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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像训学生一样训媳妇

思存一路打听中文系的报到处,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的男同学听说她找中文系,二话没说接过了思存的行李,笑着说:“你是新同学吧,正好我也是中文系的,我带你去。”思存感激不已,一边说谢谢一边要扯回行李。怎么能麻烦同学呢?

中山装笑道:“别客气了,今天我本来就是帮着系里接新生的。我是中文系三年级的刘志浩,工农兵学员。真羡慕你们啊,正儿八经考上大学的天之骄子!”正说着,已经到了中文系报到处。刘志浩把行李放在地上,对思存说:“在这排队就行了,前边没几个人。我还得去接别的同学。”

思存连忙道谢,排队报到,注册,领了宿舍牌,按着门牌号找到了女生宿舍楼302室。一进门,一个短发小圆脸女生迎上来说:“你是钟思存吧。”

“你怎么知道?”思存惊了。

小圆脸道:“咱们宿舍就差你一个了,大家的名字,都在床头贴着呢。喏,那是你的铺。”思存顺着女生手指望去,每个床头都贴着学生的姓名。上下铺共六张床,五张已经放好了行李。正在整理行李的姑娘们抬头看了看思存,就又继续忙活了。

思存是靠窗的上铺。短发女生道:“我是你下铺。”

思存看到下铺贴着“于小春”三个字。于小春快人快语,“刚才咱宿舍我是最小的,现在看来,你才是真正的小妹。我二十,是应届生,你呢?”

思存说:“十八。”

于小春说:“六零年的?”

“六一年。”思存说。

“真小。你们北方都是算虚岁,我们南方算周岁的。”于小春啧啧道。

思存笑笑,开始铺行李。

于小春说:“我家是浙江的。她叫张继芳,她叫董丽萍,都是辽宁人。”于小春指着对面两张床的姑娘说。她俩都是从沈阳机床厂考出来的,梳着一样的运动头,穿着一样的蓝色工作服,年纪也相仿,唯一的区别是董丽萍戴着副白边近视眼镜。

“哎,你们俩,自我介绍下吧。”于小春对门口床上的两个人说。

“好,我先说。我叫刘英,新疆农场的。咱们宿舍我最大,我都三十三了,小孩八岁!”下铺的女子爽朗地说。她的身材凹凸有致,皮肤略微发红,五官却极为漂亮。

于小春补充道:“咱们宿舍就刘姐一个结了婚的。”

思存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上铺说:“我叫苏红梅。”就这一句,干脆利落。

思存对她们说:“你们好。”

董丽萍说:“我刚才看见你了,你从小轿车上下来。你家是大官吗?”

苏红梅闻言,抬头深深地看着思存,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思存脸红了,连忙摇头说:“不是。我家在农村。”

“那怎么有小轿车?”张继芳问。

“是……亲戚家的。”

第一天,思存认识了宿舍的姐妹们。第二天开学典礼,第三天正式上课,她认识了她的老师和同学。

大学里的第一堂课是《中国文学史》。老师姓唐,年过五十,黑瘦文弱,说起话来却掷地有声。“孩子们,首先祝贺你们成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上课前我看过同学们的档案,我们这个班,学生平均年龄二十八岁,年龄最大的已经整整三十九岁!1966、1967、1968年的高中毕业生占了我们班的一半之多!”学生哗然,看着彼此,从不再年轻的脸上寻找共同的岁月痕迹。“同学们,你们不容易啊!过去的十年中,你们在逆境中坚持学习。现在考上大学,你们离开了家庭,甚至离开了嗷嗷待哺的孩子,为的是什么,是追求知识!”

