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小楼昨夜又东风（二上）
怜儿是陪张小菇一起去苏州织造局参加考核的，现在天气似乎快要下雨的样子，她们戴上了雨具，坐着马车，便往织造局赶去。苏州织造局地处苏州东北，是一座极大的院落，里头为织造局工作的人有上千人之多。织造局临近着一家车马行，大门口则是一条宽阔的街道，这里是苏州有名的买卖布匹成衣的街道，平常都有外地的商人过来采买货物，然后直接从车马行租货运马车运走。这地方怜儿平日也没有来过几次，因此颇觉新鲜，她这样的闺中女子，守着规矩颇多，特别是在陈家，家风古板，怜儿自然难免寂寞。
今日事苏州织造局开始考核的第一日，因此织造局外十分热闹，许多年轻的姑娘都聚集在门外。因为织造局阴盛阳衰的缘故，这里大多数是母亲带着女儿来的，凡是年纪在二十以下的，都可以参加织造局的考核。相比较一般的商行的活儿，织造局虽然累一些，但是却好歹能看到一丝光明的地方，那就是进身之阶。江南一带，有许多个织造局，而在金陵城中，则有一个专门负责江南织造局管理的金陵织造局。苏州离金陵很近，因此苏州织造局要想进入金陵也就更容易一些，到了金陵之后，离京师的距离就是有咫尺之遥。
苏州织造局衙门外边，有两只十分巨大的石狮子，门口有十几个兵丁在维持着秩序，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入。凡是得到了推荐的人，都要拿着推荐信到门口的一个小屋子里登记，张小菇自然也不例外。没有推荐的人就要去另外一边的屋子里登记姓名，然后等待着开始考核的通知。张小菇带着怜儿走到那屋子外边，排着队，一个兵丁朝她说道：“只许一个人进去！”
张小菇对怜儿说道：“你在外边等等，我马上就出来。”
“嗯，好的”怜儿点了点头。
张小菇说着，随着队伍一个一个进去，张小菇看了一下，大概有四十余个人，同她们来的女眷同样在外边等待着，毕竟是女子多，一出来便在一起说着里面的情况，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轮到张小菇进去的时候，张小菇还特意朝怜儿笑了笑，没有想到速度这么慢，排队都排了半天。
屋子里没几个人，想必都是织造局的，皆是女子，为首的穿着一身绿衣绸裙，应当是管事一类的，看到张小菇进来，便说道：“姑娘，把你的引荐信给我吧。”
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张小菇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引荐信递了过去。
“不知道怎么称呼？”张小菇问道。
“这位是我们苏州织造局人事司负责今日考核的管事，莲云管事。”回答张小菇的，是那个绿衣女子管事身旁的小姑娘，看得出来，那个小姑娘有些紧张，比起张小菇还要更甚一些，想必是第一次参加。张小菇遂说道：“莲云管事，不知道要怎么登记？”
说话间，莲云已经打开了那一封引荐信，正刚开始看，神情却一变，站起身说道：“原来是陈府老夫人引荐来的人，不知道老夫人身体可还安康？”
张小菇心中有些惊讶，没想到几十年过去，老夫人在织造局中还有这么深的影响。她笑着点了点头，应道：“老夫人一切都好，莲云管事……”莲云解释道：“我年幼时，曾经和老夫人学过一段时间，算是半个学徒吧。”张小菇这才明白，原来还有这层关系，老夫人离开织造局回到陈府之后，并没有完全和织造局脱离关系，而是还负责教导了一些聪明伶俐的女孩，也因此在织造局留下了一些特别的印记。
张小菇道：“如此说来，莲云管事也是我的长辈了。”
“呵呵，别把我说的这么老。”莲云笑了笑，看她的面容，年纪大约在三十岁上下，不过实际肯定要年纪更大一些。既然知道了张小菇是老夫人引荐过来的人，言语间自然多了几分亲近，看得一旁的小丫头暗暗纳罕，不知这位素来严苛的莲云管事，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进来其实没有多少事，倒是张小菇和莲云说话费了不少时间，张小菇得到了一个小木牌，小木牌子上刻着一个号码，二十八。张小菇又在一本册子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籍贯身份和父母姓名，以及现居地址，便告辞出去了。等在张小菇后头的人都不觉抱怨了几句，大约就是张小菇在里头的时间太长云云。张小菇又没法解释，只好一笑置之，怜儿看到张小菇出来了，跑过来问道：“小菇姐姐怎么进去那么久？”
张小菇笑着说道：“碰到了半个熟人。”
怜儿没听明白，正要再问，就听到张小菇已经转到别的话题了：“怜儿，我们先去那边坐坐。”
此时织造局外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莺莺燕燕，外面的长街很是宽阔，街道边还有一些小吃摊，不过都已经人满为患。在门口边上，靠着围墙还有一排的石桌和石凳子，张小菇和怜儿走到那里，挑了一个地方坐下来。阴沉的天气，似乎随时都可能下雨，看着马车的车夫远远坐在马车前的石墩上，张小菇笑着开口说道：“我们也要早些回去呢，下雨总归麻烦。”
怜儿抓着裙角，她有些不习惯太多人，因为经常小声说话，以至于张小菇在这么闹的环境里，有些听不清。怜儿和张小菇聊了几句之后，就看到织造局门口出来了一些人，那些人里头，就有张小菇刚刚认识的莲云管事。她们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立刻移到了她们身上。
“所有参与考核的，跟我们进来，随同者不许入内，开门吧！”
门缓缓打开了，张小菇站起身说道：“看来今年改了规矩，怜儿，你去马车那儿吧，先回去也可以。”
