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市是一个开放城市，听人说，那里发财的机会特别多，为此，吸引着全国各地想淘金的人。
邱猴就是其中的一个。
邱猴没到三江市之前，在江西省一个小县城的科委里工作。他长的是猴脸，个子瘦小，身高只有一米六，被女性看作三等残废。在单位，他是一个“三十晚上打兔子，有它过年，没它也过年”的角色，只有初中文化，又不是干部，只能干些杂活。他自己知道混不下去，干脆请病假跑到三江市去打工，临走时发誓，混不出个人样不姓邱。
邱猴去三江市两年，毫无音信，十个人中早有九个忘了他，只是最近单位里对停薪留职的人员进行了一次清理，在名单里发现了他，于是便派人事科张干事和女科员小林去找他办手续。
张干事和小林到三江市后，费了一番周折，给邱猴打了个传呼。
邱猴很快回电，说这几天正和台湾老板谈一个大项目，没时间见面。当知道张干事他们是专程来找他的，才改变了口气说：“你们先玩一玩，两天后我来找你们。”
两天后，上午八点半，张干事接到一个电话，是邱猴的秘书打来的，那声音娇滴滴的：“喂，张先生，真不好意思，我们邱总临时有事要接待一个外商，现在抽不出身接你们，请你们叫个车到我们公司来。我们公司在友谊路38号兴华大厦28楼，很好找。”
张干事答应道：“没关系，我们自己来吧。”
为了不让人看不起，两人要了一辆“的士”。
的士经过一条条繁华的街道，在一个豪华的大楼门口停下。这时，有两个戴红帽、穿红衣的小伙子来开车门。
张干事和小林从未见过这种场面，都有点拘束，他俩踏上台阶，正琢磨着怎样进门，关闭的玻璃门“刷”地一声自动移开，在小伙子的引导下，乘电梯上28楼“兴华公司”。
一个穿红色连衣裙、化着淡妆的小姐从前台站起来：“请问先生、小姐，你们找谁？”
得知张干事他俩是老板请的客人，小姐马上拿起电话联系，然后把他俩领到“总经理室”门口，里边一位胸前别着“秘书”工作牌的小姐，又把他们带到一个房间。
邱猴就在里面，正在打电话，见客人来，点点头算打了招呼。
张干事坐着软绵绵的皮沙发，感到特别舒服。趁邱猴在打电话，他注意起整个房间的设备和家具：棕色的大班台比双人床还大，棕色的皮椅能转来转去，这两件就值两万元，这是他昨天在家具商场看到的。一台电脑、五件套意大利皮沙发，价值都在三万元以上。他估算，总经理室的设备、家具有十多万元，如果在他们县城，能买三套二房一厅的楼房，可以解决三户人家的住房。
邱猴这小子，真是发了！
邱猴的电话打得非常投入，几乎忘记了客人的到来。他比过去黑了，瘦了，但眼睛比过去有神，头发抹着油，分成三七开，系着一条花色领带，身着名牌西装，一副港式打扮。不足的是他个子太小，坐在宽大的大班台面前，像一个小学生，很不协调。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邱猴终于挂上电话，离开大班椅，像首长接待外宾那样，与张干事、小林握了握手，说：“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你们这次来正好赶上我最忙的时候，没时间陪你们。”
张干事忙说：“没关系，我们让你办个手续就行了。”
“什么手续？”邱猴正说着，腰间的BP机、桌上的电话机同时响了起来。他走向大班台，拿起红色电话，说了几句，又换成绿色电话，他正说着话，腰间BP机又“嘀嘀”响个不停，与此同时，大哥大又“嘟嘟”地闹，顿时，电话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邱猴放下电话，又拿起“大哥大”，说了几句广东话，脸色由红变青，将“大哥大”往桌上一扔，随即按下红色电话的免提键：“把张生给我叫来！”
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穿西装、戴领带的青年人，他还未站定，邱猴就拍着桌子喝道：“笨蛋，你是怎么搞的！”
青年人弯腰低头，两条长长的腿在颤抖，放低声音说：“老板，请听我说……”
邱猴用手一挥：“别说了，你到财务科多领一个月工资，吃‘自助餐’去吧。”
“老板，我家里有老有小，被您一端饭碗，小孩读书、老人吃饭都成问题。老板，给我一次改正机会吧。”青年人连声哀求，眼看就要下跪。
“你既然知道后果，为什么不听公司安排，把事办砸了？”邱猴坐下，口气比刚才好了些，“好吧，今天刚好我朋友来，算你有运气，就给你一次机会。滚！”
青年人连声道谢，狼狈不堪地退了出去。
青年人走后，邱猴点上香烟，刚才那张拉长的脸又回复到原来的样子，他说：“这个员工真臭，把我一笔生意做砸了，原来可以赚两百万的，现在只赚一半。这人素质太差。算了，不说这些。我们单位好吗？我都没时间回去看看。你们专程来找我，有什么事就说吧。”
张干事见邱猴这么忙，就从皮包里拿出一张通知书递给他。通知书里的内容是要邱猴在半个月内回单位办理调出手续，过期不办理，单位将按《劳动法》有关规定处理。
