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双版纳深处有个村子,村子里有个古怪爷,他有两个儿子,还养了一只叫“长毛”的大象。当年古怪爷把长毛从陷阱里救出来,从小带到大。如今长毛老了,古怪爷也老了,古怪爷遇到了烦心事。原来,大儿子成家以后,天天闹着要分家。
终于有一天,古怪爷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说:“老大整天要分家,我也不能硬撑着。不过这个家怎么分,得我说了算。”古怪爷抽了口烟,接着说,“一样是除了我现在住的老房以外所有的房产家当,一样就是长毛,你们哥俩各选一样。”
老大心里打开了小九九:长毛老得不成样子,既干不得活,又没颗好端端的象牙,除了一天得吃十几块钱的草料,可以说是百无一用。这么想着,老大就低下头不吭气。
老二说:“爹,如果实在要分家,那我要长毛。”
古怪爷对老大说:“你的意思呢?”
老大马上顺水推舟地说:“既然弟弟是这个意思,那就按弟弟说的办呗。”
古怪爷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老二没成家,就先和我一起住老房。”其实,古怪爷心里明镜似的:这么分,不明摆着是老二吃亏呀!可他心里放不下长毛,老二人忠厚,只有老二照料着,长毛才能善终呀!
可村里人却对此议论纷纷。按理说,老二孝顺听话,是古怪爷的心头肉,可只分了头老象;老大刁钻不讲理,反倒分得了大部分家产,真不知古怪爷是怎么想的。再后来就有了另一种说法,说老二分到的老象是头神象,不知道值多少钱哩!
这说法传到老大耳朵里,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是啊,爹怎么会让老二吃亏呢?怕是那老象真的有名堂。老大越想越感到不对劲,和媳妇一合计,决定第二天到老二那儿去看个究竟。
第二天一大早,老大就敲响了老二的房门,说:“弟,明天你大侄子同学要来,想和长毛照张相,你把长毛借我一天,行不?”老二笑着说:“哥,你说的是哪里话,这有什么不行的,不就是照张相吗,你牵走就是了。”
老大点点头,牵着长毛回到了家。两口子围着长毛上上下下地端详:长鼻子、大耳朵,这长毛看了几十年了,还不是这个样?老大不甘心,打长途电话到省城动物园,问一头象值多少钱,动物园答复说象是国家保护动物,不允许个人买卖。这下老大没招了,他心里实在猜不透: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啊?
见丈夫愁眉苦脸的样子,老大媳妇凑过来说:“孩他爹,我倒看出了点门道。”老大问:“啥门道?”媳妇说:“我先给念叨个事儿,还是我在娘家听的。”媳妇干咳了一声,“我娘家村有个光棍,养了头牛,别人的牛越养越肥,可他这头牛却越养越瘦,还干不得活。实在过不下去了,光棍就把牛宰了。牛宰了你猜怎么着?”“怎么着,还成了精不成?”“比成精还神!那牛肚子里长了半斤多重的牛黄。天然牛黄多珍贵,值好几万,光棍从此就发了家。”
老大一听,张大的嘴半天没闭上:“你的意思是,长毛……”
媳妇点点头:“我看十有八九。”
老大叹一口气,说:“那咱们就沾不上边了,你知道长毛啥时候死。”
媳妇撇了撇嘴:“它一头象,啥时候死还不是人说了算,给它的草料里拌上点儿农药,不就什么都有了?”
“害死长毛?它可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我下不了手。”
“一起长大的也还不就是个畜生?你下不了手我下。”
“可它要是死在咱们手里,爹那儿我怎么交代?”
“你个实心眼!你往它草料里放耗子药,那药药劲慢,咱把象还了,到晚上它是死是活谁还能找到咱?”
老大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便依计而行。
送走了长毛,从老二家回来,天已经全黑了,老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索性坐起来和媳妇合计:“长毛要是今晚上死了,那肚子里的东西还不得让爹和老二拿走,那咱能图个啥?”
