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云台漫游
自古中原多才俊。九曲黄河撼尽了逐鹿中原的传奇,苍茫的山川镌刻了先贤灵俊的故事。中原山河的墨色深处,充斥着李杜的诗情,王维的画意,竹林七贤的觞咏……文人墨客的厚重之笔,挥洒在曲水茂林之间。我有幸出生在这个充满着历史文化气息的中原地区,这里孕育了名山大川,也记载了百代文人墨客的心路历程。
公元2006年夏天,我的心情被夏风吹到了河南焦作的云台山,游目骋怀,也第一次懂得了,原来每一座山,除了拥有大自然倾国倾城的容颜之外,也可以是一段厚重的历史。
云台山位于河南焦作的修武县境内,是全球首批世界地质公园。北邻山西省,东接辉县市,西与方山对峙,南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这里有大小名峰三十六座,峰峦叠翠,雄奇险秀。春日山花烂漫,夏季满目苍翠,秋季红叶似火,冬天苍茫雄劲。风景之美,集泰岱之雄、华岳之险、峨眉之秀、黄山之奇、青城之幽于一身。
大自然的造化鬼斧神工,云台山以山称奇,以水叫绝。
整个景区奇峰秀岭连绵不断,主峰茱萸峰海拔1304米,踏千阶的云梯栈道登上茱萸峰顶,北望太行深处,巍巍群山层峦叠嶂,南望怀川平原,沃野千里、田园似棋,黄河如带,不禁使人心旷神怡,领略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意境。此外,云台山素以“三步一泉,五步一瀑,十步一潭”而著称。落差314米的全国最高大瀑布——云台天瀑,犹如擎天玉柱,蔚为壮观。天门瀑、白龙潭、黄龙瀑、丫字瀑皆飞流直下,形成了云台山独有的瀑布景观。多孔泉、珍珠泉、王烈泉、明月泉清冽甘甜,让人流连忘返。青龙峡景点有“中原第一峡谷”美誉,这里气候独特,水源丰富,植被原始完整,是生态旅游的好去处。
沿着山涧小溪蜿蜒而行,第一个入画的景点是温盘峪,这里绝对是云台山最美丽的景点之一。走过天桥进入一个深深的峡谷,原来满眼的绿色一下子被两岸朱红色的石壁所取代,呈现出典型的丹霞地貌,所以这里也被称为红石峡。最美的是红石峡里流淌的涧水,碧绿的水和赤色的岩崖相互映照,组成了一幅极美的画境。而且移步换景,集泉瀑溪潭涧诸景于一谷,融雄险奇幽诸美于一体,绝对称得上“自然界山水的精品”。沿着峡谷而行,宛若置身于梦幻仙境一般,亲历了不少的名山大川,但如此美轮美奂的人间仙境还真是很少见到。而且一深入到峡谷之中,外面的炎热悄然离去,一阵阵清凉迎面扑来,那丝丝清凉的、柔软水润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人在画中游,接着来到了绝美的小寨沟。小寨沟相传为隋末农民起义英雄刘武周和唐太宗李世民安营扎寨之地。总长约2公里,高山对耸,中为峡谷。谷底巨石矗立,溪流涓涓;三步一泉,五步一瀑,十步一潭,又被称之为“潭瀑川”。沟中最为壮观的是丫瀑潭,独特的飞瀑流泉,高20余米,上下相连,形成一个“丫”字形,瀑下积水成潭,翡翠碧绿,面积百余平方米,潭周围有大片开阔地,可供游憩。沟的尽头,绝壁环抱,仰视苍宇,有坐井观天之感。
满山覆盖的原始森林,深邃幽静的沟谷溪潭,千姿百态的飞瀑流泉,如诗如画的奇峰异石,形成了云台山独特完美的自然景观。亲历云台山,登高远望,游目骋怀,置身于潺湲溪水,茂林山石中,不禁感叹:“此境只应天上有!”
