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第一次见到唐婕,是在游泳馆里,当时唐婕穿着警服正在做节目。原来有五名扫毒警察分别去贩毒集团里做卧底取得了成功,并且无一伤亡,梁局长请唐婕策划了一期节目,对那五名英雄进行特别奖励,就是让他们来游泳。节目做了两个小时,唐婕才和电视台的人离开。
游泳池子里,阮元望着唐婕离去的背影,心中有种怅然若失之感。他没想到,乐乐将他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从女人特有的敏感度来分析,乐乐肯定:阮元被唐婕迷住了。
阮元还没回过神来,肩头上被乐乐拍了一下:“佳人已去,君子失魂矣。”
阮元扭头见是戴了大墨镜的乐乐,眼睛从一个亮度跳跃到另一个亮度:“黑赌后!你真是黑赌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应该想到你是那飞花逐月般现身,又风卷残云般在世界各大赌场留名的黑赌后。”
“你结婚了吗?”乐乐冷不丁地问。
阮元迷糊:“什么?”
“有几个情人?”
“没有。”
“未婚妻呢?”
“没有。”
“哈哈!”乐乐诡异地大笑起来,去了一处休息台。
阮元被乐乐的问题和笑声搞得莫名其妙,忙不迭地上了岸,接过助手邵力递来的浴巾,一边擦身上的水,一边在乐乐身边的躺椅上坐下,皱了皱眉头,问:“乐小姐的笑容让我发毛。说,为什么发笑?”
乐乐将墨镜掀到头上,笑道:“你是个直率的人,那么就是性情中人。性情中人开赌的话,都是很讲信誉的,不玩阴的,不玩邪的,不玩虚的。”
“不错,愿赌服输,这是我的原则。钱,命,都可以输,但声誉不能输,人格不能输。”
“输得光明正大,赢得理直气壮,这就是赌徒的人格。但没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赌少却是这其中凤毛麟角的人物。”
“何以见得?”
“赌少出身赌博世家,但不阴、不邪、不虚。中国内地政策不允许开赌场,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但赌少明目张胆地计划要开赌场,此为‘不阴’;内地地下赌场如海中波浪,起伏不止,想依靠你的人数不胜数,你却一一拒绝,此为‘不邪’;你明知道赌场开不成,却依然不改初衷,原因只有一个,你想跟内地的警方来场奇特的赌博,此为‘不虚’。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的目标不是有形的赌场,而是跟警方较量的无形赌场吧?”
阮元鼓起掌来,哈哈笑道:“黑赌后就是黑赌后,赌场的学问都被你研究透了。是的,我要的就是在宁市拿到政府的一纸公文——阮氏博彩业在内地的办公机构。”
“呵,我低估了,政府比警察,这个赌不知大了几倍呢。”
乐乐说这话的时候,也暗暗心惊,阮元设下的“赌场”原来在这里——他要跟宁市的政府开赌,如果拿到那样的公文,就算在内地没有有形的赌场,可是有了那个办公机构,只要去阮氏博彩公司赌博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成合法的了。这个赌少,眼光果然独到,赌注下得非同凡响。
不过,按照内地政策,他自然拿不到那样的公文,因此他这样招摇,利用他在世界赌界的声名,为阮氏博彩公司吸收客源。
这个影响,确实坏到极点。
黄昏,在一家咖啡屋里,邱厅长和乐乐见面了。五十多岁的邱厅长一身儒雅之气,看上去更像知识渊博的教授。一坐下,邱厅长就迫不及待地说:“你们两个怎么搞的,一个前脚来,一个后脚来,为什么不一起来?”
“你是说云起龙?他也来了?”
“上午来的。乐乐,是你给了云起龙压力,还是你根本不愿意这次行动?”
乐乐一惊:“怎么了?他来是……”
“请求我取消你的行动。”
乐乐愕然。
“这次行动,提出建议的是他,现在要取消行动的也是他,如此出尔反尔,不是云起龙的作风。而且,我看他的表情,比平时严肃得多,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阮元事件的影响,在超速扩散,任务艰巨,时间紧迫,他提出取消你的行动,让人感到很意外,只有一种解释,你的态度影响了他的决定。”
乐乐知道,云起龙提出由她出面和阮元周旋,是认真的;现在提出取消她的行动,也是认真的。看来,是前天晚上在皇后宾馆房间里发生的事,起了关键作用。乐乐的行为有些过火,她说的五年之赌,震惊了他。
他提出取消她的行动,就表示要与她彻底断绝关系了。
乐乐笑道:“云起龙对我失去信心了,觉得我不能胜任这项工作了吧。不知厅长大人对我是什么看法?”
