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迷路啦，又饿又冷，必须填饱肚子才可以回家。都怪我不听娘的话偷偷溜出天庭，哎，我就是经不住蜀河镇的热闹嘛。对了，今天是蜀河镇的除夕，人间张灯结彩，孩子们彩衣出行，挑着灯笼让山谷里的镇子汇聚成了一条条光的河……
“不能去往人间，根据《妖精法典》，第一百九十条：一个妖精不可以私自去往人间，并且和人成为朋友。第三百四十条：妖精害怕火光，鞭炮、灯笼……妖精不可以受到人的邀请去人的家里做客……妖精必须天黑出行……”娘每次翻出厚厚的破烂不堪的《妖精法典》来说服我，当然也包括我的哥哥们。
“哇哦，难道……难道我们妖精真的不能和人成为朋友？”我赌气地撇撇嘴。
最后，我总是以妥协告终。呜呜。但我可不是普通的妖精呢，虽然我是妖精家族里长相最不吓人，性格最温顺，最胆小的妖精。
但就像娘说的，我很害怕鞭炮，火光，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地打哆嗦。每次听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鞭炮，我就会躲进娘的怀抱里闭上眼睛。
鞭炮的声音，对我们妖精来说，会让我们吓得缩成一团儿，爬在床底下。但每年迎新年，镇子里都会燃放鞭炮以致庆祝，吵得我们无法睡觉哦。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辞旧迎新的鞭炮声中，据说今年可以轮到我去天庭守岁啦，就是说我又迎来新的一岁。
“点灯笼，碰灯笼。穿新衣戴新帽，吃年糕，砸核桃……”
……
远远地，我又望见人间蜀河镇灯火灿烂，火树银花。那些朦朦胧胧的灯光，在我的瞳孔里闪闪烁烁，分不清天上人间呢。
嘘，我决定加入孩子们灯笼会里。
“哇哦，我从没有见到这么漂亮的彩灯呢。白菜灯。西瓜灯。莲花灯。鲤鱼灯笼……”我躲在落满白雪的稻草垛后，傻傻地望着蜀河镇的孩子们的灯笼会。
孩子们从四面八方，挑着一盏盏红彤彤的灯笼汇集在镇子开阔的地方。灯影里的孩子们嬉笑着，就像精灵出没。
“点灯笼，碰灯笼。穿新衣戴新帽，吃年糕，砸核桃……”
灯笼旋转着，绕着燃起的火堆，转啊转啊，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眼前一片灯的河，就像灿烂的银河。难怪《妖精法典》上说，妖精最怕火光呢。
我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响，北风揪着我的耳朵，我不知道怎么寻找到吃的东西。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靠在稻草垛上睡着啦。等我醒来，我发现灯笼会散了，孩子们陆陆续续，挑着灯笼回家啦。
我一个人无助地，站在树林的小路上，远远地望见灯影向我飘来。
“你迷路了吗？”一个穿着棉袄的男孩挑着灯笼发现了我。男孩身后藏着花棉袄的女孩儿。
“嗯嗯！”我装作一脸无辜地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问。
“啊哦！……我叫噼里啪啦！灯笼会散了，我迷路啦。”我不知道说什么，随口就瞎编了这个名字，虽然我挺讨厌这个名字。我们妖精家族的名字当然不能告诉他哦。
“好奇怪的名字？！”男孩说。
“你能带我回家吗？我很饿很冷呢。”我抱着胳膊可怜地乞求，但心里暗暗窃喜。
“好吧。我带你回家吧。等躲过除夕，再送你回家吧。你的家在哪里？”
“……”我支支吾吾起来。
男孩对我含糊支吾的回答很失望，只好摇摇头。
嘿嘿，我就跟着这个叫五月的男孩和女孩六月一起向镇子走去……
二