暮色将近,那一抹娇羞的晚霞,晕红了整个云台山景。满目尽紫,丁香色的优雅中透着淡淡的疲倦,如纱的淡紫,在似有若无间,颇有一番“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迷离和唯美。这是山道两旁的一片紫色鼠尾草。我沉浸在这片意犹未尽的紫色幻城里,突然眼前窜出了一只棕灰色的野兔,在云台山甘甜山泉和野果的滋养下,这只山间灵兔已不同于一般野兔了,胖胖的脑袋,圆圆的身形,模样煞是可爱。与普通野兔相比,少了一丝锐气,多了几分灵气。欧阳修《白兔》中云:“天冥冥,云濛濛,白兔捣药姮娥宫。玉关金锁夜不闭,窜入涤山千万重。”
目送着兔儿渐行渐远的跳跃,视线里又出现了一个采药的老人,在幽远的空谷中徐徐走来。不知绣口吐出了半个盛唐的李白,是否当年也偶拾此景,写下了“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的诗句。伴着夕阳和紫蕴,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静谧与慵懒,我轻轻地掸了下身上的尘土,突然有了一种遁迹江湖的冲动,因为尘世欲望与执着都在这片若即若离的空灵山色中消散了。
古人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钟灵毓秀的云台山水,汉献帝的避暑台和陵基,魏晋“竹林七贤”的隐居故里,唐代药王孙思邈的采药炼丹遗迹,唐代诗人王维写出“每逢佳节倍思亲”千古绝唱的茱萸峰,以及众多文人墨客的碑刻、文物,形成了云台山丰富深蕴的文化内涵。
我正用心灵触碰相顾无声的青山绿水、茂林修竹,倏忽之间,一笔冷云飘过,冥冥之中我蓦地发现了一种端倪,青山的容颜,浮着那冷云,落于文化的画卷上。
山水的空灵之境,承载着历代文人墨客饱满而斑斓的人性,于是山水文化便成了历代文人狷士,豪侠墨客的特有情结。比如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在云台山活动长达二十年之久,演绎了一段不寻常的历史。空灵的包容,超越的感伤,呼之欲出了千年一叹的隐居文化。
我闭上双目,想象着流淌了千年的山水,满眼弥漫着陶醉而清逸的桃花色,耳边回荡起了古琴的绝美和弦……当年,嵇康、山涛、阮籍、阮咸、向秀、刘伶、王戎七人,就在这茂林修竹潺湲流水中,觥筹交错地走过了一段最美的历史佳话。在这酒中浮竹叶、杯上写芙蓉的日子里,创造了中国文人江湖的传奇。
在清幽的空谷山涧之间,我望着那清澈中又泛着混沌的蓝天,不禁叹道:“万籁生山,一星在水。”当年竹林七贤中的阮籍,是否也会这样站在水里望天,然后演绎着那可歌可泣的诗酒人生?魏初亡晋初立的天下正月明星稀,天高气寒。那竹林七贤,离开人世的离开了,入仕的入仕了,唯独剩下他,阮籍,以他那混沌不明的立身入世的姿态,竟然获得了青白的精神境界的保全。猖狂的司马昭,也称赞阮籍极其谨慎,因为每次和他聊天,谈论的都是玄虚的事物,阮籍从不肯评论他人和政治。这种谨慎除了臣服,更是一个安全的距离。
白日为臣,清夜如诗。悠邈山川间,抱影鹄立,他只愿醉得彻底,然后难得糊涂。在不能多言的世间,于云台山水中悠然自得,寻觅高山流水的知音。阮籍一去,星辰黯淡。隔着一千多年的浮尘,在这夏日皓月当空的夜晚,仰望璀璨的星空,依稀看见这已为星辰的阮籍,入水当明,其芳若兰。
此次漫游,本是一次毫无目的的散心,却在欣赏云台天瀑的波澜壮阔之余,意外地经历了一场文化之旅。流连于青白的自然与文化之间,忘却的一切仿佛出现在了眼前,铭记的一切又仿佛消失了。然而一切又都是那样的行云流水,青白与天籁,感官和心灵所经历的一切,超越了喧嚣,启动了尘封的思想原创力。
我相信云台山的漫游经历是一个深邃的起点,追寻着古代文人侠客的足迹,游览古城和名山峻岭,感受中原的山水文化,我得到了灵肉俱释的生命扩张,丹青水墨,讲究留白,人生少一些工于心计的动机,多一些“无为而无不为”的留白,反而可以更好地实践养生之道。
游览山水,你可以不是旅行家,不是文化漫游者,却依然可以在行云流水间“观瀑览大气,登高悟天机”;可以在悠悠吹来的晚风中,顿悟空灵的禅偈内涵;也可以在喷薄而起的旭日间,经历智慧与思想火花的碰撞。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千年的日月星辰,喝着空谷的潺湲,不知慰藉了多少先贤灵俊柔软而敏感的心灵。充满着古韵的古城山水,繁华尽落,前尘旧影飘逸地走过历史的一道道城门,宛若微风过水,空灵落到了诗人手上,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好似仙谷一梦。
灵山秀水,我的血脉。
10.穿越时空的记忆
历史的雾霭烟云,仅剩一个背影。在质感的丰腴前尘与冥冥的淡然中,一张琴,一壶清茶,我开始了审美体验的旅程,寻找人生的痴狂……