“五年了,你对我们扫赌工作的贡献,我们是铭记在心的。乐乐,云起龙有个美满的家庭,可以使他更加投入的工作,没有他,宁市的扫赌工作不会成为全国的龙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乐乐耸了耸肩:“我能不明白吗?如果我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云起龙早就离婚了。不是我高估自己,只要我稍微有所动作,云起龙和唐婕的婚姻关系就会成为一根枯草。我是个赌徒,赌徒的特性是永远不肯认输,但我又是个女人,女人的特性除了占有爱情,还可以包容爱情的无奈背叛,不到万不得已,女人是不会仇恨所爱的人的。”
“我欣赏你的地方,就是这一点,睿智,理性,不愧是国际知名的桥牌皇后,有别人所没有的感悟能力和分析能力。所以,我对你完全放心。”
“别夸我,否则我会骄傲的。一旦骄傲,也许会滋生一些邪恶的念头,到时候造成恶果,我可不负责任。”乐乐再一笑,将话题转到正事上,“关于阮元事件,我在此郑重承诺,包在我身上。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和您探讨阮元的心理。”
接着乐乐将上午与阮元的谈话说了一遍。
邱厅长蹙了蹙眉头:“看来这家伙的确不好对付。说他是十足的赌徒,好像又不是,要说不是,却又比一般赌徒高明得多。乐乐,你打算用什么方法对付他?”
“战争讲究虚虚实实。他虚,我就实;他邪,我就正;如果他正呢,我就用邪招。我已经摸到了他的弱点,不过,我要厅长一个承诺。”
“说吧。”
“阮元是赌徒,我也是赌徒,赌博分真赌和假赌,这个真假,只是一种手段。我不会按照传统赌博的方式跟他进行这场赌博,不管我怎么做,都希望不受到任何干涉,你们只要看结果就行了。”
邱厅长知道乐乐不会随便说出这样的话,因此郑重地点点头。谈完了公事,他又关心地问起初夏的情况,话语里还是有几分提醒乐乐要珍惜这段感情的成分。
乐乐和邱厅长进行长谈的时候,在月亮湾海鲜楼的3号雅间里,唐婕作陪,云起龙和刑警队严队长正请那五名卧底英雄吃饭。酒桌上,众人谈笑风生,唯独云起龙心事重重。唐婕在席间调节气氛,她优雅、高贵而又不失风趣的行为举止和谈吐,令所有男人倾倒。
可是,一位不速之客打乱了这个美好场面——一身休闲装的阮元出现了。
阮元的目光旁若无人地投向唐婕。唐婕一身黑色丝绒旗袍,比白天的警服装扮更美,显得妖娆和雅致。他带着灿烂笑容的模样,把唐婕吓住了,女人的特有敏感使她产生了警惕。
阮元潇洒地道:“唐小姐,很荣幸认识你。我叫阮元,白天看了唐小姐做的节目,觉得鲜活而有灵性,给我印象很深,在此祝唐小姐的节目越做越好。如果唐小姐肯赏脸的话,请到我的包间坐坐。”
阮元说话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云起龙。云起龙却道:“唐小姐,阮先生是澳门同胞,作为宁市的一份子,陪陪同胞也是应该的。你去吧。”
唐婕怔怔地看着云起龙。阮元说了声“请”,她机械地跟着他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望了望云起龙,因为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
唐婕走后,严队长虎着脸问:“起龙,你怎么能让唐婕去陪那个赌徒?”
