，如果两个人在一起还是要一起承受苦难的话，那么人们宁可放手，将所有的情愫都留在一个穿越时空的梦里。正如陈清扬所说：“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明白了这一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权威就是权威，即使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污蔑陷害，也只有一边接受，一边感叹命运的不公。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即使是一个天大的谎言，但如果这个谎言的发起者是“组织”成员，那它就是真理。在一个全民茫然等待救世主的年代里，苦难深重的老百姓想大哭一场，但哭不出来，因为早已被人捏住了喉咙。
那个畸形的年代，“家庭成分”是最有代表性之一的年代术语，人们糊里糊涂地经历左右派的划分，又糊里糊涂地经历批斗的劫难。爱情本是人们一种对美好的本能追求，可在那个“黄金时代”它却变成了政治倾向和上层建筑领域的革命，充斥着模糊的混乱和无辜的扼杀。人们唱着“语录歌”，跳着“忠字舞”，个人情感甚至成了资产阶级的名词，爱情本身也成了资产阶级世界观和人生观的代名词。大量有爱情内容的小说、电影、戏剧被当作毒草而遭到禁止，文艺舞台上，男女之间只有两种关系：阶级感情或阶级斗争。反思小说中的伟大友谊，那种关于原始欲望的宣泄，或许不仅是那个时代的怪胎，也是今天我们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的浮躁，心照不宣的发泄，青年男女经历爱情，游戏，抑或是爱情游戏。一个情字，如炸弹般摧毁了传统的价值体系的实质，只留下一个空壳，供人瞻仰。爱情成了一个空虚日子的假设，纯真已经与虚伪划上了等号。放慢脚步，转变一下急功近利的浮躁心态，或许，爱情的缘分，就在身边。纯真时代的血色黄昏，夕阳里那枝摇曳的蔷薇，所有的碎片，在凌乱中迷离地奔跑。
在特殊年代的洪流中，人们所希冀的就是一种解脱，陈王二人与爱情名义下的责任交锋时，打着“伟大友谊”的幌子，人为地模糊性别的概念，似乎是一种哥们义气，又看似一场梦，放纵着自己的痴狂，维系着一段“心照不宣”的友谊，其实是一场爱情悲剧。这在相知相得的日子里，压抑的欲望得到了释放。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用人类本能展开的情愫，究竟是所谓的友情还是爱情？或许，正是因为王二，陈清扬对爱情一无所知，才开始用理性标榜一段关系，然而关键是在糊里糊涂地展开了一段易碎的情感，二人似乎又要拼命地逃离爱情。二人的关系究竟只是一种原始欲望的宣泄还是一场真正的爱情？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时代背景中的心理？
一个渴望人生的初体验，另一个在百无聊赖中经历着无辜的控诉，于是两个人走到一起，像一对难兄难弟，一切的一切，朦胧而单纯，看似是一段江湖义气的演绎：即使万恶不赦，我们也永远同一战线。然而那一次意外，陈清扬眼睛红肿地赶来为王二检查腰的时候，劈头说的第一句话：“你别怕，要是你瘫了，我照顾你一辈子。”仿佛这种简单的义气又被人为地加上了一层暧昧的外衣。爱情与友情，只有一步之遥。小说中的转折点，就是那个雨季：陈清扬在山上时，有一次打扮成少数民族的样子去赶集，因为穿着筒裙，在山上无法走路。于是王二把陈清扬扛在肩上赶路，回来时因为下过雨，山高路滑，王二右手扣住陈清扬的大腿，左手提着猎枪，背上还背着一个背篓，差一点就掉到山沟里去了。但是陈清扬还给王二添乱，在王二背上扑腾起来，王二喘过气来后，把枪交到右手，抡起左手就在陈清扬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两巴掌。