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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瞒开缺胡母挥鞭责浪子 谋实任大使让座遇故交

胡雪岩坚信这里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跑街嘛,跟别的钱庄打交道的机会也很多,他还认识几个老板,谋碗饭吃应该问题不大。回到家,胡雪岩见妻子正在堂屋门口的绣花架上一针一线地绣牡丹,他立在旁边看了一阵,默默把手中这一笔钱交给了妻子。

素娟一看,惊异地望着丈夫。跑街一年的薪酬是八两银子,再加上洗理费其他加薪,一个月也不过一吊多钱,今日仅这个带霜的小银锭就是五两纹银啊!胡雪岩不想自己被开缺的事让家人知道,故作轻松地解释道:“历年的红利加奖酬。”

素娟闻言,喜不自胜:“啊——这么多?!”

胡雪岩带点揶揄道:“多,不好吗?每次你只会嫌少,不嫌多。”

素娟自觉有些尴尬,解释道:“哪里哟,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就担心你偷偷摸摸把家里的钱……”

“现在你还有什么担心的?王有龄去了北方,螺蛳姑娘也嫁给了苏北船老大,我还能把家里的钱拿去帮谁……娘呢?”胡雪岩不悦地打断了她的话。

“新近从湖南回来的武老爷想要一些寿品为他爹祝寿,娘送些花样去给武老爷挑选。武老爷的腿瘸了,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听说广西那边正打仗呢!”素娟回应道。

胡雪岩连忙出门,果然在元宝街上接到母亲。进了家门,胡雪岩把母亲扶到木靠椅上坐下,替她揉肩捶背,带着愧意道:“只怪孩儿无能,让娘这么大年纪还要操劳、奔波。将来我事业有成,一定要让娘颐养天年,好好享几天福。”

胡母听得眉眼含笑:“你有这个心就好。娘并不希望你家财万贯,把娘供养起来。只要你能学好,有孝心,好生待老婆、孩子,娘这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素娟见丈夫又拿回银子又揣回银票,自是欢喜不迭,乘机讨好道:“娘,雪岩今天拿回家里一大笔钱呢。”

“哦,那就去买点肉、买点鱼,全家好好团聚一下。”胡母也很高兴。

素娟连忙摘下壁上菜篮,答应着乐颠颠地去了。胡雪岩见状哭笑不得,感到实在是有苦无法诉说。他忽然想起螺蛳,如果她在,似今日这等苦一定会原原本本向她倾诉……

一连数日,胡雪岩跑了“金康”钱庄,掌柜的说:“恕本庄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菩萨!”接着,他又跑了“大利”、“富润”、“茂鑫”,全都没有结果。钱庄规矩甚严,一个在钱上犯了规矩的小伙计,是没有哪个钱庄愿用的。没奈何,胡雪岩只得改谋别业,米店、油坊、庄布、南广杂货,还有跑邮、缫丝、茶博士、各类作坊……可在杭州城里,早就觅饭碗难于登天了!

又见朔风、白雪,黑泥、银浆。长长的青石板街黑湿黑湿,瑷叇的铅云,惊慌飞过鸣噪的小燕雀,犹如一片射天射云的黑色弹丸。

胡雪岩神情沮丧,脚步蹒跚地经过元宝街、清河坊、新宫桥……居然站到王有龄曾经站过的位置,伫立桥头,目光散乱地望着水雾蒙蒙的中河。他觉得很累很累,那疲极中弥漫着无尽的悲哀和淡漠,缓缓地,一只无形的手,往他脸上轻轻覆盖了一层殓布,双眼无力地闭拢……

“咸豆儿——糖粥!”一声典型的杭州小贩吆喝,惊醒了胡雪岩的幻觉。他那双脚在桥栏边晃动了一下,差点滑入清波粼粼的中河!河中是一条破船在随波摇晃,船上并没有螺蛳姑娘。

我这是怎么啦?想就此了断吗?了断自己很容易啊,可你值吗?你年纪轻轻,一事无成,遭遇这么点挫折就心灰意冷,岂不是白打这世间走了一遭?

回到家中,胡雪岩疲惫得双脚拖不动,神木楞吞坐到椅子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素娟只道他“跑街”辛苦,放下手中的绣花绷道:“在外跑了一整天,肚子饿了吧?要不要盛一碗红枣糯米粥给你吃?”