下过雪的蜀河镇异常干冷，我瑟缩着跟在五月六月兄妹的身后，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玩。我可从没有玩过这种好玩的东西，天庭里除了云朵就云朵呢。
一路上，红彤彤的灯笼照亮了前方的路。雪地里灯影无限扩大。六月紧紧依偎着哥哥五月，五月目光坚定，脚步有力，他哈出的热气在夜色里缭绕。我偶尔仰望一下头顶寂寥的星空，我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居住的星空，居然这样神秘灿烂。
灯笼会散了，鞭炮声渐熄。星空下的镇子，多么安静，雪光莹莹闪烁，镇子仿佛进入了冬眠。
走过一户又一户亮着灯笼的人家，门楣春联喜庆，门神威武，一派祥和。
“不远啦——”五月兴奋地指了指街巷的另一边。
六月也加快了脚步，她手中的灯笼摇晃不停。
五月的家是北方一座普通的四合院。
“爷爷奶奶，我们回来啦！”六月刚一踏进门槛就像鸟儿一样飞向屋子。
白雪覆盖的庭院，窗户上贴满喜庆的窗花，雪地里洒落着鞭炮红红的纸屑，院子的中央一个胖胖的雪人，歪着红萝卜的鼻子，傻傻地咧嘴微笑。橘黄色的灯光照在雪人身上暖暖的。每处一角落里都洋溢着年的欢喜。我好奇地四处打量着，心里有说出的期待与紧张。
“汪汪——汪汪汪——”还没进屋，迎接我们的狗吠，让我打了个哆嗦。哎呀，对于妖精来说，狗可是最讨厌的，它能用敏锐的鼻子嗅出妖精的气味，何况我是一个变身的妖精呢。
这一刻，我听见心怦怦直跳。
“笨花，别喊啦！是五月六月回来啦！”一挑棉布帘儿，五月奶奶笑嘻嘻地探出头来。“呵呵，这不正等你们兄妹回来吃饺子呢。快进屋暖暖——”
“奶奶，可有我喜欢吃的酸菜饺子吗？”六月已经抢先进了屋子。
“有啊！有啊！瞧这馋丫头就惦记吃呢。这是谁家孩子？”正说话着，奶奶惊讶地望着我。
“嘿嘿，奶奶，忘了告诉你了，这是我们路上遇见迷路的孩子就领回家来……”五月摸摸脑袋，冲我一笑，赶紧拽着我的衣襟进了屋。
“哦！哦！这大冬天的迷路。哎……”奶奶张了张口。
屋子里暖烘烘，火坑上围坐着一家人。炕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和干果。
“哦，这是爷爷，伯伯，婶婶……”奶奶领我一一给大家介绍，我都怯怯地问好。其实，在路上关于家里的情况，六月早都给我一股脑儿兜底儿了。
一家人齐刷刷地盯着我看，看得我都紧张起来。
“瞧着孩子的名字多奇怪啊——噼里啪啦？”五月爹好奇地注视着我。
“哎呀！你瞧这孩子就像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呢？圆脸粉嘟嘟，眉目俊秀……”五月娘吃惊地打量起我。
可能由于刚才走夜路，五月六月没有注意我。屋里灯光耀眼，我好像真的从天上掉下来的人物一样。五月六月都瞪大眼睛，唏嘘不已。
为了能来到人间，我可是按照年画里的孩子打扮起来的，没想到变成了古代的人呢。发髻两边绾，紫缎的团花袄裤，足蹬云靴，戴一只银项圈儿长命锁。
“呵呵，别愣着孩子，快上炕暖暖身子。还真是年画里走出的孩子呢，不知道是哪个庄的呀？……”奶奶笑眯眯忙不迭地招呼我上炕。
“哈哈。我们可把别孩子看得害羞啦。来——来——今儿除夕，大家吃饺子……”爷爷举着酒杯，给我解围。嘘，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今儿个除夕啦。这可是我第一次来到人间过新年，望着一家人围着热腾腾的饺子，说说笑笑，我的心里也暖融融地幸福。
人间的年别提多有趣啦，这可是我们妖精没有想到的热闹。关于年的各种规矩民俗多得让我惊讶不已。来的路上听五月说，除夕可是要守岁的啦。一家人坐在火炕上要坐到天明迎接新年。嘿嘿，这到底是为啥呢？
“汪汪——汪汪汪——”怎么又是笨花啊，它冲着我直狂叫不停。哎，看来，还是被它嗅出什么来啦，好在笨花不能说话。
