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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1

其实,静子近日的异常不可能不引起腾村关注,几天闭门不出,突然又被我接走,去哪里?见什么人?干什么?静子会不会揭发他的丑行?等等,同样不可能不引起腾村好奇。担心,他是不会有的,只有好奇,我想。

所以,我接静子去医院的路上,从开始便有了“尾巴。”当我把静子送进老金病房,从楼上下来时,千惠客气地朝我迎上来,让我跟她上车。上了车,不客气了,小野扬了扬一个黑色眼罩对我嬉皮笑脸说:“对不起,我们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不想让你知道他住在哪里,所以请配合一下。”我夺下眼罩,我说:“不劳驾了,我自己来吧。”我知道要见我的人是谁,却不知他为何要见我。

去幼儿园的路我太熟悉,即使蒙着眼,我照样知道车子行驶在何处。一路上我不停地在想,腾村为何要见我,会问我什么问题,会不会对我施以兽行,万一出现那种情况,我该如何应对……脑袋里像煮了锅开水,一大堆问题横冲直撞,过度的紧张让我觉得累不可支。我的手是自由的,上车后我一直使劲在摸坐垫缝里的尘灰,我要把手弄脏,合适的时候摸到脸上去。运气不错,我摸到了半片瓜子壳,我把它塞到门牙和虎牙之间的牙缝里。我还努力挤出眼泪,并不停地使劲眨眼,这样如果到时摘下眼罩,我的眼睛也许会布血丝,眼睑肿胀。

不过,我的努力是多余的,腾村并不想让我看到他“尊容”,他对“低人一等”的支那女人似乎也不感兴趣,何况还是一个孕妇。我那时身孕还不明显,但我可以装得明显一点,腾村一眼看出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没想到你是两个人。”我说:“中国人对怀孕女人专门有个说法,叫‘有喜’,就是说我现在身上有喜呢,太君见我就是见喜,是好事情。”我说的是一口流利的日语,说的话又是那么投其所好,让腾村一下对我少了敌意。他问我是在哪里学的日语,我说我父亲有一半生意在日本,至今在京都和大坂还有两家酒店和不少生意,小时候我经常去日本,家里也经常接待日本客人,我几乎没有专门学过就会说日语。当他得知我是林大老板的女儿、汪精卫关照的人后,他让小野给我端了一杯茶,假惺惺地说:“原来是一位贵客,怠慢了。”

我说:“太君的意思我可以摘下眼罩了?”

他说:“这就不必了,你该听得出来,我是坐在轮椅上的,我是个废物,你还是给我留个面子吧。”

我说:“太君……”

他说:“别叫我太君,我是个学者,叫我先生吧。”

我说:“先生身边有车、有侍从,一定是个大学者,怎么会是废物?”

他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说:“不知道。”

他说:“真的不知道,静子没有向你说起过我?”

我说:“这里面的事园长从来没跟我说起一个字,要不是有幸来见到你,我还不知道这里面有先生这么一个大学者。我可不可冒昧问先生,您是园长的亲人吗?我知道,野夫机关长是园长的亲人,好像是舅舅吧。”

他说:“是的,我也是静子的亲人,我是她哥哥。”

呸,你这畜生!我心里骂,嘴上笑道:“我叫园长是叫姐姐的,姐姐的哥哥自然也是我的哥哥,也许我该喊您哥哥,先生?”

他怎么可能允许我跟他称兄道妹?因为考试还没有开始。万一我考输了,我就是垃圾,什么林怀靳、汪精卫都救不了我。事后我知道,当时他手里已经拿着我给静子的信,那是静子被我接走后小野去她屋里搜来的。他喊我来,当然不是要给我结识他的机会,而是要问我话,考我试。

“你接她去了哪里?”

“医院,陆军总医院内科217病房。”

“里面住着什么人?”

“是我们头,金副局长。”

“他们是什么关系?”

“好像是在谈恋爱。”

“他们谈恋爱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一个是我的长官嘛,一个是我认的姐姐。”

“据我所知,园长这几天身体不好,都在家休息,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见了她发现她有点病怏怏,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说没有。”

“你为什么要来接她走?”

“是她打电话通知我的。”

“她怎么知道你的长官生病了?”

“是我告诉她的。”

“你怎么告诉她的?”

