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时,我在当地一家广告公司实习,后来转正成为正式员工,公司副总明明是色狼却常常喜欢扮成灰太狼,而他麾下一批喜羊羊们在我看来也是乔装打扮成的。自我进公司的第一天起,副总便开始对我硬攻软磨,让我工作起来很不顺心。
由于工作和精神上的双重压力,我每天都是浑浑噩噩的,结果在工作时把一个报告的数字写错了,副总找我谈话。走进副总办公室,他一副人模人样的严肃表情,仿佛在告诉我,老狼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有人想竞争你这个岗位你知道吗?”副总的语调抑扬顿挫,语气咄咄逼人。
我的内心莫名紧张,愣头愣脑地摇了摇头。第一份工作于我而言还是有着很重要的意义的。
接着他一副得意模样:“公司要裁员,你们部门要裁一个人,原则上是裁业务代表,但是好几个业务代表想调换到你的岗位,所以我们还在考虑中……”
人说情场得意,职场失意。可是轮到我这里,就是情场、职场一起失意。
下班的时候,副总在MSN上跟我说晚上一起吃饭,我答应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其说和他吃饭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还不如说我更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从来都不怀疑自己的工作能力,即便是被炒鱿鱼,也并非说明你不优秀。这就和让爱因斯坦去参加110米跨栏和让刘翔去研究相对论是一个道理。只要你有信念和目标,失败的只是你没有找到一个你真正适合的职业。当所有人都不认同你的时候,也不一定就是你错了。
副总带我到珠江路的西堤牛排吃饭,这是个西餐厅,装修精致简洁。看来这里是用来营造情调的地方,只可惜调情的对象错了。
我和副总相对而坐。通常情况下我应该是唯唯诺诺地对他说:只要你能帮助我保住饭碗,我就对你唯命是从。不过通常情况下也是当你唯命是从以后,你也未必能保住我的饭碗。我看着他的双眸放射出邪恶、愚蠢和低俗的光芒,我有些愤怒,但是这种愤怒我还得抑制住。
他问我:“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
不是谈我的工作问题吗?难道是打算丢我的饭碗,送个“饭桶”给我作为补偿,我心里这样想着。
我说:“随缘吧。也没什么标准。”
他说:“看我这样的行不行?”
我说:“您太优秀了啊。”
我也不知道我这句虚伪的话是怎么脱口而出的。
“是你太优秀了,眼光太高了吧?”这句老套的话不知道已经在我耳边回响了多少次。后面的时间里,他一直给我谈他的爱情观,还说他要马上换奔驰了,还说了些什么,我心不在焉,已经不记得了。
他打车把我送回家,在伪装了最后一次带着微笑的“拜拜”后,我卸下自己的面具,爬着自家的楼梯,觉得很累很累。有时候觉得工作很累并不是工作本身累,假如工作是一个躯体,就是围绕工作周围的赘肉让人觉得疲劳且恶心,周旋和伪装让人觉得精神极度疲劳。有时候想想真的很期望生活在所谓的桃花源或者乌托邦里,甚至活在母体里,那种单纯的空洞让人觉得舒服。我梳洗后躺下便睡着了,睡得跟个死猪一样。因为我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还得去周旋于新的人,伪装新的内容。
我常常想能在伪装里获得快乐的人可能才是生活的智者吧。可是谁又能完全做到呢?要么越来越虚伪,带上的面具揭不下来了;要么越来越厌恶和憎恨自己。人生下来就是一个傻瓜也许是最幸福的事情,痛苦太多要么是因为欲望太多,要么是因为认识太清晰,再者就是还没修炼到一定的境界吧。而人出生时就是带着欲望来的,就连所谓看破红尘的出家都是带着欲望去的,他们欲望的是来世。我时常想倘若有一天我的认知变得太清晰,开始对世界失望的时候,不去选择自杀的最好办法就是把自己弄成一个傻子。其实这两种态度都是回避人生,回避痛苦。但是前者会遭人唾弃,而且有点太不负责任,过于自私的做法;而后者要好很多。莫非尼采曾经就有这样的想法?
