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已废，在身体上只是个装饰，如何同日军精锐第56师团决战？闷宝百感交集，凝视车窗外快速后退的景物，若有所思。
“长官，您去趟香港吧，我听说香港有世界上最好的外科医生。”军车司机说道。
“世界上最好的外科医生都在都在反法西斯战场上，我见过了，能保住这只手，我已经心满意足了！”闷宝回答道。
“长官，话可不能这么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为党国立了这么多功，遭了这么多罪，送您到香港去治病，也在情理之中。”
“新兵蛋子！”
“长官，我当兵两年了，不是新兵了！”
“没上过战场，更没杀过鬼子？”
“我申请三次了，上面说我是技术骨干，车开得好，还会修理汽车，不让我到前线作战部队。”
“在国民革命军中，有很多军衔和职位都比我高的军官，在和日本鬼子作战时，身负重伤，我就没有听说过有谁被送去香港治病。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弟兄，为国捐躯了，连块碑都没有，有的还暴尸荒野，缅甸气候炎热，五天不收尸，尸体就会长满白色的蛆；在野人山里，发高烧的人一旦昏迷，蚂蟥吸血、蚂蚁啃食，加上大雨冲刷，数小时就会变成一堆白骨……我侥幸活了下来，我希望，有一天能为牺牲在抗日战场上的弟兄立一块碑，让后世子孙记住他们的功劳；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迎回牺牲在缅甸的弟兄的遗骨，让他们回祖国，入土为安！”闷宝回答道。
军车司机盯着自己按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感觉汗毛都立起来了。
“长官，为什么是‘侥幸’？这三天，缠着你讲打仗的故事，听得我热血沸腾，我想开小差，跟你去缅甸！我认为你指挥有方、作战勇猛，你能数十次活着走下战场，为什么是侥幸？”司机问道。
“枪弹无眼，鬼子的子弹、炮弹才不管你是谁；端着刺刀的鬼子兵也不会问你是谁，见面就往死里扎；子弹、弹片擦着身体飞过，司空见惯……怕啦？”闷宝问道。
“不怕！”司机果断地回答道。
司机用坚毅的目光看了闷宝一眼，然后继续开车，激动地说道：“我怕什么，只有这样，才能使我的青春最大限度地燃烧，才能使我的青春创造最大的价值，投身于全民抗战，为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而战，多么光荣和神圣，这就是我参军的理由！”
“你是学生兵？”闷宝问道。
“是的！”
“你的起点比我高，我当兵前，只念了两年私塾，放了九年牛，军队是个大熔炉，只要有理想，坚守自己的信念，就算是块废铁，也能炼成好钢！”
“长官，如何在有效杀伤敌人的同时，又能提高自己在战场上的存活机率？我不是怕死，我想多杀鬼子，为被日本鬼子残害的同胞报仇！你的理想是什么？你坚守的信念又是什么？”
“你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答案，只有有效杀伤敌人才能提高自己和弟兄们的存活机率，是你和弟兄们的存活机率，而不是你一个人的存活机率。作战是团队行动，而不是孤胆英雄，过硬的军事素质、顽强的战斗意志、严明的军纪……还有，战略和战术上不要犯重大错误！”闷宝说道。
两个军车司机，12小时轮换，都没上过战场，都没杀过鬼子，总有问不完的问题，假期的最后一天，军车绕道，停在黎府门口，这一路，闷宝一点也不觉得孤单和烦闷。
在军车司机和黎府佣人的协助下，闷宝把父母亲送给义父义母的礼物搬进院子，在客厅，静待义父义母下班。
当天下午，黎教授和庄教授送闷宝到机场，送走了唯一的女儿，女儿回来时，只剩一身铮铮铁骨，如今又要送走唯一的儿子，黎教授和庄教授心里一百个不乐意，誓死不当亡国奴，就是这一信念让黎教授夫妇俩先后两次把女儿和儿子送上战场。
