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在车厢壁上，目光遥望远处浩渺星空。
深蓝的天幕，如一条不停流动的河，波光潋滟，空灵诡异。
经过一段漫长的行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下了车，就是三王府，她却觉得累极了，连掀开帘子的力气都没有。
隐隐约约，她看到马车外站着一道挺拔的人影。
她没有动，那个人，亦没有动。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道不可示人的伤疤，那么，王爷你的伤疤，又是什么呢？”她依旧静静靠着车厢壁，目光透过车帘，看向那个模糊的身影。
“我没有伤疤。”
“是吗。”她没有反驳，只轻轻笑了一声，“没有伤疤，真好……”
又静静坐了一阵，她才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我去见了皇上。”她走到男子身前，仰头看着他幽光沉沉的眸，以前没有发觉，原来他的眼睛，竟然是琥珀色的，那样的颜色，如今看来，越发的浓重了呢。
元睿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是淡淡道，“嗯，我知道了。”
“王爷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啊。”
“你这么觉得吗？我倒真希望如此。”他看着夏清苦笑，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淡淡的郁色。
夏清不语，沉吟了一会儿，忽而道：“其实，我并不觉得兰妃那样做是错的。”
听到兰妃，漆黑的瞳仁猛地一缩。
夏清继续道，“当然，只是对于我来说，她这么做不算罪恶，可对皇上和丽妃……对他们来说，兰妃犯下的，就是滔天大罪，无可宽恕。”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元睿有些不大自然地问。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说而已。”她仰头，望着天边最明亮的一颗星辰：“作为一个母亲，兰妃是伟大的，换了是我，很可能做不到她这样的程度。可即便伟大又如何？我讨厌这样，为了那些根本不会令自己开心的事，把一切都甚至连生命都赔进去，有意义吗？”
“或许你是对的。”元睿道。
夏清将目光从天边移开，落在他的脸上：“王爷竟会这样说，我很惊讶呢。”
元睿看着她故作惊讶的表情，没有说话，看了许久，将视线转开：“没什么好惊讶的，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听了这样的话，夏清很诚恳地微微颔首：“王爷说的对，你确实不算什么好人。不拿出那份遗诏，而选择与平南王合作，只为了要皇上的命！”说完这句话后，她忽而好奇地笑起来，“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原来王爷不想做皇帝呢，这一点真的让我感到费很解。”
元睿依旧无语，待夏清笑够了，才面向她，郑重道：“我可以放弃复仇，甚至卸甲归田。”
夏清唇角的笑陡然僵住：“有什么条件？”
“条件很简单，你不要离开我。”
夏清先是有些发怔，然后又欢快地笑起来——他总是会说一些让人哭笑不得话，虽然他很认真，但自己却认真不起来了。
“我要是不愿意呢？”她问。
元睿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抿唇看着她一语不发。
不要以为不说话，一切就可以糊弄过去，夏清这么想着，同时开口道：“虽然我曾经下过决心，要与你长相厮守，但历经这么多事后，我忽然发现，任何事，一味强求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都说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你就这么不信我？”他突然焦躁起来，一反往日的冷静沉稳。
夏清目光濯濯看着他，那双柔美的妙目，在突然之间变得冷澈如冰：“元睿，你扪心自问，我凭什么要信你？你让我选择相信你，而你却不相信我，这算什么？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爱情是不分贵贱的，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要我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可你能给我什么？一个徒有其名的正妃之位吗？”
“清儿……”元睿轻轻唤着，却似有气无力。
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后，夏清放缓语调道：“王爷不必多说了，只要给你我一个时间，一切都会想明白的。”
夏清走后，元睿依旧呆呆站在原地出神。
或许真如夏清所说，自己能给她的，除了一个正妃之位，再无其他，甚至当初，他连她的正妃之位都差点剥夺。有些事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挽回。
忽然想起多年前，那时候，母妃抱着尚年幼的他，将尖锐的匕首刺入一名宫侍的心口，鲜血飞溅出来，落在已经熟睡的他的脸上。
因为要活命，就必须在黑暗的漩涡中不断挣扎。
为了不被那噬人的绝望吞没，那样善良的母妃，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女子，也不得不手染鲜血，成为一个十恶不赦之徒。
“或许……真的错了……”他低首，望着掌心的白玉镯。
那是自己赶去北狄营救夏清时，斛律楚邪给他的。当看到这只玉镯的刹那，他就已经明白，自己与她，已是隔了千山万水。
若有若无的微风，吹过寂静的街道。远处，明亮的灯火，将静谧的夜晚烘托出一种温暖的色彩。
在街道尽头的暗影中，站着一个女子，隔着黑暗，朝这里静静凝望。
没有人注意到她，连元睿亦不曾感受到她的存在。
她就那样看着，一直看着，直到元睿将手中的玉镯丢在地上，折身回府时，她才从暗影中走出。
走到王府门前，方雅柔蹲下身，将碎裂一地的玉一点点捡起，放在绢帕中包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