这几天,副总每天中午请我吃饭,坐在他的车上,他总会毛手毛脚地抓住我的手。还好抓手对我来说无关痛痒,抓就抓吧,可是人是会得寸进尺的,这个我事后才明白。因为那天中午吃饭,两个人本该面对面坐,他却莫名其妙地坐到我旁边,殷勤地为我夹菜。他基本上不吃,我猜想他已经躲在办公室里吃过一餐了,现在是专程跑来吃豆腐的。
他边说着就抓住我的手,我说你老人家说是来和人家共进午餐,却抓住人家的手,莫非是要看人家用拱槽的方式进餐吗?我挣脱开双手,便猛吃起来,生怕他再次抓住我的手让我无法就餐。每每在这个时候我才深刻地理解到惜时如金的真谛。接下来,他没有使用咸猪手,而是直接把脸凑过来噘起那张布满油脂的嘴,此时我是否该举起一袋洗衣粉对他说“请用汰渍”呢?结果我却是差点没吐出来,只好用委婉的方式回避着。你无法对他大发雷霆,因为你可以怒吼我辞职不干了,但是到了另一家公司难免重蹈覆辙。
生为美女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红颜女子多薄命大约也是这样一个道理,因为需要周旋,周旋于男人的骚扰,周旋于女人的妒忌。这样一来就会死掉很多的脑细胞。公司的流言飞语也随之产生。不过据说在我来公司之前,那个对我岗位垂涎三尺的女业务员和副总走得特别近,还经常一起出差。然而经我多方打听,发现说我跟老总有一腿的正是那个女业务员。其他的员工似乎在看鹬蚌相争。而我一点也不想继续这场争斗,甚至可以说我一大学毕业生,根本不会为失去了这份工作而悲观泄气,寻死觅活。即使丢了这份工作,我也完全可以找到其他的工作。但是正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我变得执拗起来。她继续在公司里传播绯闻,却把自己的腿乃至狐狸尾巴包裹得很严实,生怕遗漏痕迹。为了遮盖自己的丑行,为了她可怜的饭碗,她就暗地里活生生地把自己的绯闻慷慨解囊送给了我。
其实在失恋的那段时间里,除了应付工作,我犹如行尸走肉。之后我依然要和副总周旋,他有时会在MSN上骚扰我。就比如这天,我正在做一个新的活动案子,MSN就跳了出来:案子做得怎么样了?
在你正在做案子的情况下,看到领导的询问,不会觉得他是在关心你,而是无形地滋生出了巨大的压力。正常情况下,领导安排了工作,只要在规定时间内看到工作结果就可以了。明明第二天才提交的案子,副总却一大早上就询问我,让我情绪紧张。
YOYO:正在做呢。
Kevin:有没有什么困难?
YOYO:暂时还没有。
Kevin:这个案子你一定要做好,这次再出现纰漏,我都没法帮你了。
副总这话说得好像是因为他一直在帮我,我才留在公司似的。我心情更加焦虑,对自己也越来越没有自信。现在想来,很多公司的老板对待应届毕业生经常使用打压这一招。打压一来可以克扣员工工资待遇;二来可以逼人就范。尤其是刚刚毕业的美女大学生们,更容易落入他们的圈套,有很多女生抵抗诱惑的能力是不错的,但是抗压能力就不敢恭维了。没有死在阳光道上,反而在阴沟里翻船。对于金钱在女人身上的使用,真正可怕的不是拿物质诱惑你,而是先无私地对你付出,再威胁剥夺你所拥有的,继而提出很小的条件,你一旦答应,条件一个比一个厉害,直到你陷入万丈深渊。不过在当今社会,如果仅仅是为了身体上的满足,没有人会这么地费尽心思,因为像我们公司女业务员这样自动献身的女人太多了。关键问题在于欲望是不断扩张的,其中包括征服欲,这样就害苦了那些正直、漂亮、单纯、善良的女人,她们在踏入社会之初时往往内心是最无助痛苦的。
看到副总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压力,我当时连杀他的心都有。我没有理会他,本以为在MSN上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谁知道一个小时以后,MSN又弹了出来。
Kevin:明天把案子做完,晚上一起吃饭。
看样子明天晚上又逃不掉了,我无奈地摇摇头。
YOYO:好。
Kevin:你爱穿丝袜吗?