“嗯,我托门卫给她交了封信。”

其实,所有问题都是围绕我给静子的这封信出的,标准答案也是这封信。所以,当时我如果要回避这封信就完蛋了。事实上我是有点想回避的,一则我不知道信已经在他手上,二则这封信中我把金深水对静子铭心刻骨的爱表达得太充分,我担心腾村知道这些后会迁怒于老金,对老金不利。所以没有回避,完全是一念之差,也许是因为一时慌张,也许是冥冥中阿宽给我的安排吧。当我承认有这封信后,我马上意识到,后面的话不能再编,只能按照信里的意思说实话,因为随后腾村时刻都可以去找静子要这封信来对证。

就这样,我反而得了救,对他的每一个问,我答得都跟他捏在手中的信里说的一模一样——我几乎得了个满分!奖品是一盒包装精美的糖,他说,这是送给我未来的孩子的。我不知道这糖里有没有含毒,我曾想找人去化验一下,却苦于找不到人,至今还放在我的书房里。我有种预感,这糖里一定是加了毒的,这个疯子,这个畜生,你别指望他会对谁发慈悲。

02

话说回来,静子见到金深水后,没有像二哥预料的一样,情不自禁地倒在老金怀里倾吐衷肠。老金告诉我,静子那天的表现虚弱又镇定,好像除了生病,她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老金说:“她进来后一直坐在病床前,握着我的手,面色苍白,但依然强行露出笑容,对我作了一番解释,意思是我误会了,她这些天不接我电话、不见我,只是因为生病了,没有别的原因。我问她是什么病,她说是病毒性感冒引起的支气管发炎,很厉害,发了几天高烧,现在还没有完全好。我想把她拉到身边来,她不愿意,说是病毒性感冒要传染的,我也在生病,很容易传染给我。也因为这个原因,她坐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这个结果,确实让我们有点意外又感遗憾。

以后,静子开始正常上班,我和老金给她去电她也接,只是很难约出来,一个月间,我印象老金只约她出来过一次,那还不完全是为老金,而是为了老金的养子山山。山山是老金以前军统的同志刘小颖和陈耀的孩子,一年前陈耀和刘小颖相继去世,山山成了孤儿,老金把他当儿子收养,朝夕相处,感情很好。一个下午,山山突然发高烧,送到陆军医院看病,医生怀疑是得了急性脑膜炎,建议转到日方所属的东京友邦医院去看,那里有这方面的专家。可那医院我们平时没往来,人际不熟,人送去,住了院,医生迟迟不来会诊,把老金急坏了,遂向静子告急。就是这一回,静子叫了就赶来,来了就找人,通了关系,山山遂及时得到救治,转危为安。

山山病好出院后,我提议老金可以感谢的名义请静子出来吃餐饭。老金约了她,她也答应出来,但临时又没有赴约,说是生病了。我知情后,给静子打去电话想慰问她,照例是小美先接的电话,说静子这会儿在医院,无法接电话。我问静子生了什么病,要不要紧,小美的回答让我十分意外:“园长没有生病,她在医院有事。”我问什么事,小美说:“我怎么知道,这你要问园长本人,反正是有事。我们医院事情多得很。”我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医院是指腾村那儿。挂电话前,小美又特别地申明:“以后你找园长别打这个电话,她以后不是我们园长了,她去医院工作了。”她怎么去医院工作?放下电话,我回味小美的话,总觉得她话音里有话,令我多思。

这样又过去一个多月,保安局院子里,那三棵从东京移植来的樱花开了,又谢了,天气转眼间变热了,幼儿园里的女孩子们开始换上漂亮的花裙子了,但我们却没有静子的一点消息。一天深夜,我已经睡着了,二哥突然叫醒我,让我去楼下客厅谈事。我起床,下楼,从厅堂的穿衣镜前经过时,我从镜子里看见穿着睡衣的我明显隆起了腹部,颇有孕妇的样子。我走进客厅,看到金深水立在客厅中央,一脸神采,双眼亮得像刚从战场上凯旋归来,兴奋得坐不下去。我知道有好事,问他有什么好消息。老金看看二哥,示意他说。

“老金见到静子了。”二哥对我说,“他刚跟静子分手,静子把腾村强奸她的事跟他说了。”

“是吗?”太突然了!我疑惑地看着老金,迫切地问他。

“是的,”他说,“我见到她了,终于见到她了,太好了!她真的跟我说了那些事,我明显感觉得到她现在非常痛恨腾村,她甚至说恨不得要亲手宰了他。这下好了,太好了,我觉得下一步我们可以争取她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及时雨啊,雪中送炭啊。要知道,自老J牺牲后,这两个多月来,春晓行动完全陷入困境中,我们有心无力,束手无策,茫茫然,甚至连静子这条线都几乎断了。这时候,静子突然出现,而且有这么大的变化,超出我们的期待。