“来——噼里啪啦，喝杯米酒吧！”大伯热情地给我倒满了小盅米酒。啊？！米酒！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心里嘀咕，妖精可是千万不能喝酒呀。
“……”我支支吾吾地推辞着，紧张地不知道说什么。
“别难为孩子啦！大家快吃吧！”奶奶盘腿坐在火坑上，给我夹菜。
“对对！吃饺子啊！看谁能吃到‘福’呢”婶婶往大家盘子里添饺子，冲身边的五月六月兄妹挤挤眼睛，又冲我微笑。
六月咧着豁牙的嘴儿，扒拉着碗里的饺子。
五月左右张望，不知道寻着什么。
我的碗里不打招呼地被婶婶又添了一只鼓囊囊的大馅儿饺子。
“咯蹦！——”不知道饺子里什么东西，差点蹦坏我的牙齿，我挑出来一瞧，原来一个铜钱儿。
“哈哈哈，噼里啪啦好福气啊！”
“是啊！是啊！福气。福气！”
啊，原来我吃到了婶婶包在饺子里的“福”气，我不好意思地望望五月六月，六月显然有点不高兴，撒起娇来。
……
酒过三巡。已接近子夜，镇子上又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孩子们，快拿出鞭炮添添年气哦！”大伯鼓动着五月六月。
“嘿嘿！走！噼里啪啦，跟我们去门外放鞭炮去——走咯！”五月已经跳下炕，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丈红的鞭炮拽着我就走。
“我……我可怕……”我紧张地缩缩身子。
“根据老规矩除夕要放三回鞭，图个吉利呢，噼里啪啦，你也跟着奏个热闹吧！”奶奶说。
“哈哈，你都是‘噼里啪啦’就这点胆儿呢？你又不是‘年兽’呀！”五月冲我吐着舌头。
哎，没办法，为了不被五月六月怀疑，我只好磨磨蹭蹭地来到门外。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
沉睡的镇子瞬间醒来了。我远远地望着五月六月兴奋地在雪地蹦跳，嬉笑。这会儿爹娘会不会担心我呢？抬头我仰望着天空，笨花不时地围着转圈，咬着我衣襟，叫唤。
三
终于又回到屋子。橘黄的灯光照着窗户上剪纸和雪花，屋内的热气让玻璃上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如同幻境。屋外又开始下雪啦。
“发压岁钱喽！压岁钱喽！孙儿们。”爷爷白胡子抖动着，眼睛笑弯了。
“发压岁钱啦……”奶奶乐呵呵地说。
“不急啊，不急啊！”五月六月说着就一下子抱着爷爷，只见爷爷从怀里掏出一叠叠红包儿。“噼里啪啦，这是你的一份儿。”爷爷说着就把一个红包塞我手里。
“红包？”妖精可是从来没有得到人的馈赠呢，我好激动。来的路上，我就听六月和五月嘀咕，今年的压岁钱，盘算着怎么处置呢。哦，原来压岁钱就是古时候的金元宝儿吧，我捏着红包想。
接下来，奶奶，伯伯，婶婶都发了压岁钱儿。摸着口袋里，鼓鼓的压岁钱，我心里暖暖的，人的年多么有趣呀。
发完压岁钱，爷爷说：“咳咳，今晚大家可不能睡啦。守岁，守岁，才能来年好运。大家不能闷着哪，都讲讲故事吧。除夕讲故事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哦！”爷爷转头打量了一下，“那就先从我开始说吧……”
“爷爷，还讲年的故事吧！”六月绕到爷爷身后，搂着爷爷的脖子说。
“对对！爷爷，去年你年的故事还没讲完了，我就睡着啦！今年我可不能错过呢。”五月说。
……
“哈哈，喜欢听，爷爷就讲我小时候爷爷的爷爷爷爷讲的故事吧。咳咳，据祖辈人讲，遇见一只年兽，根据很老很老的《降妖宝典》的要求：1，燃放鞭炮，以驱逐年。2，打灯笼，红彤彤的火光会让年吓破胆子……”
爷爷说着，又抿了一口酒。可能是喝了酒了缘故，脸庞上红润润，喜滋滋地。他不时给酒盅里斟满酒，眯瞪着眼睛打量着我。
哇！我好紧张啊。我赶紧低头扒拉着热腾腾的菜肴。
“爷爷，你见过年兽吗？”六月好奇地问。