“过去的十年中,我们浪费了许多时间,今天,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我希望同学们充分利用好这四年,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

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唐老师的话说到了大家的心里,同时,这掌声也是在为他们自己鼓劲。唐老师双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教室又静寂无声。唐老师继续:“当然,我们班也有六名二十四岁以下的年轻同学,你们比老同学有着更优越的条件,记忆力好,没有家庭的拖累。你们最年轻,前途也最宽广,希望你们能认真学习,努力钻研。说到底,我们的年纪大了,国家的未来,社会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在第二次响起的掌声中,思存咬紧了嘴唇。她知道她的高考成绩只比录取线高出一分。在这个三十八人的集体中,她的年纪最小,底子最薄。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要拿出最大的努力,迎头赶上。

仓促复课的学校百废待兴,学校还是尽一切努力为大家创造好的学习环境。教室十点才熄灯,宿舍十一点。图书馆每天开放,让饥渴了十年的学生们尽情地吸收知识的养分。

大家都铆足了劲学习,这年全国高考的录取率只有百分之四,好不容易考进来了,谁也不愿意落后。思存她们宿舍也是如此,在老大姐刘英的带领下,早上六点起床背英语,上了一天课,晚上熄灯前还在对着古典诗词念念有词。刘英说思存年纪小,还在长身体,不要和她们一起熬。思存都要哭出来了,她本来底子就差,不一起熬,她会落后的!

唯一的例外是苏红梅。这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二十出头,独来独往,下了课就不知所终。吃晚饭的时候,于小春神秘地对思存说:“听说苏红梅是高干子弟,和咱们不一样!我看呀,她八成是谈恋爱去了!”

思存笑笑,不说话。于小春填了口土豆丝,压低声说:“思存,告诉我,你谈过恋爱没有?”

思存惊跳起来,脸涨得通红。于小春咯咯笑道:“我就猜你没谈过,你太小了。我也没有谈过。”

思存默默吃饭,这个话题让她的心咚咚直跳。于小春却没有发现她的异样,继续说着:“思存,咱们立一个约定好不好?大学四年,咱们都不谈恋爱,好好学习。”

于小春的眼睛亮亮的,看着思存。思存只得说:“嗯。”

大学的课程很密集,就连周日也全天安排了公共课。这天早晨,思存和刘英她们一起早起,先是朗读英语课文,再互相默写单词。思存在农村读的高中学的是俄语,从没有上过英语课。到了大学,英语却成了主要学科,思存学起来有点儿吃力。她的朗读发音不标准,单词更是错得一塌糊涂。同样英语底子薄的刘英说现在电台有英语教学节目,要是能有个收音机就好了。思存想到自己身上还有五十多块钱,就合计着哪天去百货公司买个收音机。

晨读完毕,刘英她们结伴去吃早饭,准备去上语文课。思存想起章伯今天会接她回墨家,就对刘英说:“刘姐,我今天去亲戚家有事,语文课麻烦你给我请个假。”

刘英说:“什么事连课都不上了?”

思存说:“早就答应亲戚的事。”

于小春机灵地说:“什么请假,老师点名的时候我帮你答个到就行了,反正那么多人,老师也记不住。”

思存感激地对小春笑笑,说“谢谢你”。

思存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章伯果然来了。她坐上小轿车,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墨家小楼。

时间还早,思存想着墨池可能还在休息,轻手轻脚上了楼,想先在书房看会儿英语。没想到,墨池已经坐在了书房里,看到思存,他马上推动轮椅迎过去,“你回来啦!”他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兴奋。

看着他有些发红的脸,思存心里也涌起抑制不住的激动。“你可真早!”她说。

“我知道你一早回来,所以在这儿等你,”墨池说,“吃早饭了吗?”

“吃了。陈阿姨呢?”她指的是陈爱华。

“妈下乡去了,周末没回来。我让保姆给你准备水果。”墨池竟有些忙乱。

“不用了!”思存坐下来说,“我想吃自己去拿。”墨池的殷勤让她有些拘谨,好像坐在别人的家里。

“也好。”墨池把轮椅推到她身边,问道,“学习怎么样?数学跟得上吗?”