03

很多事是后来静子告诉我的,她遭腾村强暴后,内心自是十分痛苦,甚至想一死了之,只因孩子新一这么小,她下不了狠心。死不起,躲得起,最后她决定带上孩子离开幼儿园,一走了之。腾村知情后发话:大人可以走,孩子留下。他给静子两条路,这是一条路:其实是死路,因为这等于是不让她走!另有一条路是要静子离开幼儿园,去他身边当助手,幼儿园由千惠来当园长。可以想象,这个新职意味着什么,就是名正言顺的去做他玩偶,任其糟蹋。这其实是一条比死还叫静子难受的路。但为了孩子,静子别无选择,只能忍辱苟活。

此时的腾村研究上的事已经很少,药已经有,只是个剂量问题。这是个时间问题,三个月检测一次数据,其它时间都是空的。干吗?健身,喝茶,下茶,收藏陶瓷,总之,都是玩的事。俗话说,好吃不如茶泡饭,好玩不如人玩人。用腾村自己的话说,他天生好色,女人成了他其乐无穷的玩物。千惠,百惠,十惠,小惠,都是他的小绵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也许是太依顺了,不刺激,玩腻了,才盯上了静子。静子不是小绵羊,静子有小脾气,跟他闹别扭,反而更挑逗他,成了他的新宠。一时间,腾村几乎天天晚上把静子留在楼里,对她进行百般折磨。腾村不但玩的女人多,玩的名堂也多,他有一间专门做爱的房间,里面有各种配合做爱的工具、刑具。这畜生其实有施虐症,做爱时喜欢施虐,轻则咬、掐、吐口水,或出恶言辱骂;重则把人捆起来,鞭打,揪拔阴毛,甚至用烟头烧烫奶头、用辣椒水灌下身。凡此种种,残忍,病态,疯狂,不可思议,更不堪忍受。

那天金深水碰见静子,就是因为头天晚上静子被施虐,肩膀脱臼,去医院看病,回去的路上恰好被金深水撞见。这是一次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会面,它把我们每一个人的历史都改变了!老金说:“我没有想到在那儿碰到她,更没想到一个多月不见,静子变得那么落魄、憔悴,埋着头,偻着腰,一只手被绑带套着,吊挂在胸前,脸上一点神采也没有,脸色黯然,目光畏缩,像个刚从战场上逃回来的哀兵。最让我没想到的是,静子一见我眼泪水就夺眶而出。”可以想象,这些日子静子受的伤害太深了,她心里积压着太多的悲伤和恨,急需一个出口,一个倾诉、发泄的机会。可谁能给她这个机会?幼儿园里的同事都是腾村的奴才,舅舅野夫一心想往上爬,几乎成了腾村的走狗,孩子太小,更不可能,老金嘛,迫于腾村的淫威又不敢相见。腾村把她害得成一个可怜的孤家寡人,举目无亲,苦海深重,生不如死。恰在这时老金从天而降,不期而遇,一声声亲切又喜悦的呼喊,一道道带着体温和温情的目光,把静子的内心一下戳破了。

老金说:“说实在的,我还没开始正式问她什么,只是顺便问了一句你的手怎么了,她便断断续续地跟我讲起了她令人发指的遭遇和近况。”转述了静子的遭遇和对腾村的恨后,老金言之凿凿地对我们说,“我觉得机会来了,现在我们可以跟她摊牌,把腾村的罪恶给她摊出来看,让她更加认清腾村这个魔鬼的真面目。”

二哥说:“光认清没用,关键是要帮助我们。”

老金说:“能不能帮我们现在我不敢说,但我相信她绝对不会揭发我们。”

二哥说:“如果这能保证当然可以说,毕竟她孩子也是受害者,说了只会加深她对腾村的恨。”

老金说:“我可以保证。”

我们决定放手一搏!那阵子,静子因为要上医院换药,我们要见她不难。难的是让谁去跟她说,是老金单独跟她说,还是我和老金一起去跟她说。因为我对情况最了解,口才也比老金好,老金要求我跟他一起说。但这样我们有预谋的感觉太明显,怕引起静子多心。如果让我单独去跟她说,又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说的途径,去路上碰她?太巧了,容易叫她怀疑是老金安排的;给她写信,又怕落入他人之手,引火烧身。最后还是我灵机一动想出一个方案,事后证明效果是不错的。

在我的方案中,老金扮演的是个不知情的角色,他先单独去医院守着,见到静子后请她到办公室去小坐。静子出来是看病的,在外面呆的时间不宜过长,喝茶、吃饭很容易被谢绝,去办公室坐一坐的时间是有的。老金一进办公室,看到桌上放着一堆我送上去的文件,即对静子说:“哟,我忽然想起来了,你那个林妹妹啊几次跟我说要见你,说她有重要事情要跟你通报,我问她什么事她还跟我保密,要不我叫她来见一见你?”静子推辞,但老金会说服她的。老金说:“我听她隐约说过,说你们幼儿园是个魔窟,藏着骇人听闻的罪恶,我在想会不会是腾村强暴你的事被她听说了?”一下点到静子的穴位,使她变得比老金还急切地想见我。

