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病房里,唐婕警惕地看着手捧鲜花的阮元,没说话。此刻她是个病人,头发很凌乱,但依然显得楚楚动人。阮元再次为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道歉。
唐婕淡淡地说:“你已经承担了医药费,所以你不必来道歉,我相信这是个意外。”她态度的转变,使阮元很惊讶。唐婕转变态度,是因为想到了他的身份,对澳门同胞要友善,这是每个公民的义务。
云起龙得到消息赶来时,阮元刚好离开,一个上楼,一个下楼,几乎是错身而过,只不过乘的是两部电梯。云起龙昨晚一直在郊区监控一个黑赌场,凌晨三点开始行动,行动结束后,早上七点才接到电话。云起龙的身影一出现,唐婕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喊了他一声就哭了。在丈夫面前,她就是这样一个感情细腻的小女人。云起龙觉得很愧疚,于是抱住她安慰着。
九点钟,乐乐拎着一只保温杯来了,杯子里是她特意让保姆炖的排骨汤。情人来看他妻子这样的场面,是云起龙想都不敢想的。他和乐乐的关系,不能公开,更不能发展,乐乐来看唐婕,是什么目的?
云起龙看着乐乐把汤盛在碗里递给唐婕,态度是那样友好,笑容是那样真诚,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随后,他借口上班出了医院,其实在楼下等着乐乐。半个多小时后,乐乐接到他的电话,下楼找到他,然后载着他离开了医院的范围,停下车子,稀奇地问:“你在等我?”
“为什么对小婕这么好?”
乐乐扭过头盯着他:“难道让我在知道她受伤后开怀大笑吗?”
他被堵得无言以对。
“我在赎罪可不可以?”这句话,既是指对于她和他在皇后宾馆的事赎罪,也是指阮元造成唐婕受伤她要负几分责任。
但云起龙只想到皇后宾馆的事,立刻也愧疚起来:“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那天晚上的事,就算我对不起你好了。”
这一句话,更像刀子一样扎在云起龙心上。乐乐揽过所有的责任,给了他一个清清白白的世界,对他来说,是莫大的侮辱,好像他玩弄了乐乐又无情地遗弃了她似的。这不是拿鞭子抽他吗?
“乐乐,你对她好,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不说感激的话,因为你是用宽阔的胸怀包容我的错误,什么样的感激之话都苍白无力。”他动情地说。
“云起龙,就算我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可以恨我,骂我,但是你不可以不理解我。你下车吧。”乐乐等他下了车,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呼”的一声蹿出去一大段。
此刻,回到宁江饭店里的阮元又在听邵力唠叨,自然又是那些黑赌场老板上门求见的事,搞得他很心烦。邵力说多了,他恼火地吼:“外面玩去,别烦我,否则你马上回澳门去!”
和乐乐的赌局才刚刚开始就发生了意外,打乱了他的计划是次要的,给唐婕没留下好印象,这才是让他心烦的原因。唐婕对他没好印象,这赌局还怎么玩下去?烦恼的同时,他还隐隐有种难以说清的心疼感,毕竟唐婕是被他弄伤的。
这种心疼的感觉,只有在他母亲去世的时候才有过。已经很多年了,他的心在赌海漂泊,似乎已麻木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心肠很硬,不会为除母亲外的任何人而心疼。可唐婕真真实实让他觉得心疼——她是那么美丽、高贵,怎么可以让她遭受肉体上的痛苦呢?
中午,阮元来到医院时,正是病人午休时间,医院不允许探视,他无精打采地回了饭店。下午去时,发现病房里有很多人,还有个小男孩腻着唐婕喊妈妈,他不便进去。
傍晚时他又去了,但唐婕的几个同事在,他只好又一次离开了医院,在附近转悠。由于一天之中三次都没有机会进去,他感到很累,很烦躁。
阮元开着车在医院附近转悠到晚上十点多钟,终于按捺不住,上楼推开了唐婕的病房。唐婕已经睡着了,她住的是单间,病房的陈设很不错,床头上的灯开着,但开到最低亮度,使整个房间显得朦朦胧胧的。
阮元在床边坐下来,静静地观察着她的脸。
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一个女人的脸。柔和的灯光下,医院那种特有的苏打水味道似乎也没有了,有的只是唐婕那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呈现的那份令人心神荡漾的美。她的皮肤很好,光滑、细腻,皮肤纤维透着娇嫩的美感。睫毛微微地颤动着,鼻翼轻轻地翕动着,嘴唇时而跳动一下,发出细微的诱人的呼吸声。
阮元轻轻抬起右手,小心翼翼地将手指落在唐婕的额头上。他触着她柔嫩的肌肤,不禁心弦一颤,急忙缩回了手。过了几秒钟,他又将手指轻轻地放在她鬓角边,触摸着她柔顺的发丝。顿时,一种奇妙的感觉袭遍全身,不知不觉地,他的呼吸重了,手发抖了,心跳加快了。他任由着这种感觉在身体里滋长,因为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美好享受。手指,轻轻地、小心地滑过她的面颊,贴在了她的唇上。
肌体相触的触觉使唐婕本能地抿了抿嘴唇。这个微小的动作,突然给了阮元巨大的力量,身体里暴涨起一种难以遏止的冲动——他猛地将嘴唇重重地落在唐婕的唇上。
“啊?”唐婕被压醒了,她惊恐地睁开眼睛。看清是阮元,她疯了一般将枕头抓起来砸了过去,神经质地哭叫:“流氓!你怎么可以那么对我?啊?你让我怎么见人,怎么做人?你这个流氓,滚!快滚!”