“我不饿……哦,我在外头已经吃过了。”胡雪岩摇了摇头。

素娟讨了个没趣,拿起自己的绣样给胡雪岩看:“雪岩,你看我这几朵牡丹绣得好看吗?”

今天应该是钱庄发薪酬的日子啊!胡雪岩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顾低头想自己的心思。素娟固执地将绣品探到他面前道:“你看看嘛,这是我为那位瘸腿的武举人绣的……”

胡雪岩厌烦地把她一推道:“你怎么这么烦哪!”

素娟被推得踉跄后退,差点跌倒,绣件也落到了地上,顿时发作起来:“你现在嫌我烦了?可我当初也是你们胡家三姑六婆、花花轿子抬进门来的,金家还有一份并不差的陪嫁,那时候你怎么就一点不烦?早知道你有那遂心遂愿不心烦的人,我就不往元宝街这个方向来……”

听了这话,一股无名火直拱他的脑门子,胡雪岩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厉声喝道:“你给我住嘴——”

床上的孩子受到惊吓,哇哇地哭叫起来,素娟连忙到床边去拍哄孩子,眼泪便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胡母闻声推门进来:“怎么啦,素娟?”

“娘,没什么,是我不小心碰翻了茶杯。”胡雪岩赶紧掩饰,随即弯腰去拾地上的瓷杯碎片。

茶汤、茶叶溅到绣花绷上,胡母拾起绣花绷,撩起腋下的绢子擦着,缓缓道:“雪岩,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不要拿素娟出气,跟娘说好吗?”

“这几天他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一回家就铁青着脸,动不动就火冒三丈。我和娘这样白天黑夜绣花缝衣,连让他看一眼都不高兴。”素娟乘机发作。

“雪岩,素娟嫁到我们家,也实在是难为她。有她这双巧手,现在我们一家四口,日子才勉强过得下去……唉,对了!你这个月的饷银发了吗?怎么没交给娘?”胡母数落儿子,拿眼睃着他。

素娟一肚子委屈,立刻把这个要紧事提了出来:“昨天我还问过他呢,招来他一阵无名火。”其实不怪素娟着急,实在是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

这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胡雪岩支吾其词:“最近钱庄银根紧,这个月饷银要拖欠些日子,可能要拖到下个月一并发。”他把目光转向妻子,那眼神背后隐含着责备与种种复杂,“我不是和你打过招呼了吗?”

素娟神情讷讷着说不出话来,胡母却顿时生出怀疑,她打量着儿子道:“钱庄怎么会发不出饷银呢?雪岩,你不会有其他事吧?”

“娘,我能有什么事。”胡雪岩发出几声干涩的笑声,随后转身去拿扫帚,找撮箕,扫去那些碎瓷片,把一件恼心事暂时支吾过去。

第二天,胡母让素娟放一放手中的活计,去钱庄打探饷银的事。胡雪岩成亲的时候,那个章大伙带着两个伙计来喝过喜酒闹过洞房。

素娟去没有找到她熟识的胖子章水祥,便找一个伙计打听。那伙计口无遮拦,告诉她胡雪岩被“开泰”开缺好几个月了。还告诉了他被开缺的原因!犹如晴天霹雳,素娟努力把持住自己,才没被这个炸雷击倒。她哆嗦着嘴唇问:“三百多两银子,是我们当牛做马一辈子都还不清的一个大数目,他拿这个钱干什么了?”伙计说连你们家人都不清楚,我们外人哪得知道。素娟被这个打击弄得头脑昏昏,双腿沉得拖不动,在钱庄门口站了老半天,才弄清楚回家的路……

有道是祸不单行。素娟这里唬得走不动路,元宝街胡宅门口,一双又脏又瘦的手使劲地拍打门扉。虚掩的门开了,胡母走了出来,肩上还搭着一绺一绺的五彩丝线。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头发蓬乱,醉眼蒙眬地问道:“这、这位大姐,找、找你打听个人。”几位街邻闲汉见状走了过来,觉得有趣。

“你说是什么人?”胡母甚是和婉。

“这,我可说不清楚……呃,只知道他,姓胡……家住元宝街……在什么钱庄里,当跑街……”

这分明就是找雪岩的嘛!胡母于是问道:“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那人瞪大眼睛,伸出一只手道:“要钱哪!他,他骗走了我一百两银子。”

胡母只当他说酒话,点首表示她听懂了。一位邻居笑着问:“你这样子,会有一百两银子被他骗走?”

