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蒙田
生命逐渐消逝的人是得到上帝的恩典的。这是暮年的惟一善报。这样，辞世时就不会感到死之重大与凶虐了。死亡夺去的不过是半个人或四分之一个人而已。喏，我刚才掉了一只牙，不费力气，毫无痛苦。这便是自然的死亡期限已至。我本人的某一部分以至好几部分已经死去，虽然我身强体壮的时候，那些部分都非常活跃，而且也都十分重要。就这样，我慢慢消逝，我不复是我本人了。
说实在的，当我想到死的时候，我感到最大的安慰便是：我的死会属于正常的、自然的死亡；今后在这方面我对命运再不必祈求格外的恩惠。世人喜欢称说从前如何如何：身材比现在高啦，寿命也长得多啦。梭伦[1]就是那个时代的人，他却认定当时的人寿命最高不超过七十岁。我嘛，我非常欣赏古人在各方面的“居中”态度，他们认为合乎中才称得上完美。既然如此，我哪敢奢望长命百岁，超乎常人呢？一切违反自然进程的事物都可能带来不利，而举凡顺乎自然的事物总会给人带来愉快。“凡合乎自然者便应算是好事。”[2]柏拉图[3]因此说道：“由于受伤或疾病致死才能叫暴毙，因年事高而带来的死亡最轻松不过，也许还是令人愉快的哩。”
少年殒命，兰摧玉折，
老者故世，果熟离枝。[4]
死亡和生命始终搀和在一起，不可分离。死亡未至，我们已暂趋衰老，而我们还在蓬勃生长的阶段，衰老即已开始。我存有一些本人的肖像，那是在我二十一、三十五岁的时候画的。我拿来和今天的肖像对比——多少回不再是原来的我啊！我现在的面容和当时的面容相比差别极大，那恐怕要比我将来死时的颜容的差别还要大哩！
——梁宗岱，黄建华/译
【人物·导读】
蒙田（1533—1592），法国文艺复兴后期人文主义思想家。他的散文主要是哲学随笔，因其丰富的思想内涵而闻名于世，被誉为“思想的宝库”；在艺术风格上，善于博引、语调平和、富于情趣，被称为“蒙田式散文”，对法国、英国散文随笔的发展，影响很深。
作者在本文中坦言了自己的死亡观。他认为如果正常自然的死亡便无足为惧。不足700字的短文，作者信手拈来三位古代思想家的“死亡观”。而语气的自然、结尾的情趣，几乎浓缩了“蒙田式散文”的全部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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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妙语精选
我需要三件东西：爱情、友谊和图书。然而这三者之间何其相通！炽热的爱情可以充实图书的内容，图书又是人们最忠实的朋友。
愚者之所以成为愚者，在于固守已见而兴奋莫名。
没有一定的目标，智慧就会丧失；哪儿都是目标，哪儿就都没有目标。
假如我能重新过一生的话，我愿意重过我已经过的生活。因为，我不后悔过去，也不恐惧将来。
礼貌无须花费一文而赢得一切。
我所希冀的名声只是让人知道我曾安静地度过一生。
生命像世界的协奏曲，由相异的因素组成——由各种各样的声调组成，美妙的和刺耳的，尖锐的和平展的，活泼的和庄严的。
生命的价值不在于活了多少天，而在于如何使用这些日子。
人要有三个头脑，天生的一个头脑，从书中得来的一个头脑，从生活中得来的一个头脑。
健康的价值，贵重无比。它是人类为了追求它而惟一值得付出时间、血汗、劳动、财富——甚至付出生命的东西。
我努力通过迅速地把握住生命来阻止生命的飞逝，通过运用生命的活力来补偿生命的仓促潜逃。我对生命的占有越是短暂，我必须使它更深沉更充分。
对于要检查别人心灵的人，柏拉图要求他具备三样东西：知识、仁慈、胆量。
注 释
[1].棱伦：古雅典政治家、诗人。
[2].语出古罗马政治家、演说家、哲学家西塞罗。
[3].柏拉图：古希腊哲学家、思想家。
[4].语出古罗马政治家、演说家、哲学家西塞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