阮元想跟她解释,但越急越没法解释,搞得唐婕更加激动。唐婕的喊声惊动了隔床的病人,闻声而来的值班医生也朝这里赶来。阮元听到嘈杂的声音,不得不落荒而逃。
阮元匆匆而去,众人只看到他的背影。当大家问唐婕发生了什么事时,她什么也不回答,只是蒙着头哭泣。
游戏厅事件后,小占一直寻找机会和阮元接触。
这天终于在阮元下榻的宁江饭店顶楼的休闲厅里,见到阮元,小占没有那种巴结他的姿态,而是一副很有教养很有分寸的样子,绝口不提开赌场的事,只是说想认识他。
在交谈中,小占由始至终说的都是他的书店经营之道。本来,与赌没关系的话,阮元是没兴趣的,但今天他出奇地有兴趣,最后还问了一句:“你那里有赌博的书吗?”
小占愣了一下,说:“阮先生指的是麻将、扑克技巧方面的书吗?有,而且种类繁多,都是关于赌博技巧的图书。阮先生,为什么一定要赌博呢?我的书店已经准备开连锁店了,但图书销售比例显示,赌博类图书的销售情况一般,因为那些书大多华而不实,读者少。”
“小占——”阮元懒洋洋地问,“你是销售图书的,我是搞赌博的,我们不是同行嘛,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只是想结交阮先生,如果有幸和你成为朋友,那就是我的造化了。既然是结交朋友,就不论出身,你做你的生意,我做我的生意,这并不矛盾。”
阮元对小占的书店很好奇,于是随他去看看。书店里的情况,果然非同凡响,客人比预想的还多。在各类图书的范围内,都设有免费茶吧。喝喝茶,看看书,聊聊天,这种休闲方式,是阮元从来没尝试过的。
来到楼上,进了小占的办公室,看到了一幅龙飞凤舞的字:人生能有几回搏。字是草体,写得很有气势,正是小占的手笔。小占沏好了茶,阮元闻着龙井的香味,十分受用,呷了一口道:“不错,味道纯正,浓淡适中,好久都没有喝过这么纯正的茶了。看来,你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
“不管什么时候,我喝的饮料都是茶,我不喜欢那些含有防腐剂的饮料。”小占回道。
阮元为唐婕的事心情烦闷,这次见小占也是实在太无聊。回到宁江饭店,阮元吩咐邵力去查查小占的底细。邵力说小占只是个卖书的,跟赌沾不上边,没兴趣去查他。
“你懂什么?”阮元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结交,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都是带有功利性的,也许小占的赌,比常人更隐蔽、更庞大。也不是我要把什么事都往赌博上扯,而是他的谈吐太过文雅,眼神却太过复杂,思维又太过敏锐。他采取特别的方式结交我,更加说明此人的精明和干练,就算他目前跟赌博沾不上边,以后我也有兴趣将他训练成我的帮手。”
阮元果然是个特别的赌徒,一边按照他的方式进行着他的赌局,一边思考如何才能走近唐婕。他没想到让他走近唐婕的人,会是唐婕和云起龙的儿子云啸。
再一次来到医院时,阮元看到了一副母子欢乐图:云啸不住地在唐婕脸蛋上亲着,阳光刚好斜射在唐婕脸上,使她的脸部表情显得生动、柔和、母性。
云起龙的母亲也在场。云啸首先看到阮元,以为他是妈妈的同事,对他十分亲热。小家伙圆溜溜的脑袋,圆溜溜的脸和圆溜溜的眼睛,健壮的体格和天真热情的笑容,十分可爱。阮元第一次和这样小的孩子打交道,面对他的热情,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目光很自然地投向了唐婕。
唐婕不忍拂了儿子之乐,给了阮元一个身份:“妈,这是我的同事,姓——姓阮。啸啸,请阮叔叔坐吧。”
唐婕惊诧于云啸与阮元的投缘。她把阮元当成敌人防备着、警惕着,可儿子跟他却像老朋友似的,这让她更加不安。她急忙让云啸跟奶奶回去,说要跟阮叔叔谈工作。云母带着云啸走时,小家伙还冲阮元做了个鬼脸,阮元也回了他一个鬼脸。他看着小家伙离开,还沉浸在一种奇异的喜悦中,唐婕冷冰冰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阮先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他转回身,微微一笑道:“你儿子太可爱了。”
“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她的声音抬高了,表情十分严肃。
“这些日子,那些地下赌场的老板总想找机会接近我,真让人觉得烦,突然见到你儿子,我……”他走到床前,“唐小姐,能不能让我再见见你儿子?我太喜欢他了。”
唐婕一激灵:“阮先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行吗?”