“谁说没有?”醉鬼这下的反应倒快,接着又挥了挥手,一脸不屑的样子,“哦不,不是我,是我……女儿的银子被他骗走了。人家都叫她螺蛳姑娘你不知道?”

听到这名字,胡母有些警觉,放缓语气道:“你女儿的银子,怎么会被他骗走呢?”

“我女儿……是这个姓胡的相好,两人常常鬼混在一起……呃,结果把她出嫁的一百两卖身钱,全,全给了这个姓胡的浪荡子……你说混蛋不混蛋?呃!”

胡母只得告知家里没别人,等儿子回来,她一定问问清楚。哪知醉鬼一屁股坐到她脚下,说他要像钱庄那样“坐索”,今晚他就不回去了。未几,醉鬼又在门首嘤嘤地哭,说女儿一走就没了音讯,也不知是死是活。弄得胡母好生懊恼,搭理不是,不搭理不是,关门不是,不关门也不是,几个街坊好说歹说,连拉带拽,才好不容易把他请走。等素娟回来把去钱庄的情形一说,胡母不由得大怒,立刻在胡父的遗像前敬香,要动家法!

胡雪岩依照往常钱庄打烊时候回家。胡母便问:“你这是打哪儿回?”

胡雪岩不知底里,回答了一声“钱庄呀!”

一听这话,胡母便一声怒吼:“逆子,快去你爹面前跪下!”

“娘,你听我解释……”胡雪岩还想辩解。

“我不想听,快去给我跪下!你跪不跪?”

客厅墙上,挂着胡父的遗像。画像下,烛火熠熠,香烟袅袅。旁边,摆祭着一柄粗藤绕成如意结的藤鞭,漆成朱红。那胡雪岩走过去尚不及跪下,胡母拿过鞭子,劈头就是一下。胡雪岩怆然叫了一声“娘——”扑通跪倒在地。

胡母怒不可遏地说道:“你父亲在上面望着你,你媳妇在旁边看着你。今夜,为娘不得不动用家法,狠狠教训一下这个逆子!”

胡雪岩有口难辩,抬头望着鞭子,泪如雨下。

“你五岁死了父亲,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只希望你能有出头之日,重新光耀门庭……我好不容易将你抚养成人,又为你娶上一房媳妇,你却不思进取,在外边花天酒地、胡作非为……还瞒着家里。”

胡雪岩伏地一拜,赶紧声辩:“娘,儿从小没忘记家训,忘记爹娘教诲!儿并不是有意要瞒家里……”

胡母厉声打断他的话:“你不守规矩被钱庄开缺了,还要瞒住不说,欺骗我们……”猛地又是一鞭。

疼啊!胡雪岩被这一鞭抽得差点跳起来,抖颤着身子大叫道:“娘,情形不全是这样……”

“你还敢狡辩!娘再问你,如今你已经成家,孩子也有了,你是不是还常跟那什么螺蛳姑娘在一起?”

胡雪岩一听,不由得神色大变,今天他就在大运河上找漕船,逐个打听螺蛳的下落。难道娘有耳报神?素娟怨恨地瞪着他附和道:“说哟!快告诉娘,你不是很会说的么?”

胡雪岩忍住痛道:“前一阵子我是和螺蛳姑娘有过来往,但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

“不是那样,是怎么样?”胡母追问。

“难道我亲眼目睹还能有错?”素娟气呼呼地把她看到的两人在埠头耳鬓厮磨、亲亲热热、赠戴玉佩的情形说了出来。

胡母闻听,更是怒火万丈,紧攥鞭子道:“我还问你,你是不是拿了螺蛳姑娘一百两银子?”