“傻孩子，爷爷要是见过年兽，那还能有你爹呀！”一旁的奶奶一下子把六月搂进怀里，抚摸着她油光的辫子，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据说，年兽都居住在天上……”五月爹抿了一口酒。
“可不是，听老辈人说，年兽头长触角，凶猛异常。长得像麒麟呢。……”六月娘说。
“爷爷，年兽真的居住在天上吗？我们为什么怕年兽啦！”五月说。
“真的有年兽吗？”六月眨动着大眼睛。
“嗨，这都老辈人传来啦，谁都没见过呢。”奶奶说。
“或许年兽真的来过呢？”我吐吐舌头，望着大家。
“哈哈，关于年兽，只能是个传说呀……”爷爷捋着银胡须，“年兽每到除夕来到人间，吞食牲畜伤害人命。因此，每到除夕这天，村村寨寨的人们扶老携幼逃往深山，以躲避‘年’兽的伤害。”
“啊？好可怕啊。”六月吓得缩进娘的怀里。
“有一年除夕，据说年兽来到我们镇子。镇上人们上山避难，这时从村口来了个乞讨的老人，只见他手拄拐杖，臂搭袋囊，银须飘逸，目若朗星。乡亲们都乱成一片，没有人关照这位老人……”爷爷举起酒杯，仰起脖子咕嘟，酒已尽。只有村东头一位老婆婆给了老人炸糕，并劝他快上山避“年”兽，老人捋髯笑道：“若让我在你家呆一夜，我一定把‘年’兽撵走。老婆婆惊目细看，见他鹤发童颜，气宇不凡。可她仍然继续劝说，乞讨老人笑而不语。婆婆无奈，只好撇下家，上山避难去了……”
“后来呢，爷爷快讲呀……”五月催促着。
“哈哈，后来，半夜时分，‘年’兽闯进村。它发现村里气氛与往年不同：村东头老婆婆家，门贴大红纸，屋内烛火通明。‘年’兽浑身一抖，怪叫了一声。‘年’朝婆婆家怒视片刻，随即狂叫着扑过去。将近门口时，院内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炸响声，‘年’浑身战栗，再不敢往前凑了……”
“原来呀，‘年’最怕红色、火光和炸响。”奶奶说。
“可不是啊，当老婆婆的家门大开，只见院内一位身披红袍的老人在哈哈大笑。‘年’大惊失色，狼狈逃跑了……第二天是正月初一，避难回来的人们见村里安然无恙十分惊奇。这时，老婆婆才恍然大悟，赶忙向大家述说了乞讨老人的许诺。乡亲们拥向老婆婆家时，只见家门上贴着红纸，院里一堆未燃尽的竹子仍在‘噼啪’炸响，乡亲们为庆贺吉祥的来临，纷纷换新衣戴新帽，到亲友家道喜问好。这件事很快在周围村里传开了，人们都知道了驱赶‘年’兽的办法。从此每年除夕，家家贴红对联、燃放爆竹；户户烛火通明、守更待岁……”
“哇哦，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人不喜欢年兽呢？要是年兽真的来过呢？”我不免笑出声，赶紧捂住嘴巴，冲五月六月扮起鬼脸。
五月笑得在炕上翻滚。
“哈哈，孩子们，这只是个传说呢，关于年兽的风俗越传越广，成了我们民间最隆重的节日呢。大家举杯啊——迎接新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爷爷意味深长地说。
……
四
天亮了。
我望着火炕上东倒西歪的五月家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我悄悄把昨晚吃到的“福”气还有压岁钱，藏进了六月的花口袋里。
来到院子里，笨花还在房檐下乎乎大睡，我蹲在雪人的身旁，歪歪扭扭地在雪地上写下：年兽来过啦！
“我该回家啦！”我转身透过结满霜花的玻璃向屋内张望，我喃喃自语。仰望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是久违的召唤，我该回家啦，嘿嘿，将带着“噼里啪啦”的名儿呢，回到无限广阔，无限自由，无限神秘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