于是,我被叫上楼去。

于是,我一五一十把幼儿园的秘密毫无保留地端出来。为了激发静子对腾村的恨,我特意准备了几份窃听记录,其中一份内容是虚构的,是说腾村对新一(静子儿子)非但没有关照,反而有意加害他,给他单独吃一种毒性最重的糖。

静子听得目瞪口呆,老金却暴跳如雷,大骂腾村。骂够了腾村,老金又掉头骂我:“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我们必须阻止他!”我说:“第一,我也是才听说不久,第二,我想先跟静子说,让她帮我证实之后再跟你说也不迟。”老金说:“你撒谎,我怀疑你早知道了,没准就是那次腾村见你时他亲口对你说的。”我说:“胡扯!他在作恶怎么可能跟我说?”老金说:“因为他是个疯子,变态狂,他要跟你炫耀他的狗屁才华。”我说:“你少跟我废话,现在我们需要尽快证实他到底有没有在干这事,如果确有其事,说明他真是个疯子,我们要想法阻止他才是,你怎么还在跟我罗嗦这些。”他说:“我罗嗦是因为我不相信有这种事,这哪是人干的事,连孩子都要糟蹋。”我说:“我也不相信,所以我想问了静子后再向你汇报,现在静子就在面前,你可以问她。”他说:“你自己都说不清楚,我问什么。”我说:“我刚才不是说了那么多,你可以问静子我说的对不对,以前是不是有个女孩突然死了,现在那些孩子是不是在分组吃一种糖果,还有,医院地下是不是有通往熹园的暗道,暗道里是不是有个地下工厂。”我们就这样,故意当着静子的面吵,唱双簧,乱弹琴,目的是要把我们想对静子说的话巧妙地说给她听,让她表态。

静子表了态:以前确实有个女孩死了,现在那些孩子也确实在分组吃一种糖果。至于医院地下有没有通往熹园的暗道,暗道里有没有工厂,她不知道。老金听了静子这么说,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自言自语:“这么说,看来确有其事。我的天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的人,对孩子也下得了手。腾村,你这个没人性的魔鬼,你糟蹋大人也罢了,怎么能把魔掌伸向孩子。静子,我相信你以前一定不知道这事,因为新一也是受害者。”

我说:“而且是最大的受害者。”

老金说:“是的,所以我相信你以前一定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静子沉默一会,说:“我听你的。”

我连忙也对老金说:“我也听你的,为了救这些孩子,我甘愿赴汤蹈火。”

老金继续跟我演着,对我说:“你连门都进不了怎么赴汤蹈火,暂时我们还是要靠静子。我觉得先还是要以证实为主,刚才静子也说了,地下有没有暗道,暗道里有没有工厂,她不知道。那么到底有没有,这个必须要搞清楚,如果有,就不用怀疑了,说明腾村肯定在搞鬼名堂。如果没有——我希望没有,到时我们再来商量。”

我说:“肯定有。”

他说:“口说无凭,眼见为实。静子,这就拜托你了,你回去后去查一下,如果有,这也是我们下一步行动的主要目标。”

静子答应了。

老金说:“要快,因为你今后出来不容易,最好就在这几天,你去医院看病期间。”

静子又答应了。

从静子的态度看,我们没有理由怀疑她在敷衍我们。但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静子都没有出来,也没有联系我们。她的伤情肯定还没有好,但就是不出来。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静子反悔了,还是出事了,她的行动被发现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静子!静子!静子!我们在心里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白天黑夜都在幼儿园四周转溜,试图捕捉到一点信息,却是一无所获。

就这样,绝望的阴影被时间拉长又拉长,一个星期过去了,依旧没有一点静子的信息,我们基本上绝望了。为此,我们决定冒险行动,紧急调来阿牛哥,准备远距离射杀腾村,同时安排赵叔叔去炸毁那个地下工厂。我们想只要阿牛哥干掉腾村,里面一定会乱套,赵叔叔也一定能得手。如果这不行,二哥准备硬拚,出动所有人去干一票,豁出去了!总之,我们决定孤注一掷,准备付出一切代价去完成任务。那几天,我们小组所有同志都天天在外面,密切注视敌人行踪,紧张配备武器炸毁,准备行动,包括也准备好了逃跑路线。