怜儿笑道：“我等姐姐出来！”
张小菇笑道：“那好，你就在马车那儿别乱走，或者遣车夫去买点小吃。”
“恩恩，怜儿可乖呢。”
“好，好，回头买礼物送给怜儿，我先进去啦！”张小菇说着往门口走去，织造局门口一进去，是一条宽敞的石板铺成的道路，两侧有一些假山石，进去十几步分作左右两条小路。分叉口则是一小片青翠的竹林，张小菇走在人群中间，看了看大概有两百来个人，大多数是张小菇一般年纪的小姑娘，走起路来还有些畏惧。考核的地点，是在织造局中专门准备的一处房舍中。
张小菇一眼看去，树木郁郁葱葱，那房舍并不高，只不过占得面积很大，四面只有一面是有墙壁的，连接着另外一座三层楼阁。那更像是一个巨大的亭子，三面都有阶梯可以进去，里头有许多根柱子，而靠着墙壁的方向，是一个主座，那里此时已经坐着一个老头儿。
其余则都是席地而坐，地上的席子边都有一个号码，每个人按着自己的号码坐下来，张小菇找到二十八号，是一个挺后面的位置。张小菇都有一种前一个时空中高考的感觉了，这不过这里看起来规矩要更少一些，不过麻烦却不少。
“我是负责考核你们这一场的人。”那个老头睁开眼睛，等所有人都落座之后，和莲云说了几句话之后，等莲云离开了，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想要为家中谋一个出身的，苏州织造局虽然小，不过也是朝廷的衙门，既然是公门之中，自然有你们寻常不知道的规矩。不过现在与你们说这些也无用，你们之中，将会只有一成通过第一场考核。”
“每一年，考核的内容都会不同，今年也不例外，所以不要心存幻想，哪里听来的织造局的题目恰巧是你知道的。”老头有些古板地看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进入织造局的要求，是会识字，年纪未隐瞒，并且懂得一些经营之道，或者有一些自己的才能。我是织造局的一个老人了，所以不必在我的面前耍一些小聪明。”
这些对于张小菇来说，自然没有什么意义，不过老头很快又说起了这第一场考核的内容。
“第一场考核，第一个内容，是验证你们是否真的能识文断句，这是最基础的，不要以为考核很简单。第二个内容，则是写一篇文章，不要求你们写得多么文采斐然，只要通顺即可，另外，还有对题。现在，下发考卷，考核期间，不得交头私语，不得大声喧哗。”
张小菇心中苦笑，估计三儿参加科考的时候也要听这些差不多的规矩吧？这些话，张小菇已经听过很多年了。已经有六个年轻姑娘，手里捧着考卷一一分发下去。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有笔墨纸砚，还有一些用来磨墨的清水。张小菇接过考卷，她自然是不担心要自己动笔写字，不过其他人可就未必了。真正能写全要用到的字的姑娘，也只是一小部分罢了，更别说还有动笔写文答题了。于是考卷分发下来，已经有人开始焦虑了，没多久就已经有人被赶出考场。
不过这与张小菇没有任何关系。
张小菇从头开始看起考卷，考卷上的题目，对她而言，确实有些简单，而且因为不是科考那种正规考试，写的文章不必写得花团锦簇，只用寻常说话的言语便可。总共有两道题目，一是问对织造局的观感，二是让在座所有人写一份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很显然，重点是第一个题目。
张小菇拿起毛笔，她的字自然不算很好，特别是现在要写很小的那种蝇头小楷，张小菇的字基本上就是属于能认出来那个层次罢了。不过这里考得也不是书法。
时间总共有半个时辰，并不算少了，对张小菇而言，第一道题她写得有些谨慎，大意就是说透过对于考核的安排，来看织造局中的严整有序，此外还有人尽其职之类的话，林林总总五六百言，正和要求。第二道题反倒让张小菇有些犹豫，她的经历颇为坎坷，可不是那些寻常家的女子可比的。
想了想，张小菇心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写就写吧，只不过某些细节是不必了。既然想好了怎么来写，张小菇的动作就很快了，终于在离结束还有一刻钟过的时候，写完了所有的内容。在纸上吹了一口气儿，让墨点干得快一点，在考试结束前，任何人不能提前离开。张小菇便检查起疏漏来。
终于，“当”地一声，老头站起身来，道：“考核结束，下面收集所有考卷，请姑娘们都到外面去等待消息吧。”
发下去两百多份考卷，收上来的，不是白卷的，只有一百多份，可想而知，识文断句对于很多人已经是一个很大的门槛了。老头身后的仆从手上捧着所有考卷，跟着他从一条通道来到了考试房舍后的那一座楼阁中。在这里，负责这次考核的莲云已经等在这里，同她一起的，还有三位管事，总共四人，开始翻阅这些考卷，通过的，打上一个勾，交还到老头的手上。
正在翻阅的时候，莲云突然“哎呀”了一声，将手上的考卷传递给其余人看，说道：“你们看这个，挺有趣的呢！”
“这是……若是没有作假，倒是挺有故事的。”
另外一个管事看过之后说道。
莲云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将这一份作为最佳，诸位可同意？”
其余三人都没有异议，于是这一份考卷被放在了老头手上考卷的最上头。
翻越考卷的速度很快，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莲云晃了晃脖子，疲倦道：“都好了吗？”
“已经好了。”
“那么就通知下去吧！”莲云对老头说道。
老头点了点头，此时他手中的考卷，只剩下了二十五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