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是缓慢走过的,无论个人,还是这个国家。是后来,人们的回忆,或者反思,把那个年代定格在一个瞬间——这个瞬间,成为后老的诗歌意义上的能指;这个瞬间,犹如电影的蒙太奇,跳跃、挪移、闪烁,有着凹凸的质感。*起来,声声叹息从胸腔迸出。
去年,从网上花了百十多元买了1999年出版的小说《丽娃河》。丽娃河,并不是虚拟的河流的名字,她是真实的一条河。世上许多城市里的河流,都有着玉带般的穿过某个城市——人们的文字经常这样描述;而有着的就随弯就弯的,缺少文学意义上的美感。丽娃河,暂且不说她的姿态。她是华东师大校园内的河流。这,不仅有了关乎河的浪漫,也有了人文色彩。河流,是一种象征,一种意象。人类历史上,有哪个民族不是倚水而生?这小小的丽娃河,虽名不见经传,却也折射了中国高校八十年代的众生相。
小说从主人公龙在田失踪开始。一个高校的教师,突然间失踪了,这样的事情的发生,不啻是一颗炸弹。由此,诸多人物粉墨登场。
袁逸儒。看到李劼笔下的这个人物,我不禁拍案:太熟悉,太熟悉了。这不就是我们单位的谁谁谁么?“老头气色极好,满面红光”;我甚至还拓展一下,老头很面善,多年的校园浸润,似乎男性的喉结萎缩了,一双手也软绵绵的。这个靠了五六十年代的两篇文章,就此稳坐中文系首席学术交椅的人,内心的阴毒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这样的人等,却是那个时代乃至当下,藤蔓一样缠绕在体制之上,活的无比滋润的一类人。这个时候,学术早已成为本钱,这个本钱又演变为权力——在中国,权力被赋予至高无上的威力。它可以渗透到你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房子、工资、晋级、职称乃至婚姻恋爱。传统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则被他转换成一日为师,学生为奴。他早期的两篇学术文章,犹如一个*,遇到了一个手阔的嫖客,从此身价猛涨;到了八十年代,则是寄生在学生龙在田身上的学术霸主。在文化被禁锢得如同铁桶一般的年代,他成了德高望重的清流人物。这样的人物们,“一面从权力之河里钓取种种实惠和好处,以免扮演他该扮演的角色,学生成了一根跟的筹码”。这类人,尽享权力带来的*,把摆布别人的命运当作一盘棋。更无耻的是,龙在天在参与了那场“救火”事件后,作为导师的袁逸如竟然无情的出卖了自己的学生。
“救火”的场景,作为隐喻,其深远的意义指向八十年代末期是毋庸置疑的。具有担当精神的龙在天,因此被捕坐牢。这样的担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到。不是有人就逃离了么?不是有位先锋作家就蹲下去,佯装系鞋带然后离开了么?书里借章先生的话说,君子有二类,一类有所不为,二类有所必为。章先生自嘲领了第一类,龙属于第二类。前者成为隐士,后者成为战士。
仅就文学作品而言,这个细节的处理,则显示出硬伤。由此,必然要说到小说的主人公龙在田。这是一个仅仅在外语系听了一年多的英语课,居然就敢对外语系的学生用英语讲授福克纳的小说《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的龙在天;这是一个不仅和米娜,还有苏菲、还有一个叫他田田的女生有着*关系的龙在田;这是一个谈笑风生、挥斥自如,每堂课都像一场演说,古今中外、天马行空的龙在田;这是一个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也善于创新,去建设一个新世界的龙在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特别热情的光芒,这样的热情,你在哪里看到过?除了谄媚,除了猥琐,那看到过那样明朗的热情了么?人们在流俗的环境里,崇拜金钱和权力,人们的眼里,除了贪婪,就是麻木。你看那大型会议的场景,你看那有领导参与的宴会——我曾听到一个笑话,某领导喜欢吃鸡屁股,然后每次中层以上宴会,人们都争着抢吃鸡屁股。这个还是一个跟人吵架吵了几十次的龙在田。他的一句话,让我热泪横流,他说,“在这个地方,不是自杀就是发疯……我其实多想有个温馨的世界,但是我走错了房间,生错了地方”。
中国的高校,其实不仅是高校,中学乃至小学,当下早已成为了大大小小的官场。书中的系主任,他们不学有术,他们以整人为业,以此弥补自己在知识上和学术上的乏善可陈。在中国大大小小的学校里,真正有良知的、有学识的有学术水准的人往往被边缘化,被排斥在圈子的主流范围之外,被那些权贵们所仇视——他们的存在令那些权贵们寝食难安,令权贵们恐惧,让他们心生种种诡计,以便在一些机会里伸下他们的黑手。而正直的知识分子往往一生背运。
龙在田的担当,龙在田的风骨,在八十年代和当下,就成为稀缺的珍本。丽娃河的故事,还不仅仅是对权力的角逐,对学术的践踏和纷争,也不仅仅是人际的纠葛,两性反而混乱。中国人固有的“恨你有,笑你无”的阴暗,乃是本书众生相的真实写照——本人的点评曾被李劼先生誉为“一语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