人生这道禅,有人参悟了一生,留下的也只是一个个苍凉的问号,然后在静默中走向荒芜。玉垒浮云,浮光掠影,“人生”作为一个深刻的哲学命题,它如佛教空灵境界中的生命扩张,包含着生命无限的可能性。“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在混沌之中,有人将人生定位于宗教上的精神寄托,以“幻”解“空”。滚滚红尘,喧世浮华,有人在纸醉金迷中放弃了与生俱来的才韵,暧昧地演绎着那份注定搁浅的俗情。还有一类人,他们或飞扬跋扈,或牵肠挂肚于苍生社稷,或在惘然中谢幕了襟抱未开的人生……
在那个莽昆仑的年代,英雄们如惊蛰后的飞龙一般横空出世了,于是诗歌成了人生的载体,人生成了诗歌的艺术。
第一节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了剑气,绣口一吐便半个盛唐。”(余光中)
他飘逸如骑鹤仙道,豪迈如千骑搏疆,他用手中的如椽巨笔奏响了唐代诗歌的最强音,用行云流水的精神血脉抒绘了一个谪仙人的写意人生。
命中与生俱来的驿马,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驾驭。李白这位剑侠文人,从出蜀以前,循江东离开安陆,迁入长安,到客游夜郎,巫山被赦病死途中,用体验阅尽了人间苍茫。痛饮狂歌中的李白,纵然是发出一声激情的落魄,也可以触及哲学的深邃起点。“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诗人用惆怅一笔,却道出了“缘”的天机。倦游中的李白,或许顿悟到了人生“随缘”的自然本能,(弗洛伊德说过:人的本能有两个,一是性,一是死。然而这两个本能其实都离不开“情”,因为性是情的张扬,即使是《黄金时代》中王二对陈青扬的所谓“伟大友谊”,也是一种情的表露;而死是情的解脱。情的载体便是随缘的审美体验。)人生的审美体验,离不开随缘这两个字,当我们在艰难的徘徊之后依然无法脱心志于俗缔之苦时,如果可以放下那份过分专一的任性与执着,成就的反而可以是一种飘忽于天地之间的豪宕大气。“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李白,包纳万境,用诗歌诠释着一种审美的合一之道与独具一格的人格魅力,于是便有了儒家的傲岸与坚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道狷的隐浊遁世(且放白鹿青崖间,需行即骑访名山);侠士的俊逸狂放(拔剑四顾心茫然)与禅者的菩提玄思(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李白是一个随缘的侠客。早年在四川的平淡生活中,曾写诗:“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这是一个少年对人生本真的最初觉醒,李白在“道”的空灵中拉开了人生的序幕,“问从来谁是英雄?一个农夫,一个渔翁。八阵图名成卧龙,六韬书功在飞熊。”李白不愿在沉默中等待愿者上钩和三顾茅庐的天命。他选择了一种更为现实的成名方法——主动出击。李白25岁出蜀,便展示了自己纵横家的天赋,这一过程中,他关心民生,浪迹江湖,游迹遍及九州文明。当一个人跳出了生活小圈子的围城之后,便会产生无限扩张的欲望。这时的李白,更愿做一个仕者,万丈红尘紫荆梦,换来的却是金榜无名和对政治的失望。在一个多事之秋的是非之地里,“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游侠”回归之欲终于超过了儒的功名之心。赤子之情的李白继续了云游的人生旅程。
李白的内心深处或许也是极为矛盾的。一个剑侠文人,一个天涯浪子和一个诗赋仙圣,用痛苦触击着美的本原,用诗歌记录着人生的亲历。因为剑侠与文人,从来都是难兄难弟。然而他们活在各自浪漫的精神世界里,只得无数次奋斗,殉难,再奋斗,再殉难。于是成就了华夏声音文明的撼响,诗歌文学在澎湃中才不致湮没。
一身傲骨,青莲居士谪仙人。
一世云游,罡风荡气惊天梦。
他酌酒花间,磨针石上,他狂放的笑声穿越时空的云雾,给死水般的世界增添了几曲亘古的不羁之音。
第二节
当华美的树叶落尽,生命的脉络才清晰可见。“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杜甫,一个唯美的性情中人,用情演绎了那一场艰难如梦的人生,又用情消弭着梦魇般的悲怆。穿越时空的爱恋,文学的褶皱里,藏着绝代的风华。纵然肉体怅然地漂泊在历史的寒凉里,他的精神血脉如喷薄而起的旭日将盛唐推向了巅峰。
在一个内忧外患的王朝里,一代诗圣杜甫,在这个特殊的时空里,是否注定要经历一场凹凸的战役?
杜甫生于自古兵家必争之地且文化厚重的河南省。和太白一样,他经历了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的壮游。然而子美的游历少了一份侠,多了一份情。曾经的他也有过“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的洒脱飘逸,也是在这段年少轻狂的日子里,公元744年,他与李白相识在垂杨紫陌的城东(我的老家洛阳),二人一见如故,登高舒啸,清流赋诗,留下了一段令人艳羡不已、相知相得的历史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