老大媳妇皱着眉说:“也是。要不,你夜里去把长毛牵出来,拉到深山老林里,等它药劲上来动不得了,你再来个开膛破肚,神不知、鬼不觉。”老大一拍大腿:“今天豁出去了。”
到了半夜,一个黑影出现在老二家门口,蹑手蹑脚地走进马棚,牵出长毛,飞快地向密林深处走去。此人正是老大,可怜的长毛毫无戒备,顺从地晃着大耳朵,紧紧地跟在老大身后。
路越走越黑,林子周围不时传来狼的嚎叫,老大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可看到长毛毫无中毒的样子,他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走。渐渐的,长毛的脚步越走越慢,身体也开始左右摇晃,老大心里窃喜——他知道,这是药劲上来了。
正走着,长毛突然停住了脚步,侧起头,好像在听什么。老大正在纳闷,突然,他耳边响起一阵刺耳的号叫声,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只巨大的黑熊,正蹲在前面不到十米处,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老大头脑一片空白,他十分明白这种老林中已经很难遇见的黑熊是多么可怕。只见黑熊死死盯着老大,并且已经开始试图绕过长毛来接近老大。
长毛甩着长鼻子,像座大山一样挡在黑熊前面,不给它半点机会。黑熊似乎有点不耐烦了,它愤怒地用爪子刨着地面,龇着长牙,闪着点点寒光。如果在平时,长毛对黑熊根本不屑一顾,但现在,长毛已经力不从心了——它的脚几次瘫软下去,然后又挣扎着站起来,但它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黑熊。
黑熊似乎看出了些门道,它凶相毕露,毫无顾忌地绕过长毛向老大冲来。老大想跑,可他的脚却像灌了铅,钉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他吓呆了。
长毛愤怒地一声吼,长鼻子甩过来,狠狠地抽在了黑熊脸上。黑熊用厚厚的熊掌使劲向外一挡,长毛的鼻子立刻划出了一条深深的血印。长毛急了,它用巨大的身躯猛地撞向黑熊,黑熊被撞了个滚,长毛也险些跌倒在地上。受伤的黑熊近乎疯狂了,它不顾一切地又一次向老大冲来。正在这危急时刻,长毛飞快地用长鼻子卷起老大,高高地举向空中,而把自己的前胸整个地袒露给了黑熊。
黑熊并没有扑上来,望着雕塑般的长毛,它停住了脚步。它们两个对峙着,谁也没有让步。突然,长毛冲天一声吼,震耳欲聋的叫声震得四围的树叶都纷纷往地上掉,黑熊怯懦地看了长毛一眼,掉头飞快地逃走了。
长毛的身体轻轻晃了两晃,嘴里开始大口大口地吐白沫。它轻轻地把老大放到了地上,转过身,向林子深处走去。长毛鼻子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溅起了一朵朵小红花。老大拼命地叫着:“长毛,长毛!”长毛没有理老大,它依然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好像前方有什么在召唤它。老大哭喊着跟在长毛身后,他不知道长毛要干什么,但他下决心要救长毛,要给它解毒。
长毛没有停步,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突然,森林消失了,老大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地。长毛又发出一声长吼,随后便开始用前腿和残缺不全的象牙在地上刨坑。老大停住脚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什么地方啊——他看到地上满是白森森的象骨,数不清的象牙一根根直指天际,在月色下发出幽幽的白光。
老大终于明白了,他来到了传说中的象冢——那还是老辈人说的,大象是一种十分有灵性的动物,特别是头象,它死前会找到祖先留下的象冢,把自己半埋入土,然后静静地死去。在许多人眼里,找到象冢无异于找到了一座金矿,但多少年来,却没有人找到过它。
长毛吃力地刨着坑,很快就埋进了半个身子。它停下了工作,轻轻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它的身体僵直了。
“长毛!”老大的眼泪滴落下来,他采了一束白花,轻轻地放到了长毛身边,然后深深鞠了三个躬。长毛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在老大的眼里,长毛是一座高高的丰碑。周围满是珍贵的象牙,任何一根都价值连城,可是老大没有动一下,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在高高的象冢面前,他感到自己分外渺小。老大转身往回走,回去的路上,他没有做路标,他不想任何人打扰长毛。
老大走了,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象冢的故事至今仍是美丽的传说。
(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