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农村生活异常拮据,除了粮食可以粜出变卖换钱外,再无其它稳定的收入来源。后来,家里养鸡,鸡蛋舍不得吃,攒下来换盐;秋田间套种洋小豆,三伏天在山野里挖半夏、防风,卖到市场凑起来交学费。
到了我们上小学,那时候还不是义务教育。村里的学校濒临关门,父亲设法把我们兄弟送到镇上的中心小学念书。父亲的理论是,村头的山墙上写着“再穷也不能穷教育,再苦也不能苦孩子”,他对这句话深信不疑。所以,父亲和村里其他父辈不同,毕竟气力供养我们兄弟俩如愿读完了大学。
家里为供我们读书,十多年动尽脑筋,苦费心机,周身劳苦。先是种红萝卜,后来养猪,再后来到街上集市摆地摊卖豆腐。父辈们的每一次盘算,每一天辛苦,都对我们的生活带来改变。但我们的小打小闹,还谈不上做生意,头脑死板,常被村邻嗤笑。
多少回的努力,父亲看准商机,到农贸市场去转,胡萝卜一斤要卖两毛钱,翌年他便把胡萝卜种到地里,待冬天上市后,满街都是胡萝卜,价钱掉到了整装批发五分钱,还不一定卖出去,远乡里的人实在背不回去倒在市场边的小河里。父亲琢磨,得做个一本万利的事,那就是养猪,一头母猪一窝可以下十多个猪仔,猪仔养到二尺多长了,猪肉却掉价了,父亲忘了去想这猪也是个有囫囵的吃货;为了提高农产品附加值,父亲决定建豆腐,把黄豆做成豆腐卖,他算过账一斤黄豆可以做二斤多豆腐,利润可观,且柴禾可以去南山拾,水可以去山泉挑,豆浆只要力气从石磨上磨就是了,豆腐坊建起来了,街上卖豆腐的人越来越多了,吃豆腐的人凤毛麟角。
劳力不算成本,是父亲的经济学。东西掉价,父亲就多种多养,从量上来弥补亏损,以防收入负增长。行情太差,父亲就背上背篼走村串乡,上门兜售,企图从中赚个功夫钱。生活开支越来越大,父亲就晴日地里劳作,雨天做些手工活,逢集日去市场捞些营生,晚上赶做一些农产品的半加工品。这是唯一解决增收问题的出路。
一次次,我们企图对生活的改变总在与市场的对接和适应中差一步、慢半拍,而囤货压仓,做了不少赔本的劳动。辛勤的父辈们,一个个重蹈着父亲无奈的哑剧。
父辈们没有别的法子挣钱,但要应付各方面叠加的开支,便又研究这些熟悉的行当,如何把握市场。但能够置换成钱的东西还是有限,收成要等季节,还要看天气的脸色。家中能卖的东西只有这几样农产品,如果市场对农产品需求下降了,父辈们别无选择,只能种养更多的东西来贱卖,随市交易,听天由命。
父辈们相信多劳多得,多种多收。他们不知道,产能过剩的时候,市场需求不旺的时候,出产的同类农产品越多,物价就会跌得越低。固执的父亲一代,为了填补生活的漏洞,只好加着码子多种,扩建猪圈多养。结果投资越来越大,生产成本越来越高,穷日子更穷。
几十年过去了,农村生产经营经历了翻天的变革。市场经济知识的普及,给了农人一定的抵御风险能力。多种经营给了农民出路,蔬菜掉价,农民学会了种核桃,农作物掉价,农民学会了种药材。一种作物的亏损可以用另一种作物的收成来弥补。
这些年,市场低迷的时候,农民们也敢于冒险尝试,来赚取人们统统放弃、市场需求回暖后,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那必然的大收获。做过穷农民的父亲,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