就因为这两巴掌，陈清扬爱上了王二。“陈清扬说，那一刻她感到浑身无力，就瘫软下来，挂在我肩上。那一刻她觉得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她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间把一切都遗忘。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
生命的孤独，让两颗孤独寂寞而又渴求排解的心走到了一起，极目四野：冷雾，寒风，雨水。即使肉体上的结合，也依然是那样的空虚与萧然。灵魂的孤独与欲望始终都是纠缠不清一缕愁绪。直到那一刻，那个如此平常的本能自然举动，两个生命连在了一起，成了一个共同体，于是，爱情成了以一种感觉的身份悄然闯进了彼此的心扉。陈清扬这样乱动是会导致他送命的，于是王二打了陈两巴掌，这一举动不用根据信仰，不用根据“伟大的友谊”，甚至不用经过思考。这个举动也让陈清扬明白了，她自己再也不是孤独的了，她的行为已经与王二的生命天然地联系在了一起，也就在那一刻，陈清扬爱上了王二。
当人性的极端一面被暴露时，邪恶的信仰往往左右了理智，“不能拥有，便毁灭它。”陈清扬是美的，于是经历了污蔑的暴风骤雨。在那个“革命”的年代，谈性色变的年代，政治大环境中的人性的障碍已经超越了一切坦荡的情感，然而上天安排她的生命里出现了王二这么一个人，一个叛逆的游民知青，于是友情或是爱情，已经不再重要。友谊是开拓责任，爱情是友情一种必然的质的升华。也许爱情原本就不应该负载太多的东西，也许那只是一种感觉，建立在现实社会中的爱情，总是脱离不了各种社会问题和生活问题的两难与困扰，如上的一切，我更愿意将其定义为“黄金时代里的一段亲密关系”；因为有时真正的爱情可能就是一刹那的感觉，那一刻，所谓的爱情信号，如癌细胞般迅速扩散，如此地声嘶力竭却又无力回天，于是心灵只好在最遥远的距离之间相守着。而人类最原始的灵魂有时候就像王小波在《沉默的大多数》中描写的那头特立独行的猪，无视生活的设置，冷淡地与周围的一切心怀叵测保持着距离，安之若素地从彼此的梦里走来又归去，仿佛曾经惊世骇俗地活过，或是如跫音般地呼喊过，动员过意识形态的构建过程，然后变得波澜不惊与特立独行，精神的盛宴由顽艳渐变为哀伤，不知不觉已一生一世。
16.武侠世界里的江湖人生
对于后人来说，古龙是一个传奇，也是一个谜。他用一生的炽热狂放诠释了生命中的抽象本质，又用生命演绎了最深刻和奇幻的武侠精神。想起了古龙，不禁慨叹：江湖充满了太多柔情和疼痛，或许人在江湖，身和情感都不由己。
世人误解古龙，往往还是因为女人。他们认为古龙并不尊重女性，认为古龙书中无爱情，认为那些女性只是男性的陪衬，其实相比道貌岸然之徒，古龙更懂女人，也更尊重女人。古龙先生的前两任妻子郑月霞和叶雪都出身风尘。他曾写道：“风尘中的女孩心里往往会有不可对人诉说的悲怆，行动间也往往会流露出一种对生命的轻蔑，变得对什么事都不太在乎，往往就会带着种浪子般的侠气。对于一个流着浪子血液的男孩来说，这种情怀正是他们所追寻的，假如一跌入十丈软红尘，就很难爬出来了。”
古龙的狂放灵魂中充斥着孤独，他一世都在清醒与痴醉之间寻找一种终极归宿。他在《画眉鸟》中道：“他心里必定要有个值得他怀念的人，否则他的家就算是世上最美丽的地方，你就算用鞭子去赶他，他也不会回去的。”最好的人生，就是与家人相伴，安静地享受独好岁月，在云卷云舒中看尽年华的凝露风霜尘霾。江湖中人，如有幸遇一人白首，自成一段佳话。于是浪子不再流浪，美人不再蹙眉。家之所以为家，是因为有永恒的牵挂，古龙一世都在江湖流浪，寻找永恒的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