“闷宝，带上这根金条！”黎教授说道。
“爸爸，我有钱，不用了！”闷宝回答道。
“上次，你姐姐到保山，我和你妈妈给了你姐姐一根，穷养儿富养女，本不想给你，但是，为了一碗水担平，拿着！”话音刚落，黎教授把金条塞进闷宝的口袋。
闷宝没办法拒绝，黎教授的态度是如此坚决，庄教授缓缓打开一个布包，两年前，闷宝亲手戴在黎倩倩脖子上的翡翠挂坠露了出来，红宝石珠子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个缅甸姑娘，你要是喜欢，就把她带回来，就在昆明，给你们完婚！”庄教授说道。
“妈妈，倩倩说，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们不要，保护缅民和华侨是中国远征军的职责，让我把这块翡翠挂坠还给那个缅甸姑娘。我从没有喜欢过那个缅甸姑娘，她只是为了答谢我的救命之恩，我以为就是绿色和红色的玻璃，从云南保山到缅甸，一路上，老乡们都犒劳我们，我才收下的，你们留着吧，我把爸爸给的金条给那个缅甸姑娘。”闷宝说道。
这块翡翠挂坠，闷宝说什么也不收，毕竟，这块翡翠挂坠在野人山里陪伴了黎倩倩两年，闷宝清晰地记得，这块翡翠挂坠通体嫩芽绿，黎倩倩佩戴了两年，原本晶莹剔透、绿色质地由内而外扩展，现如今，一抹微红如同在翡翠里扎根，就像是倩倩脸上的朝霞。
“妈妈，这块翡翠挂坠你留在身边，我清楚地记得，那个缅甸姑娘刚把翡翠挂坠送我时，通体嫩芽绿，如今，一抹红色在翡翠里扎根，这是倩倩的心血凝聚而成的，这块翡翠挂坠，我们家要了，我把爸爸给的金条给那个缅甸姑娘，就当是我们家找她买！”闷宝说道。
庄教授泪眼朦胧，提起翡翠挂坠，放到眼前，一抹微红，深深地映入庄教授的眼帘，倩倩从小到大的样子，如同一本快速翻阅的相册，在庄教授脑海中回荡。
“孩子，日本鬼子蹦跶不了几天，我分析，战争在三年内就会结束，到时，国民党和共产党之间必有一战，组成联合政府共同治理这个国家的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你不说，我们老两口都不知道倩倩是中共党员，全民抗战，我们家义无反顾地支持，我们老两口亲自把唯一的女儿和唯一的儿子送上战场，至于国共之争，爸爸妈妈不希望你介入，你要尽早脱身，能做到吗？”黎教授问道。
“爸爸妈妈，我主动当兵，最初的动力是想为乡亲们报仇，戴师长和倩倩教会我人生的意义，抗战结束我就申请退役，我想当工人，发展中国的军工业！”闷宝回答道。
“好，这就好！”黎教授说道。
闷宝提着一大包鞋子、鞋垫走向美军运输机，黎教授和庄教授一直站在机场外，直到闷宝乘坐的飞机飞上蓝天。送走唯一的女儿，回来一身铮铮铁骨；送走唯一的儿子，回来的会是什么？老两口不敢也不愿设想。
飞机在密支那机场降落，石闷宝再一次轰动全军，为了心爱的姑娘的骸骨，孤身进入野人山，怀抱心爱的姑娘的骸骨回祖国，这份情、这份爱，可惜，中国驻印军不再招募女兵。
廖耀湘的新6军和孙立人的新1军为了打通中印公路密支那至腾冲段，正在前线和日军厮杀，闷宝来到军部，向廖军长请战。
“你给我老实呆着，你的任务完成了，你要是闲不住，就到军部来当作战参谋。”廖军长说道。
“军座，卑职的右手废了，但是卑职还有左手，没伤到大脑，卑职还是可以带兵打仗！”闷宝说道。
一个身穿国*军制服的上校军官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在印度和缅甸的中国军队，军装的颜色、款式明显区别于在中国国内的部队，这个上校军官，毫无疑问是从国内来的。闷宝还看到了，除了这个上校军官，附近还有一队宪兵。