邱猴接过通知看了看，大模大样地将通知往大班台上一搁，正在这时，他的手提电话响了，他接听了一会，说：“对，说好了，在王朝餐馆，就是那个五星级宾馆的餐馆。我现在就去。”
听了邱猴的话，张干事和小林知趣地起身告辞。
“真是对不起，同事之间没能好好聊聊。”邱猴学外国人做了一个万分无奈的动作，按了桌上的电话，叫来秘书小姐，说：“领我这两位同事去吃午饭，我走了，有事打我手机。”
秘书点头，又用手拍拍邱猴西装上一个小白点，然后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道了声“拜拜”。
邱猴走了。张干事和小林推脱不过，就和秘书小姐到了下面一楼的小餐厅。
吃饭时，秘书小姐告诉他们，兴华公司除了三江市外，内地还有十家分公司，固定资产20亿，目前正在申请股票上市。邱总是个有经济头脑的人，他一拍脑袋就能拍出几十万元利润。
秘书小姐的话使张干事嫉妒起邱猴来：这小子，要是在我们单位，还不是干他的杂工！
秘书小姐还说了一个消息：公司因扩大业务，最近要招聘一批管理人员。这消息引起张干事和小林极大的兴趣。吃饭间，秘书小姐腰间的传呼机响个不停，他们只好加快进度，狼吞虎咽。结账时，秘书小姐拿出一张“长城卡”，服务员说100元以下不收卡，张干事就摸出现金，秘书小姐半推半就，说了几声“谢谢”。
当天晚上，张干事在客房里心神不定地抽着烟，来三江市几天，好像经历了十年时间，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这么精彩，他的头脑里像放电影似的出现了一个个镜头：豪华的办公室、高档的大班台、漂亮的女秘书、温柔的服务台小姐、邱猴神气活现的训人场面……
他想着想着，便给住在楼下的小林打了个电话：“后天下午就要回家了，这两天还有什么要做？”
小林告诉他，想到邱猴的公司去应聘。
张干事听后便说：“我也去。这样吧，我们明天再去找邱猴，一是看他接通知后有什么反馈，再顺便问问招聘的事。”张干事很自信：凭着我这样的才能、文凭、实际工作经验，在原单位时比邱猴强十倍，在这里干两三年不可能不超过他。
第二天，张干事和小林去找邱猴。因为有了昨天的经历，这回便轻车熟路到了“兴华公司”。
“找邱总。”张干事说“我们是他以前的同事。”
“请问你们有没有预约？本来，没有预约我们老板是不见人的。不过，你们说是他以前的同事，我试试吧。”前台小姐拿起话筒，说了几句粤语。片刻后，她搁下电话说：“对不起，我们老板不认识你们。”
张干事听后像被人打了一棍子：邱猴这小子一下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小姐：“你们老板是不是姓邱？”
小姐听后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本子翻了翻，恍然大悟地说：“哟，原来你们要找的是邱老板，他是董事长，今天和秘书去日本了，要两个月后才回来。你们找他有啥事？请说，我负责转告。”
邱猴突然出国，张干事和小林感到失望。但既然来了，总不能错过机会，于是便向小姐打听她们公司是不是要招聘人员。
小姐那双迷人的眼睛像一架扫描仪，把他俩从头到脚扫一遍后，问：“你们都来应聘？”见两人都点头，又说，“时间我可以安排，因为最近来应聘的人特别多。”
张干事心里一阵紧张，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报名，便问：“你们要聘用什么人？能不能让我们看看简章？”
小姐说，简章是通过秘密渠道发的，要是老板知道是她给的，会被炒鱿鱼的。
张干事告诉她，他们是董事长的老同事，决不会出卖人，并从衣袋里摸出一张50元钞票，往小姐抽屉里塞。
小姐笑了，看看四周无人，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粉红色的纸，折成一小块塞进张干事的衣袋，说：“绝对不能在这里看，快到外面去。”
走出大厦，张干事像揣着一封少女的情书，心里“怦怦”地跳个不停，两人到了一个没人的墙角处，摸出那张纸，打开一看，确是一张招聘简章。
内容是这样的——
您想当老板吗？您想当总经理、董事长吗？您想在你的亲友、同事面前炫耀一番吗？本公司能为您提供这样的机会。
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您掏出钱，您就能将这一梦想变成现实。
本公司提供有关场地、设备和配套服务：包括豪华高档总经理室、小车、女秘书，甚至西服领带等一切用品。为了给您留下光辉的形象，本公司还可为您录下您当老总时的镜头，包括训斥员工（被训斥员工由本公司提供）等场景，供您作永久性留念。
费用：一小时500元起（每小时的内容可面议）。
本出租公司欢迎您加盟，欢迎您应聘。
……
张干事和小林看了这则简章，如梦初醒。
（林永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