揭人不揭短!思存小脸一红,怒目一瞪,像只炸了毛的小花猫,“中文系没有数学课。”她说。

墨池笑道:“那我就放心了。除了数学,你好像还是挺聪明的。”他故意揶揄她,看到被他逗红的脸,有一种甜丝丝的快感。

思存却叹了口气,说:“不过英语也挺难学的。前面的基础知识老师只带着复习一遍,就从课文开始教了。我以前都没学过。”

“哦?那你学得怎么样?我这里有英语书,你给我读一段。”墨池转身要去找书。

“不用!我带着书。”思存从随身的书包里拿出崭新的英语书。墨池笑道:“你还挺刻苦。读一段,我听听你学得怎么样。”

“不读了,我读得不好。”思存低声说。

“我说读就得读。”墨池说,“英语不读就永远学不好。你听说学语言不用开口说的吗?”

思存说不过他,幽怨地看着他。她大清早课都不上赶回来看他,他就只知道让她读书。

“读。”墨池不为所动。

思存翻开一页,读得细弱蚊蚋,“一丝意思由喷,一丝意思由喷搜……”

听着她的声调怪异,墨池紧急叫停,拿过她的书一看,句型的旁边被她注上了汉字。

“你就是这样学英语的?”墨池指着汉字,哭笑不得。

思存的脸红透了,像是被他抓住了把柄一样。她说:“字母和音标老师只给复习了一遍,我没跟上。”

“那你也不能这样学啊!这样永远学不会英语的发音规律!”

“我说不读,你非要听。”思存出了丑,老大不高兴。

“你说什么?”墨池皱着眉毛问,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我说我知道,所以我下午就去买个收音机。”思存赶紧说。知道他那臭脾气,她可不想再跟他吵架。

“对呀,收音机。”墨池说,“跟着收音机学英语,进步肯定快。你等着,我给你拿收音机去。”他推着轮椅就要出去。

“不用,我下午买一个去!”思存摸摸衣袋,出来的时候特地带出了他给她的钱。

“我有,你就不用买了。”墨池快速出去,不一会儿拿回一台漂亮的收音机。“这个给你,早上听广播,晚上还能听新闻。”

“给我了,你听什么?”思存不要。墨池出门不方便,就靠报纸和广播了解外面的世界,她不能收。

“没事,爸妈房里还有一台,反正他们没时间听。”墨池笑得很狡黠,动手把收音机塞进她的书包。

“在学校住得惯吗?保姆在包饺子,还有你爱吃的腊肉,还有红烧鱼。你学习辛苦,得吃点儿鱼补脑。”墨池准备得很精心。

午饭还早,他们就在书房里聊天。思存讲了大学的生活,上什么课,同学都是哪里人,老师讲课的风格。墨池越听越羡慕,他从小就是最优生,要不是那场浩劫,他一定会像父母一样接受大学教育,并且用毕生所学回报社会。现在他没有机会了,但妹妹和思存考上了大学,一定程度上替他圆了大学梦。他不停地问思存大学里的事,让她多说一点儿,好让他的梦更加具体。

思存说:“学校虽然还很简陋,但氛围非常好,大家都努力学习,互相帮助,老师也尽可能地给学生提供帮助。学校还开展了许多社团,有广播社,话剧社,文学社,科技社等。不过我都没有参加。”

“你怎么不参加呢?锻炼一下多好。”墨池说。

“我底子差啊!就比录取分高一分,在系里是垫底的了。”思存没底气。

墨池摸摸脑袋,自己是不是以前太打击她的自信了?其实她突击两个月就考上大学,已经相当不错了。墨池说:“多参加活动还是有好处的,你很聪明,只要用心学,慢慢就赶上了。”

“你不知道!”思存说,“大一的学习可紧了,班长都建议我们大二再开始参加社团。大一是打基础,有时晚上都有课,周日也全都有课。”

“周日也有课?”墨池讶异地说。

“是呀,上午下午都有。”思存老实地说。

“那你怎么回来了?”墨池提高了声音。

思存捂住嘴巴,怎么一不小心把逃课的事给穿帮了呢?墨池严肃地看着她,不敢撒谎,她红着脸,小声说:“同学帮我答到。”

“你还学聪明了!”墨池生气了,大声说,“你这大学上得真出息,别的没学到,学会翘课、撒谎了!”