胡雪岩迟疑地承认道:“拿了……但也不是我拿,是她一定要送……”

“这可是人家的卖身钱哪!她爹都上门来讨债了……雪岩,你怎么能糊涂到这等地步?”胡母痛心疾首,越说越气,频频挥动鞭子,一鞭一鞭落到胡雪岩头上,他再不避让,含着泪水,忍痛让母亲打个痛快。

“六岁时,我动用过‘家法’,你哭着说再不淘气……打这以后,你成了懂事的孩子……没想到十多年后,我又要动用你爹留下的‘传家宝’,再一次教训你这个不孝之子……他爹,我对不起你啊……”胡母把脸转向胡父的画像,大声怆呼。突然,她挥打的鞭子停在了空中,那在黑暗中呼啸的鞭梢,像一条怪异的蜈蚣耷拉下来。胡母摇摇晃晃,素娟赶紧上前扶住道:“娘,你怎么了?怎么了……”

藤鞭掉落在地上,胡母老泪纵横:“问他,银子都用到哪儿去了?”

胡雪岩也抱住母亲的腿,涕泪横流:“娘,为了帮助王有龄进京补官,我挪用钱庄勾销了的欠款,也收下了螺蛳姑娘的一百两银子。我走的是一招险棋,赌的这一把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结果!儿子行事忒胆大了些,让母亲担心,害娘和素娟受累,儿子心里十分不安。但儿子并不为这个举动后悔……咎由自取,延祸家人,儿子该打!娘,你再打吧……”

王有龄乘船北上,途中遇运河淤塞,只得舍舟登岸,改乘马车,辗转两个来月抵达天津。天津,在北京东南二百四十里。地当九河津要,路通各省舟车。南来数百万之漕,悉道经于此:舟楫之所式临,商贾之所萃集,五方人民之所杂处,皇华使者之所衔命以出,贤士大夫之所报命而还者,亦必由于是,实水陆之通衢,为畿辅之门户也。

经内行指点,王有龄先打听消息。吏部今年掌管捐纳的是哪位章京?秉性如何?各省有多少个需补的实缺?实缺中,又有肥瘠之分。肥的让你盆满钵满,好处占全。瘠的也分个档次,譬如王有龄捐的这个盐大使,倘真的把你分发到舟山群岛海边上的盐场里去看盐库,除了喝海风,你还能有什么好处?

打听这类消息有固定去处,譬如鼓楼附近的“喜雨来”茶楼。“喜雨来”茶楼临街,市声喧闹。王有龄挑了靠窗的一张茶桌坐下,一边慢慢品茗,一边眺望楼窗外面的津门风光。

进入视野的是距茶楼不远的鼓楼,楼居津城中央,高三层,四面穿心,通四大街。这个四向皆通的穴道系用青砖砌成,据说是天津设卫时的建筑,始于明代,故斯楼又称古楼。砖穴上面悬挂大钟,晨昏各撞一百八杵,城门早晚启闭,以钟鸣为准。钟声洪亮,声闻十余里,钟楼东面额题“声闻于天”,倒也确切。北面有联——

高敞快登临,看七十二沽往来帆影

繁华谁唤醒,听一百八杵早晚钟声

王有龄颇欣赏这副对联的平中见奇,正赏玩之间,旁边一张茶桌的争吵,引起了他的注意。

原因是先到那个茶客坐的桌子,原是当地一位阔少爷长年包用的。现在,他带着一伙朋友来喝茶,上了楼,发现座位已被人占了,就怒气冲天地兴师问罪起来。

茶客听他出言不逊,便反唇相讥道:“这儿并不是你的豪门府第!茶楼的位子人人可坐。谁早来,就归谁坐。”

是啊,茶寮酒肆,乃公众休闲聚晤之所,讲的就是个先来后到,岂有强霸专座之理?王有龄不禁颔首。哪知那阔少爷一声怪啸,把他宫缎夹袍的下摆一提,身子晃几晃,腆着胸脯道:“我这位子就不准别人坐,你给老子滚开!”

“天底下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人,还有没有王法?”茶客问道,端坐不动。

“你去天津卫问问,老子就是这儿的理、这儿的法!你滚不滚开?”阔少爷说着,伸手就是一拳。哪知那茶客非等闲人物,一把截住他的拳头轻轻一推,阔少爷不提防,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好小子!本少爷得好好教训你,你才会知道咱天津卫的规矩。”阔少爷恼羞成怒,猛一挥手,“上!”四位同伙如狼似虎围住对方,伸拳捋臂准备动手。

茶客冷笑一声道:“反了!皇城边上,居然有你们这等恶少,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做什么的!”