“她是宁市的知名主持人,是能代表宁市公众形象的,阮元是澳门同胞,如果与澳门同胞发生什么不愉快,将会影响到大陆和澳门的关系。”
“道理是不错,可你的做法不合逻辑。”严队长严肃地说,“你亲手抓过他,他是个赌徒,而且是咱们费尽心机要对付的人。”
“他扬言开赌场只是口头上说说,不管有多大的影响,我们都不能抓他。既然他没有犯下我们有权力抓他的罪,他就是自由公民。”
“但你至少该介绍唐婕的身份啊!我瞧那家伙是不怀好意。”
“公事和私事比起来,当然是公事为重。”云起龙苦笑了一下,“对不起,兄弟们,我有点累,要回去休息了。”说完也不等大家应一声,疾步走了。
“这家伙,哪根筋不对劲了?”严队长嘟哝了一句。
离开的时候,云起龙下意识地望了望隔壁的包间。门关着。他没有停留,很快下了楼。
“一天之中,我两次见到的唐小姐怎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姿态?你在游泳馆主持节目时,是那样的端庄、自然,现在,却是如此紧张、警惕,难道我什么地方有失风度,冒犯了唐小姐?”包间里,阮元见唐婕一副谨慎的样子,调侃道。
唐婕心说,你何止冒犯,你简直是色胆包天,当着我丈夫的面都敢约我,更何况你是赌徒,我丈夫是警察,立场是对立的嘛。阮元可不这么想,他欣赏她,想请她吃饭。而且,的确是碰巧的。
这一切被一双别有用心的眼睛给偷窥到了。4号雅间在3号雅间对面,中间隔着大厅。4号雅间里的桌子上堆满海鲜,马伯龙吃得津津有味。小占将门拉开一条缝,望着对面的3号雅间,正好看到唐婕随阮元出门。小占惊讶极了:“干爹,赌少把云起龙的老婆带到他的包间去了。”
马伯龙诡秘地笑道:“嘿嘿,这赌少越来越有意思了。如果是女赌客还说得过去,云起龙的老婆……有意思,真有意思。”
小占皱着眉头说:“她和赌少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云起龙怎么会让老婆在他眼皮子底下跟别的男人走呢?更何况那个男人还是被他抓过的赌徒?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小占给马伯龙倒酒:“干爹,负责地下银行的人是谁呀?和他谈过了吗?”
“这个嘛,你暂时不用操心。对了,澳门金龙馆的事进展如何?”
“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干爹放心。对了,跟乐乐正式接触后,干爹有什么想法?”
马伯龙笑道:“比我想象的还要老练,一点儿不露赌家技巧,但又处处保持不输牌。一个二十八岁的女孩子能有这份干练,真是不容易。”
小占一笑:“她的确是个精明干练的女子,国际桥牌界几十年来可就出了她这么一个。”
“国际赌界也只出了她这么一个。小占,来,咱爷俩干一杯,预祝计划圆满成功。”
两人碰着杯,一起开怀大笑。
夜深了,在小占的卧室里,却又是一番不平静的景象。他坐在床上,对着电脑专注地看着“唐婕”,他将“唐婕”扩到最大,然后打出一行字,拼接在动漫人边。那行字是:“你是属于我的,五年了,我一定会将你夺回来。吻你。”
小占关了窗口,电脑桌面上是唐婕的一张照片,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幸福的光芒,非常迷人。
小占喃喃道:“唐婕,我无数次和你在梦里相遇,你有感应吗?不,你一定没有,你的心都在云起龙身上。不过不要紧,我很快会将云起龙从你心里彻底抹去。你是我的,永远是。”
小占的嘴角露出一个阴森诡异的笑来,那个笑容停留了很久很久。
乐乐跟云起龙在海鲜楼见了一次面,从他那里要到了“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承诺,没提任何皇后宾馆相关的事。云起龙看到乐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放心了。
当乐乐和阮元第二次来到江边时,她一句话,把阮元惊得目瞪口呆。她说的是:“我们赌两个字:爱情。”
阮元呆了半晌,紧紧地盯着乐乐那张邪恶得像魔鬼的脸。可是,她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潇洒地抽着香烟。她倚靠在车门上的造型,美是美极,却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阮元跑到江边,掬了一捧水洗了洗脸。他确信自己头脑十分清醒后,才回到乐乐面前:“你是说——赌——爱情?”
“赌徒嘛,赌钱财,太普通;赌老婆孩子,也司空见惯;赌命,那是黑社会赌法,不可取,咱们不玩那种赌。转盘、桥牌、二十四点、麻将等等,这些都没有新意,也玩不出新鲜花样了,所以我们赌爱情。”
“爱情?”阮元咀嚼着这个词汇,“爱情——有点意思。你说怎么赌吧?”
“在一个月之内,你要让一个讨厌你,甚至憎恨你的女人死心塌地地爱上你,但你不能使用暴力、金钱、权势。”
“这的确是个最刺激的赌法。好,赌注?”
“你想要的公文。”
阮元的目光深邃起来,觉得面前这女子太高深莫测了。他知道内地的政策,政府根本不可能给他那样的公文,他不过就是在进行一场奇异的赌博而已。可她为什么能有这么大的口气?他审视着她,揣测着。
乐乐抽着烟,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从那性感迷人的嘴里吐出的烟圈,似乎也具有一种诱惑的魔力,也好像昭示着她布下了一个陷阱。她的确是个让人欣赏的对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阮元紧盯着乐乐问。
“你说呢?”
“除了黑赌后的身份,你还有什么隐秘身份?”
她岔开话题道:“愿赌服输,你说你输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