“撒谎”两个字一下子刺进了思存的心里,她心里一难过,眼泪就要往上涌。生生克制住,深吸一口气,她硬邦邦地说:“要不是早答应你,我才不回来。”

“又是见鬼的承诺!”墨池怒火攻心。她除了承诺,任务,心里就没有别的?没有他?“我不需要你的承诺,你要是不想回来,就给我走!”话一出口,墨池自己也愣了,最后一句话绝对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思存却根本没细想,他赶她走!这里本来就不是她的家,他也不是赶她一回两回了。“走就走!”思存甩着辫子扭身就跑,一开门撞上了保姆。她头也不回,冲下楼梯。

“饭好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兴冲冲忙了一早上的保姆傻眼了。

墨池瘫坐在轮椅里,再也没有一点儿力气。“抱歉,让您白忙了,我想休息一会儿。”他无力地说。

“吃了饭再歇着吧。”保姆关切地说。

“不吃了,您自己吃吧。”

思存没有刻意炫耀,她的收音机还是引起了同学们的注意。首先是在宿舍里,于小春眼最尖,思存才把收音机拿出来,她就凑上去,一眼看到了商标,高声叫道:“思存,你买收音机了,还是海鸥牌的呢!”

思存不懂牌子,“是亲戚给我的,学英语用。”

大家都围了上来,于小春摸着那台砖头大小的收音机,咂着嘴说:“海鸥牌的收音机是最好的,我考上大学家里都没舍得给我买一台。思存,你这亲戚真大方。”

靠在床上看书的苏红梅淡淡地说:“海鸥不算最好的,西德的根生牌才是最好的。”

于小春白了她一眼,“你就喜欢资本主义的东西,崇洋媚外!”她瞧不惯苏红梅目空一切的样子。

思存说:“我也不知道啥牌子好,反正咱们早晨能跟着收音机学外语了。”

思存的大方无私让大家惊喜若狂。这是他们班的第一台收音机,思存算是为她们宿舍大大地谋福利了。

夜里,思存躺在上铺,静静地抚摸着她的收音机,保养良好的收音机发出暗暗的光泽。于小春说这台收音机是1974年生产的,后面贴着标签呢!那时他是不是就靠这台收音机,度过了一个个孤独的日子?思存的心隐隐地发疼。

1978年的中国,文化复兴刚刚开始,新华书店和各大图书馆的新书逐渐丰富,但与青年人热火朝天的学习劲头相比,还是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作为市里最高学府——北方大学的教学资源也很紧张,校图书馆数年前被红卫兵毁坏一空,现在虽经重建,藏书量却也远远比不上“文化大革命”前。为了抢先看到教授推荐的一本好书,学生们常常饭也不吃就往图书馆跑。而一本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贵资料,更是废寝忘食地全部抄下来才罢休。

这天,思存就在校图书馆里苦苦寻找一本唐宋八大家的评论集,她在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前流连,好不容易找到了,思存心里一阵窃喜。只是书放得太高了,思存踮起脚尖,刚要去够,一双大手已经抢先拿下了书。

思存又气又恼,回头一看,是一个身穿中山装的男同学,捧着书是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思存失望的心情就别提了。这本书她找了整整一个小时,午饭也没顾上吃,肚子饿得咕咕叫。好不容易找到了,只差一点点就拿到了,居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人横刀夺走。思存委屈得睁大眼睛,忍不住叫道:“是我先看到的。”

男生这才注意到思存,一抬头,两个人都愣了。男生笑着说:“是你呀。”

他正是开学第一天帮思存拎行李到中文系报到处的刘志浩。

思存也认出了刘志浩,毕竟人家帮过她在先,现在也不好意思再理论了。她脸色通红,小声说:“你要看,就先看吧。”

刘志浩拍拍书说:“我们老师推荐的。你才大一,怎么就看这个了?”