王有龄对这位茶客的凛然甚是敬佩,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此人年纪和自己相仿,穿一袭月竹布长衫,天青洋布裤子,足蹬青缎暗花半腰靴。那靴底的样式引发了王有龄的兴趣,那靴底颇厚,但靴尖是一道上挑的弧线,使鞋略像秦淮河的画舫,实际上是加强了靴的厚度。这是云南一带的样式,再加上他的身量和南方口音,此人莫不是南方客?

双方正对峙着,茶博士赶了过来打躬作揖,劝双方休要伤了和气,然后对那位茶客道:“这位爷,请您多包涵,我另外再给爷安排一个雅座好不好?”说着,就把他往当中一张空桌上引。

那茶客道:“不靠窗咱不要,看不到天津卫的鼓楼。”

眼见三方都不得色,王有龄起身离座,上前冲茶客一揖,邀请道:“这位先生,我这里正好靠窗,何况饮茶以客少为贵,众则喧,喧则雅趣乏矣。独啜曰幽,二客曰胜,三四曰趣,五六曰泛……我不求幽,你我求个胜妙如何?”

那茶客闻言大喜,立即起身:“聆教,聆教!先生请!”

二人坐下,互道名姓。茶客姓傅名晶,果然来自彩云之南。两人用云南话对了几句,不禁哈哈大笑。王有龄随即让茶博士换掉旧茶,用他从杭州带来的龙井茶,给傅晶重新沏上一杯。茶香人亲,二人越谈越投机,原来傅晶竟是一位京官的管家,因京官最近放了外任,他是随主人一道往南边去的。王有龄心中一动,问道:“不知你家老爷尊姓大名,官拜何职?”

“我家老爷姓何,少年读书时就绝顶聪明,后来科举屡屡中榜,由秀才、举人,一直考中进士!入仕后更是青云直上,由翰林院编修直至户部侍郎。这次,朝廷外放他任江苏学政,顺道查办浙江一桩案子。”

王有龄的心不禁扑扑直跳,急切地问道:“你家老爷姓何?是不是云南曲靖人?”

傅晶沉吟道:“好像是的,我是老爷赴翰林院编修任,到昆明后才做了他的长随。不管怎么样,既是云南大同乡,你又来自浙江,回去我一定向老爷禀报,看看他能否同你见上一面。”

王有龄拱手致谢:“那就全仗您了。傅管家,请一定告诉你家老爷,先父曾在曲靖当过知府,我也在曲靖长大。”

当晚在小客栈里,王有龄哪里睡得着?一时想起少年读书时的情形,一时又想起父亲亡故,竟然只能在野地里焚化,不禁悲从中来。他翻来覆去,暗中一次次祷告,希望这位学政大人,就是少年时一起读书的何桂清!

真是苍天有眼!次日一大早,傅晶竟来小客栈等他。王有龄梳洗已毕,马车将他们载至一座花木扶疏的四合院。院内高墙、松柏、假山、鱼池,也不能一一细说。傅晶领着王有龄走仪门进院,沿着曲径走向主人下榻的馆舍,一路喋喋哓哓,为此番巧遇喜不自胜!

“这正是王大人说的,人生全靠一个‘缘’字!你和我家老爷真是‘有缘千里重相会’啊。老爷一听王大人的名字,连连说这是故人,故人啊!高兴得一夜都没睡好觉,一早就在等你了。”

“是啊,是啊!我同你家老爷是总角之交,关系非同一般。小时候同在一个塾馆发蒙,每天早晚同去同回,情同兄弟……昨天我只怕姓同人不同,心想哪有那么巧的事?所以一时不敢跟你说破。”王有龄也没想到真有这么巧。

“怪不得!怪不得!”傅晶点首连连。

来到后院一家门首,傅晶哗哗甩甩马蹄袖,肃立门边,提高嗓门唱报:“杭州候补盐大使王有龄老爷到!”

门帘一挑,何桂清从书房迎了出来。他微有发福,身穿白竹布对襟褂,大红撒管裤,履着朝靴,戴着便帽。他双手抓住王有龄双手,二人久久对望,彼此露出惊喜神色。王有龄想起他侍郎身份,退后一步:“卑职王有龄,拜见何侍郎大人。”

正欲按规矩拜下去,何桂清急忙趋步上前把他架住道:“有龄兄,千万别这样!相别十几年,天各一方,断了音讯,没想到咱们竟然在天津卫重逢了……来,坐,快坐!”