闷宝暗自心惊，这个上校军官和这队宪兵都是军统的，戴安澜将军是委座的爱将，轻易不敢招惹军统；孙立人将军性格耿直，对于军统，也是唯恐避之不及；廖军长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上校军官走向闷宝。
上校军官对宪兵一招手，两个宪兵站到上校军官身边，上校军官说道：“把枪给他！”
闷宝用左手接过冲锋枪，笔直地站在上校军官面前。
“换弹夹！”上校军官说道。
闷宝的右手虽然保住了，却没有知觉，如何换弹夹？闷宝把冲锋挂在脖子上，用左手取下弹夹，把弹夹放进军装口袋里，再从身上的弹夹袋里取出一个弹夹，把枪身顶在胸膛上，装上弹夹。
不等闷宝喊报告，上校军官说道：“你这个样子，如何带兵打仗？”
“他是安澜的兵，打过昆仑关、同古、棠吉、走出野人山，杜长官把他推荐给我，中美联合突击队的成员，攻打密支那机场时，孤身截住鬼子一架正在起飞的飞机，身中四弹，右手废了！”廖军长说道。
“打过昆仑关，提饷三级，走出野人山，提饷一级，但是，少校，我明白你的心情，你为党国尽忠，为什么不做到底？”上校军官说道。
“长官，请恕卑职愚钝，不明白长官的话是什么意思！”闷宝答道。
“国家和民族处于危难关头，党国也很困难，按照国*军的条例，你的伤情符合退役的标准，懂我的意思吗？”上校军官说道。
“长官，卑职此次到缅甸，是为了达成人生的第二个目标，找日军第56师团，为戴师长报仇，卑职上了上场，会和没负伤前一样，奋勇杀敌！”闷宝答道。
“你人生的第一个目标是什么？”上校军官问道。
“卑职人生的第一个目标是，攻击日军的机场，把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毁在跑道上。卑职人生的第一个目标，原本是……”
“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别扯其他的，我没兴趣的！”上校军官无情地打断闷宝的话。
“200师从属于第5军，驻扎在国内，这里是缅甸，你所在的部队是新6军，你在廖军长麾下效命，如何为戴将军报仇？少校，在国家和民族的危难时刻，副师级的军饷对你真的这么重要？”上校军官目不转睛地盯着闷宝。
“我可以作证，他是安澜带出来的兵，安澜生前一直关注他的成长，把他从一个大头兵培养成军官，走出野人山，刚到印度列多，他就吵着嚷着要回国，为安澜报仇，是杜长官把他交到我手上，杜长官的意思很清楚，200师和新22师从属于第5军，为安澜报仇，不仅仅是200师的事，也是我们第5军的事，在哪支部队都一样，他才留在印度的！”廖军长解释道。
“好吧，我相信这位少校为戴将军报仇是真，但是，少校，你的动机不纯，副师级的军饷可是很大一笔钱！”上校军官说道。
……
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无论廖军长如何为闷宝辩解，甚至把郑副总指挥请了出来，上校军官坚持认为闷宝的动机不纯，打着为戴师长报仇的幌子在新6军里混副师级的军饷，一股寒气从闷宝的脚底板升起，直入闷宝的心脏。
“副总指挥、军座，请让卑职留下，当兵前，卑职放了九年牛，新6军有骡马队，请让卑职到骡马队管理牲口！”闷宝说道。
不等郑副总指挥和廖军长开口，上校军官抢先说道：“你开什么玩笑，少校军官，领着副师级的军饷，放牲口？！”
“副总指挥、军座，请让卑职回200师！”闷宝回答道。
“回第5军和继续在新6军，有区别吗？我教了你一半天，你怎么一句也听不进去？”上校军官说道。
“我明白了，军统是想让我退役，行，我退役！但是，卑职有一句肺腑之言，可以讲吗？”闷宝问道。
“可以！”
“你没上过战场，更没杀过鬼子，也没有人和你同生共死、死生相随、患难与共过，你不明白‘弟兄’两字的涵义！”
上校军官脸都变绿了，嘴唇在颤抖，欲言又止，被闷宝戳中了痛处，看表情，这个上校军官想用眼神杀死闷宝。