思存说:“我们老师也推荐了。”

刘志浩说:“还是你们赶上好时候了,我们大一那会儿天天学工学农。现在能好好学习了,马上却要毕业了。”

思存扯着嘴角笑笑。书没借到,心里还是很失望。

刘志浩说:“这本书我就不让你了,我下半年写论文要用,先抄下来备着,用完借给你。”

思存点点头。刘志浩很了然地说:“你找了好久吧。其实不必一本本地找,外面有索引,先查到在哪排书架,就好找了。”

“索引?”思存茫然地重复。她是第一次来图书馆。

刘志浩说:“跟我来。”他带着思存来到阅览室的门口,指着一排像中药柜子一样的小方格说,“就是这个,里面的图书信息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什么书在什么地方很方便查找。你要是提前查好,早就找到这本书了。”

思存很是羞恼,书没借着还被揶揄一番。她头一低,匆匆就走。刘志浩排队办借书,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思存疑惑地回过头,刘志浩指着手里的书说:“我用完了好给你送你们班去。”

“我叫钟思存。”

思存已经三个多星期没有回墨家小楼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在和墨池赌气,还是学业确实太忙。她每个周末确实是在上课,下午下课是四点钟,时间足够回去一趟。每次到了这个时间,她就心烦意乱,墨池的影子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想他,想回家跟他一起看书、背诗、练书法,哪怕是顶嘴、吵架也行。可是,一想起他那么凶地骂她撒谎,又恼火得不得了。每个周日的傍晚,思存就一个人坐着发呆,自己跟自己打架。有一次,她都走到了公共汽车站还在斗争,一直斗争到六点钟末班车过去了,才闷闷不乐地回到学校。

没几天,刘志浩到她们班找她,说那本书他已经抄了快一半了。思存吓了一跳,光听说有人抄书,没想到他还动真格的了。刘志浩说这本书不会再版了,抄下来以后都是珍贵的资料。

他还建议思存也抄,思存心动了,说:“等你抄完我就抄。”

刘志浩说:“我们班还有不少同学等着抄呢。你也别等我抄完了,咱俩一起吧。”

思存说:“可是你都抄完一半了,咱俩不同步啊。”

刘志浩笑道:“那好办,你跟我从后半部分开始抄,抄到最后,再抄前面的。这样省出时间来让更多的同学都能借到这本书。”

思存翻翻书,微微皱眉,“只好这样了。”

刘志浩说:“行,晚自习我来你们班教室找你。”

于是,思存早晨学英语,白天上课,晚上抄书,忙得不亦乐乎。礼堂在放电影,于小春拉着她去看,她也推说没时间。于小春气得骂她:“书呆子,小心学成大近视。”

苏红梅淡淡地说:“她和男同学那么热乎,我看是谈恋爱了。”

思存急得面红耳赤,分辩道:“我不是谈恋爱!”苏红梅怎么能冤枉她谈恋爱呢?

她怎么会和别人谈恋爱呢?

于小春替她解围,“思存才不会谈恋爱呢!我们都说好了,大学里不谈恋爱。谁像你,没羞!”于小春还做了个鬼脸。

思存连忙把她拉开。于小春和苏红梅互相看着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说矛盾也没有,就是爱打嘴仗。可是千万不要扯她谈不谈恋爱啊!

婧然从北京来了信。于小春眼尖,看到了信封上“北京大学”的字样,惊讶地说:“思存你有同学考上了北京大学?”