两人就座。傅晶端上茶水、瓜果,然后躬身退出。

何桂清兴奋地说道:“昨晚傅晶告诉了我,我竟不相信这会是真的!整整一夜,始终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王有龄也按捺不住道:“是啊,我也没想到好梦会成真。虽然相隔十几年,可往事历历在目!桂清兄,我和你一起在曲靖度过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还如同昨天一般。”

原来,何桂清是知府衙门门役的儿子,自小就与大他三岁的王有龄一起玩耍、嬉闹。后来王有龄进了塾馆,何桂清因家贫不能入塾,便在家中哭闹不休。王父听说后,资助他家银两,亲自送他到名儒蔡先生开办的塾馆读书,同王有龄一道出入。何桂清从小就聪颖过人,读书又用功,王父常在王有龄面前夸赞他:“桂清这孩子天分极高,将来必定是国家栋梁之材……”

何桂清赶紧道:“哎哟,我们光顾着叙旧,还未问尊大人福体是否康泰?”

听闻此言,王有龄一下子噎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见状,何桂清大惊道:“难道……他老人家……”

“已经归天了……”王有龄说到父亲遭人诬陷,从此厄运连年,父子俩在杭州贫穷潦倒,自己生不能赡养父母,死不能为父营葬,不禁大放悲声。

何桂清也止不住落泪:“不要太过悲伤了,有龄兄。令尊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竟连个知恩图报的机会都没有,这次去杭州,一定要到他老人家灵前去祭奠一番……”

中午用膳,王有龄说起此番来京的目的,何桂清道:“五百两银子够做什么,官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吏部有人开恩,随便派你一个苦差滥事——派你到粤匪为害的冲难县去干个‘红巾’(板炭)大使,到时你不去也得去,岂不是自蹈死地?”

“那……那我可怎么办?”

“我昨夜替你想过了,现在正好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是早也不行,迟也不行,真是巧得很。这次,我奉朝廷之命南巡,就是去调查浙江巡抚的案子。你先回去,带一封我给黄巡抚的密函,当面交给他。他定会给你安排一个官职,这不比花银子到北京走门路更好吗?”何桂清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王有龄大喜过望道:“好!这当然好!……只是,我听说这位巡抚大人是个贪财刻毒、翻脸不认人的人,他会买你的面子吗?”

何桂清笑道:“这黄巡抚和我是同年进士,交情不算差。这次,他肯定已经得到风声,我要去调查他侵吞朝廷漕粮、逼死前任藩司的案子。我只需在信中稍作暗示,让他对你关照一二,一定会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有龄以手加额道:“桂清兄,这下真应验了先父临死前的那个梦——只要我去北方,会有贵人相助。这贵人就是你哟!先父九泉之下若是有灵,也会感谢你的!”

“哪里哪里,比起令尊大人对我的大恩大德,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没有令尊大人的资助、提携,我何桂清哪会有今天……来!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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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生汉斯来到高山肺病疗养院探望表兄约阿希姆,不料自己也染上了肺病,只好留下治疗,疗养院里的人来自四面八方,性格迥然,思想各异。汉斯是个有理想的青年,可是同这些人交往后,思想变得混乱,精神变得消沉了;俄国女子克拉芙吉亚更使他神魂颠倒。他忘记了事业和重任,高山成了一座“魔山”,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转眼七年过去了,表兄病死,克拉芙吉亚离去,那些交往甚密的朋友也各奔东西,生活把他的幻想一个个击得粉碎,使他感到痛苦和孤独。世界大战的炮火把他震醒,回首往事,汉斯觉得自己是在“魔山“上昏睡了七年,于是他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奔赴前线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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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佛说金色迦那钵底陀罗尼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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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无儿无女丈夫早逝的她,如何在今生儿女双全与幸福相伴?重生意味着可以洗牌重来,意味着改正一切错误,重生真的就能事事顺利一切无忧么?重生是上天的眷顾,当坦然接受重生后,你是一个人潇洒一家人幸福还是让更多的人拥有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