到第九天,我们方方面面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万事具备,只等东风,却不曾想到,有人已经在夜里为我们轰轰烈烈地行动了。

04

这天大清早,我刚起床,正在漱口,老金打来电话,让我迅速去单位。到了单位,我看到反特处屋前,几辆摩托开着引擎,反特处的官兵进进出出,都忙着整装出发,一副风声鹤唳的样子。我径直去老金办公室,他正在打电话,在朝人吼:“你的人怎么还没有出发?少啰嗦,快走!野夫都已经到场了,你不是找骂嘛!”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听说野夫出动了,想必是大事,我替老金着急。哪知道,老金挂了电话对我笑,“天上丢馅饼了,昨晚熹园着大火,而且我要特别说明,是鬼子高级将领住的那片院子,据说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希望能烧死几个大家伙。”我问是怎么回事,他说:“我也不知道,这不,正准备去现场看。”他让我在单位守着,静候佳音。

老金还没回来,我从反特处那边已经得到消息,昨晚大火烧死十几个人。这么多人!真是佳音啊。中午老金回来,给我带回更好的消息:着火的地方是老J发现的那个院子,就是我们怀疑跟幼儿园有暗道、地下有工厂的那片日式园林建筑。这不正是我们一心想捣毁的地方!老金说,现在完全成一片废墟,住在里面的那些女犯有一半葬身火海,尸体都烧糊了。天哪,真是天大的喜讯啊!

那么这到底是谁干的好事?我们首先想到可能是革老那边的人干的,毕竟重庆也曾经给他们下达过任务。去见革老,革老只字不提,问了也是三不知,足见这事跟他们没关。那么会不会是我们组织其他小组的同志呢?或者是重庆方面的其他小组呢?四方打听,也没有相关消息。照理,这么重大的任务,哪个小组完成了都一定会报上去,上面也会通报表彰。现在这事上无文,下无音,成了无头案,确实叫人费解。

很快,相继冒出两件怪事:一是野夫被调走,据说是去了前线,明显是被罚了;二是我们保安局新来一位局长,可以说老金也被罚了,没当上局长。两人都跟静子有关:一为舅舅,一为情人,不禁使人猜测,这把火是静子放的,他俩在替她受过。但确切的消息一直没有,我们见不到静子,也见不到幼儿园任何其他人。火灾发生后,幼儿园彻底成了禁地,日军宪兵司令部直接接管了它,大门由持枪哨兵把守,以前孩子们还偶尔出来踏青、出游,现在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后来,慢慢地,消息一点点冒出来,先是我们听说静子死了,就死在那场大火中;后来又听说腾村和那个院长都死了;后来又听说院长其实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住在某个医院里。后来我们查到,住在东京友邦医院,我们去人侦察发现,他伤势非常重,一直昏迷不醒,随时都可能死。算他命大,经过半个多月抢救,他起死为生,醒了过来。醒过来就要接受调查,腾村之死是个大事,怎么能死得不明不白?他受命把事发经过写成材料,事隔两个月后这份资料恰巧被老金看到。至此,我们才完全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时我已经怀胎十月,大腹便便,在家等着临产了。

根据院长提供的材料,加上我的猜测,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静子跟我们最后一次分手后,一回到幼儿园就开始寻找地下暗道。她没有马上找到,但后来还是找到了,并沿着暗道一直走到尽头,发现了那个地下工厂。不巧的是,静子返回途中正好被院长撞见。那个工厂是院长在管的,他经常要去现场指挥那些女犯干活。事情暴露了!腾村连夜对静子进行审问,审问不出结果开始折磨她,变本加厉地对她施行性施虐,先是让院长用高压电棒击打她,把她击昏后用尖刀在她背上刻字,静子痛醒后,腾村又令院长强奸她。就在院长对静子实施强奸时,静子抓起尖刀连刺院长,接着又刺腾村:一个是猝不及防,一个是没脚的废物,都是该死的恶魔!结果表明:一个是真被杀死了(腾村),一个只是重伤,后来被救活了(院长)。

之后,我想静子一定是去放火烧了工厂。据说,静子的尸体是在暗道里发现的,且身上没有烧伤痕迹。我猜测,她放火后可能想回幼儿园带上儿子逃走,但火势迅速蔓延,加之暗道里通风条件差,烟雾迅速灌满通道,她因窒息而死。糖和糖纸都是油性的,一当着火蔓延的速度是非常快的,所以也才会烧死那么多女犯,她们当时都应该在睡觉吧。

可惜,没有烧死小野。

不过,无所谓了,工厂毁了,腾村死了,他疯狂的春蕾行动只有去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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