思存说:“是亲戚。”

“你什么亲戚这么厉害,又开小汽车又考上北大。”戴眼镜的董丽萍话不多,总能问到点子上。

思存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说:“开车的和考上北大的,不是一个亲戚。”

好在大家也并不关心这个问题,很快各忙各去了。思存爬到上铺,小心地撕开信封,读婧然给她的信。

“亲爱的嫂子!”开头的称谓让思存脸一热,下意识地藏了一下。她是班上最小的,所有人都想当然地认为她没结婚,只有那些三十多岁的大同学才是成了家的。他们课上喜欢坐一起,课下也喜欢扎堆,与她们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格格不入。思存自然而然地和于小春她们打成了一片,虽然她有墨池,但那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她不想和刘英他们大谈过日子经,她还不懂那些。

婧然在信中描述了北京的见闻。长安大街一眼望不到尽头,前门、西单、王府井热闹繁华,北京大学是知识的殿堂,许多以前只在书本上见到的名教授出现在了课堂上,大家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系里的读书会、辩论会每天都在开展,各种新思潮冲击着婧然年轻的心。思存读着信,都能感受到婧然的激情澎湃。

笔锋一转,婧然提到了她哥哥。“嫂子,你别光顾学习,忘了回家看哥哥哦!我们能够上大学,哥哥却只能留在家里,哪儿也去不了,他的心里一定很苦闷。你要多多地开解他呀!我相信你一定会的,因为你是我的好嫂子!”

思存只觉得脸上发烧。婧然在北京都这样记挂着墨池,她却几个星期没有回去看他!今天是星期五了,后天,无论如何,她下了下午课要回去看他。

墨池这些天过得不大好。思存逃学,他是真急了,才会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可她能回家看他,他的心里高兴得快要疯了!思存走后,他责怪自己怎么说话那么冲,她难得回来,却连午饭都没吃上。他提前两天就告诉保姆,周日要包饺子,要做点儿好菜,好好给思存打打牙祭。可她还什么也没吃到,就被他气走了。那天墨池难受得中午没吃饭,晚上也什么都没吃下去。没精打采地过了六天,熬瘦了一圈,好容易又到周末,他让保姆蒸包子,炖排骨,又去书房找了好几本好书准备送给她,思存却没有回来。

她倒是听话!墨池只有苦笑,别的事没见她这么听话过。习惯了她的聪慧、她的笨,习惯了她温顺外表下的倔犟,习惯了每天和她在一起,现在,她不回来了,他很“不习惯”。他每天待在书房里,回忆把她画成小花猫,回忆她的恼羞成怒都是那么可爱。

又要到周末了,墨池不想再空等一场。周六傍晚,他看完了一本书之后,打电话跟章伯借了车,去北方大学。墨池近来出行次数明显增多,章伯非常高兴,一向少言的他乐呵呵地说:“年轻人就是要多出去活动活动。”

墨池说:“一会儿还得有劳您和我一起去下教学楼。”

“没问题。”章伯说。

汽车在校门口停下来,墨池进校门还遇到了点儿小麻烦。门卫从岗楼里蹿出来,拦在轮椅前面,“你,干什么的,找谁,出示证件!”语气一点儿也不客气。墨池长得白净英俊,很像个高年级的大学生。可火眼金睛的门卫知道全北方大学没有坐轮椅的学生,这个人一定不能轻易放进去。

墨池耐着性子通报,登记,出示身份证明。正是吃晚饭的时间,校门口穿梭往来的学生络绎不绝,都快引起围观了,门卫才挥挥手,放人。他们又一路打听中文系的教室。好在中文系就在一楼,章伯扶他上了门口的台阶,向前走了几步,让他扶着楼梯扶手,再赶紧帮他拿来轮椅。

墨池说:“您等我一下,一会儿就回来。”然后自己转动轮椅,一间一间教室地找。足足沿着回形楼道转了一圈,才看到中文系77级的牌子。墨池轻轻推开门,教室里没有几个人,他的视线转了一圈,没有看到思存。墨池看看手表,早就是下课时间了,她要是回了寝室,可就麻烦了。

教室里有人看到墨池,跑了过来问:“同学你找谁?”这人纯粹是惯性思维,说完之后才想到,墨池根本不可能是他们学校的同学。

墨池问:“钟思存在吗?”