“要是每个残废的国*军军官都像你一样，依仗军功，赖在军队不走，混军饷，谁来带着弟兄们杀鬼子？我是没杀过鬼子，但是我抓过和杀过很多共党分子，我的军衔就是抓捕和击毙共党分子一级一级晋升来的，我对党国的忠诚天地可鉴！”上校军官问道。
郑副总指挥和廖军长急忙用眼神示意闷宝，别再说了，这个上校军官对于中国驻印军而言，就是个瘟神。闷宝视而不见，眼前这个上校军官，他的军衔是靠抓捕和击毙中共党员得来的，柳峥嵘、高和、方旭和黎倩倩都是中共党员，想到这，闷宝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共党分子也是中国人，共党分子也在打日本鬼子，耗子扛枪窝里横，有本事，到龙陵、松山和腾冲打日本鬼子去，你就这点出息！”闷宝盯着上校军官，气乎乎地说道。
“二位长官，看到了没有，明显的赤色倾向，我略施小计就拭出来了，这样的人，绝不能让他留在中国驻印军里。”上校军官说道。
“责任在我，我是他的长官，我没把他教好，他才二十出头，孩子气，口不择言，打仗是把好手，再给他一次机会！”廖军长说道。
上校军官嘴上答应郑副总指挥和廖军长的请求，却偷偷地向军统局局长戴笠汇报。
新1军辖新38师和30师，新6军辖新22师、14师和50师，按照美军师的标准训练和装备，是国民革命军最有战斗力和装备最先进的部队，戴笠早想把这五个师抓在手里，正愁没有这五个师的把柄，戴笠小题大做，郑副总指挥和廖军长再也保不住闷宝，军统将闷宝隔离审查一星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闷宝是共产党员，鉴于闷宝思想和意识中明显的赤色倾向，闷宝被军统踢出国民革命军。美军飞行员不买军统的账，拉着闷宝走向美军运输机，军统的宪兵面面相觑，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闷宝走进飞机。
回到昆明，闷宝没去找郑长官、也没去200师在昆明的留守处，到处找工作，到处碰壁，昆明有国民政府的军工业，闷宝的右手残废了，又被军统打上赤色标签，因此没有军工企业愿意授受闷宝。
两个月过去了，闷宝一无所获，这一天，闷宝转到昆明南郊，看到招工启示，前去应聘，老板可怜闷宝是抗战的伤残军人，让闷宝担任看门人，黎府大少爷当看门人，闷宝一点也不忌讳，自食其力，闷宝认为，没什么丢人的，欣然接受了，得知这是一家妓院时，闷宝婉言谢绝了。
回到黎府，闷宝把自己关在黎倩倩的房间里，抱着黎倩倩的相片号啕大哭，任凭佣人如何敲门，就是不开，直到黎教授夫妇俩回家，闷宝才打开门。
“爸爸妈妈，除了带兵打仗和放牛，我什么也不会，右手残废了，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就是个废物，白白消耗粮食，还不如死了，反而干净！”闷宝说道。
“我苦命的孩子，你的右手是怎么残废的？军统的人的眼睛都瞎了？”庄教授说道。
黎教授急忙走出黎倩倩的房间，四下打量，佣人正在做晚饭，也没人来访，黎教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回到黎倩倩的房间。
“我的好孩子，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老两口都是大学教授，你上过两年私塾，又在军官学习班学习了两年，你的基础很好，爸爸妈妈教你读书，三年后，你再去找工作。”黎教授说道。
“爸爸，我的右手……”闷宝泣不成声。
“你还有左手，昆仑关、同古和野人山，哪都是尸山血海，你都挺过来了，又经历和倩倩的生死恋，还有什么能击倒你？你想从事军工业，没问题，爸爸是化学博士，你妈妈是物理学的博士，你不用操作机器生产武器装备，爸爸妈妈教你如何设计武器装备！”黎教授问道。
闷宝急忙用左手的袖子擦干眼睛，用一个标准的军姿站在庄教授和黎教授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