这句话问得我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在写案子没有多想,直接回复:有时吧。
Kevin:你的腿很好看,应该发扬自己的优势啊,可以多穿穿丝袜,显腿形。
YOYO:谢谢您。
Kevin:明天就穿吧。
我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却说不上来。
YOYO:好。
第二天下班,副总在MSN上给我留言说,等员工都走了再走,我也只得下班后在网络上搜索新闻看看。同事们问我怎么还不走,我打着工作还没做完的幌子,朝他们笑笑。我知道自己的这种笑容就仿佛各大卫视里播放的热门连续剧里的表情一样假,既要让观众们一目了然,又要让对方没有察觉。而在生活这部戏里,我想观众应该是上帝。
等到员工走完以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副总两个人。这个时候的我总是有些尴尬的。副总推开他办公室的门,向我的座位走来,我立刻站起来先开了口:“我收拾好了,走吧。”径直朝大门方向走。见到此情此景,副总只能修正了他的路线,尾随我出了大门。
电梯里的时间比我想象得漫长得多。上了副总的车,他把我带到一家日本料理吃日餐。走进餐厅,副总说位置已经定好了,服务员查了查信息,就把我们带进了包房。
“还有人要来吗?”我疑惑地问副总。
“就我们俩啊,你还想谁来?”副总坏笑着。
“那为何定这么大的包房呢?”我有点诚惶诚恐。
“只剩下这么大的包房了。”他随口答道。
被服务员带到包房前,脱掉鞋子,走进榻榻米。
副总一直盯着我的腿看,对我说:“你特别适合穿丝袜,你的腿穿丝袜特别性感。”
我内心对于他这样的赞赏却十分反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等菜上齐后,副总跟服务员说了句“把门关上”。他这么一说我紧张起来,心里暗想,他不会在这里对我非礼吧?再怎么说这也是公共场合,还不至于吧。我只顾自己吃着,内心紧张万分。副总吃了几口便把头侧过来对我说:“你穿的什么颜色的丝袜?”
我头也没抬地答道:“黑色。”
“哪里是黑色,明明是咖啡色。”他继续说道。
我笑了起来:“哪有人会穿咖啡色的丝袜,那不是很搞笑吗?”
“明明就是,你把脚抬起来我看看是什么颜色。”
为了证明丝袜的颜色,我把腿从榻榻米的下面挪到上面,也就是身体的侧面,这个姿势非常不好受,正准备把腿还原到先前的姿势,副总一把抓住我的脚,说道:“你就这样吃吧,让我看看究竟什么颜色,难道我色盲了吗?”
色盲和色狼的最大差别就是色狼会把自己当色盲看,色盲不会把自己当色狼看。我继续吃着饭,然而副总自从吃了那两口以后,就再没有进食。因为他开始把我的脚挪到他的嘴边,看着我的脚,仿佛眼前的美食全部变成了残羹一样。继而贴近鼻子,嗅了嗅,陶醉其中。接着用嘴开始亲吻。这一举动让我大为震惊,这样闻脚,他能吃得了饭吗?我看他看我脚的眼神十分暧昧,仿佛那是他多年未见的初恋情人。
回家的路上,我一想起这一幕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在我浑身难受的时候,我收到了副总猥亵的短信:你能每次吃饭都穿丝袜吗?
当副总继续在工作中刁难我的时候,我做出了一个相当伟大并且让自己佩服的举动:把一叠文件砸向了他的脑袋,并把一纸辞职信扔到了他的怀里。本以为自己会为失去工作而伤心,内心的感受却恰恰相反,一种如释重负,卸下面具的感觉。接下来,我需要做的是继续找工作,虽然我内心里知道去另外的公司也许依然避免不了性骚扰和潜规则,但是我还是对明天抱有一丝希望,我总是如此乐观地面对这个世界,面对我的未来。
离职不禁让我觉得这是个让人憋屈的地方,连带这个城市都有时让我趋于窒息,于是我和母亲拿着行李走掉了。我们一路向北,直至首都。在从南京开往北京的火车上,我和母亲似乎都在抛弃着过去的一切。想起这些,我不禁抬起头仰望火车顶,因为这样才不会让眼泪流出来。
城市与人的关系就好像母体与幼婴的关系。城市是一个巨大的子宫,把人们包裹得紧紧的。而出生无论对于母亲还是幼婴都是艰难的。我和母亲提着四个箱子挣扎出了子宫,来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亲戚,没有同学,没有朋友。这就仿佛第二次出生。
如果你爱自己,送自己去北京;如果你恨自己,送自己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