“她去吃饭了吧!不过她每天都来上自习,你在这儿等会她吧。”

墨池坐在教室门口默默地等。大部分学生都去吃饭了,楼里人很少,偶尔走过行色匆匆的学生,手里捧着饭缸,抱着书本。清苦的学习条件竟让墨池很羡慕,能徜徉在知识的殿堂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楼道里很静,很轻的脚步声都能吸引墨池的注意。他看到思存了,一手抱着书本,另一手拿着一个大馒头。她和一个穿中山装的高个男生边走边讨论,男生似乎说了一个让她同意的观点,她连连点头。

走到教室门口,她才看到墨池。“呀!”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墨池!”很自然地跑到他身旁。

楼道里陆续有学生走过,思存的脸蛋刷地变得通红,心怦怦乱跳,低着头偷眼瞧他。她几个星期不回墨家小楼,他一定是问罪来了。

“这是谁呀?”刘志浩问。

“这是……”思存沉吟了一下,说,“我亲戚。”

墨池顿时黑了脸。

“那你今晚还抄书不?”刘志浩问。

“抄呀,你先进去等我,我和他说几句话就抄。”思存突然觉得自己有理了。他不是嫌她逃学不用功吗?她就用功给他看。她说:“我要上晚自习。”

“上多长时间?”墨池忍着气,眼睛却要喷出火来了。

“两个小时。”思存边说边咬了口馒头。

“我等你。”墨池压着气说。

思存转身走进教室,随手关上教室门。

墨池坐在门口等。他的耐心快耗光了,胸口憋闷得想骂人。他是她高考辅导老师,前前后后相处了整一年,他对她比对亲妹妹还亲,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她丈夫,她的男人!她居然给他吃闭门羹!墨池气得想砸门、砸墙、砸玻璃,把思存给砸出来。他握紧拳头,指节发白,生生克制着。

几个唧唧喳喳的女生走来,正是思存同宿舍的姐妹们。看到他,上上下下地打量。

于小春问:“你找谁?”

墨池没好气,他今天一直在回答“你是谁?你找谁?”他来找她妻子,还得遭人盘问!“我等钟思存,我是……”墨池咬牙切齿地说,“我是她亲戚。”

“思存在自习,我帮你叫去。”于小春热心地说。

“不用了,我等她下晚自习。”回去再收拾她!

女生们进了教室,最后的女生忘了关门。墨池看到思存和刘志浩并排坐着,两个人一起奋笔疾书。书放在刘志浩的面前,思存得伸长了脖子才能看得到。

自私的男生,不知道照顾女同学,墨池愤愤地想。不过,他墨池的妻子,不用别人照顾!

墨池坐到腰酸背疼,晚自习下课铃终于响了。思存飞快地收好钢笔本子,来不及整理齐就往外跑。

“我下课了。你说吧,什么事?”思存脖子一梗,故意硬邦邦地说。

“什么事回家再说!”墨池喘气都带着怒火。

思存倒没反对,走到他身后帮他推轮椅。

“东西我帮你拿着。”墨池说。

思存把书本交给他。他翻着,稿纸上密密麻麻抄着唐宋八大家的作品解析和生平故事。前面都是工工整整,最后十几页,龙飞凤舞,张牙舞爪,群魔乱舞。

“这就是你晚自习的成果?”墨池手指点着那几篇鬼画符。

“不要你管。”思存嘴硬地说。其实刚才她说要上晚自习,本指望墨池能叫住她。

谁知道他没有叫。她坐在里面又看不到外面,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会不会气走了,哪还有心思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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