“唐小姐——”
唐婕见他不走,冲动地下了床去推他,可能是用力过猛,脚一歪,人也跟着一歪。阮元急忙抓住她的胳膊,笑道:“你有丈夫和儿子都没关系,我一定要追求到你。”
唐婕惊愕得说不出话,呆了大约一分钟,啪!她狠狠地在阮元脸上甩了一巴掌。她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将这个赌鬼赶走,而且是彻底地赶走。
也许是那一巴掌把阮元打愣了,因此,他悻悻地走了。
唐婕抓起手机就给乐乐打电话,想让她快点把阮元打发回澳门,免得她担惊受怕,但乐乐的手机关了。
此刻,乐乐化装成男人,正在小占的书店里看书。阮元扬言开赌场的事传开后,乐乐在他居住的宁江饭店里找了个做服务员的昔日女弟子,要她随时注意着阮元的行动。女弟子将到饭店想接近阮元的人都记录了下来,小占共找过阮元三次。他一个做图书生意的人,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了阮元三次,这很不正常。这天上午,小占终于见到了阮元,但那女弟子偷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却知道阮元去了小占的书店。
小占的书店一定有名堂。
乐乐接到那女弟子的电话后,决定去侦察一番。
书店的营业时间是到零点打烊。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多钟,大厅里各个茶吧里的客人越来越少。乐乐选择了一个很好的位置,便于观察进出的客人。她一副看书的样子,目光却在那些进进出出的人身上。书店的营业大厅只有这一个,她发现,许多顾客离开时都不怎么选择,很随意地买了几本书。而那些顾客,她没有看到他们进来,也就是说,那些顾客早就在书店里了。
乐乐对于各种各样的牌有超强的记忆力,对人也不例外。她只要扫视一下,就能将所有人最突出的特征记住。东挑西选的客人,大都在大厅里看了一段时间的书,最后买书离开。那些根本不挑选就买书的人,自然就值得怀疑了。
乐乐的嗅觉,在楼上。
当乐乐对工作人员提出要上楼时,工作人员提醒她到关门时间了。几分钟后,书店打烊,乐乐只好离开。
第二天晚上,乐乐九点钟就到了书店。这次,她化装成了很有派头和教养的中年妇女,身材也显得胖了一些。她还戴了一副国外最新发明的摄影眼镜,用镜片取像,快门安装在镜架上。
乐乐发现一些顾客以上卫生间为名去了楼上后,很久都没有出来。于是,她也以上卫生间为名,要到楼上去。在门口负责接送客人的那个男员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特别注意到她的钻石项链、耳环、戒指、手链之类的首饰,然后让她去楼上卫生间。
卫生间里,每个蹲位的门上除了写着中文“匆匆而来,冲冲而去”之类的提示语外,还写着三行英语:
Gambling house
Money to gamble with
Stake
乐乐心惊不已。“Gambling house”的意思是赌场,“Money to gamble with”的意思是赌本,“Stake”的意思是赌注。三行英语后面,标有箭头和数字。
乐乐选择了“Money to gamble with”后的数字3。出了卫生间,不怎么费力就看到了标有“3”的房间。她按了一下门铃,门立即开了。里面布置得很豪华,五名漂亮小姐坐在办公桌后面,各自操纵着一台电脑,招待着面前的客人。
乐乐走到2号台的小姐跟前,2号小姐甜甜地问:“请问您是现金还是支票?数额是多少?”
“请问小姐,底线是多少?多少封顶?”
“底线一万,十万封顶。”
“好,我五万,现金。”乐乐从随身的黑色皮包里掏出现金递给2号小姐,领到了一叠一千元面额一张的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