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健看着黄金面具,小心翼翼吞了口口水,本想说什么。被赵登峰冰冷带煞气的眼神逼了回去。他实在不甘心白跑,犹犹豫豫半天,干咳着说:“赵兄弟,你找到金面具,这可发了笔小财。论说我们也是同甘共苦过来的战友了。你看……”
赵登峰瞪了他一眼,笑嘻嘻问:“送你一扳手怎么样?”
张健吓一跳,再不敢嗦。
白翦翦歉然说:“张导游,这个金面具恐怕和我们地研究很有干系,否则送给你也没什么。真对不住……”想了一下,还是额外给了点钱,好歹把张健哄得眉开眼笑。
赵登峰折腾一夜,也没了继续探幽的心情,说:“咱们赶紧想办法推车、修车,争取早点回去吧。”
白翦翦沉吟一会,说:“做人要言而有信,有始有终,你之前对这位猎狼人许诺要埋葬他的手骨,咱们还是处理好了再走不迟。”
赵登峰觉得她说得不错,但这个挖出黄金面具的地方说来也有点纪念意义,倒不好再用。于是用扳手另外挖了个坑。
没挖多深,他心头一阵狂跳,惊诧地揉揉眼睛,低声说:“好像还有东西。”
这下连白翦翦也跳起来了,失声问:“什么?”张健更是赶紧凑了过来。
赵登峰却已从土里刨出锈蚀斑斑的铁器一角,看形状像是什么武器,张健看得一好奇,忽然起了贪心,伸手用力一拽,赵登峰还没来得及喝止,那铁器已经被硬生生扯出来了半截——原来是一具锈蚀的铁弓,上面宛然还雕刻着什么文字。
赵登峰对这形状的文字实在太熟悉不过,大声说:“果然是西丹文字!”
张健本来以为还有啥好东西,挖出铁弓不禁很有些失望,一撇嘴说:“这种东西,我从小在孟不拉克别看过太多,有时候下一场雨都能冲出一些这类兵器。一点不稀奇。还是刚才的金面具是个值钱货!”
白翦翦细看了那铁弓一会,说:“西丹帝国因为吸纳了王吉刺、白鞑靼之类北方游牧民族,用兵编制和蒙古人差不多。这好像是千夫长以上品级的武官才能用的上好铁弓,铸铁的比例挺精纯的,隔了这么多年还初具形状。看来这一带是当年赵默大军的密集活动区啊。”
赵登峰兴致勃勃地说:“等这一趟忙过了,咱们申请一个国家基金项目,好生在额敏县蹲点,发掘本地的西丹帝国遗迹吧!”随即想到自己这么一路跑下来,只怕早就被中亚考古研究所开除了,所谓大规模发掘只怕是谈不上了。他有点郁闷,轻轻叹口气,另外挖个坑埋葬了猎狼人的遗骨,对着这个无声无息的神秘恩人鞠了躬表示感谢。
三人费了老大劲儿还没搞好这老爷车,正在郁闷,远方有大客车路过,赵登峰欢呼起来,又蹦又跳又挥手,好歹把车拦下来。三人狼狈不堪上车一看,原来是喵喵美女带的旅行团。这下都是老熟人了,顿时欢聚一堂,赵登峰留个心眼,藏好了金面具,只说起晚上遇到狼群的事情,听得漂亮的小导游目瞪口呆,看着赵登峰一脸都是崇拜。
赵登峰被美女这么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也有点得意,正在飘飘然,忽然觉得白翦翦沉默异常,他顿时警觉过来,一把拖过白翦翦,把她搂在怀里继续他的吹牛大业。
白翦翦有点勉强地被赵登峰搂在怀中,嘴角却浮出一丝淡淡笑意。
就这么回到县城,告辞了美女喵喵和张健,赵白两人找了个旅馆暂且住了下来,打算休整一天再决定怎么办。
不过赵登峰是个闲不住的人,就睡了一下午,又是精神抖擞,拖着白翦翦要逛街压惊。白翦翦本来就温柔,见他对少数民族的县城挺好奇的,也就无可无不可跟着出门了。
转了一下午,品尝了一大堆民族小吃,赵登峰拖着白翦翦到处乱晃,美其名曰饭后消化,正好路过一个看着有点残破的电影院,还挂着一大横幅,写着“额敏县政府祝贺天山电影制片厂《草原雄鹰》隆重上映!”,旁边飘着两热气球,瞧着挺隆重其事的。
赵登峰看得有趣,凑过去看那电影海报。背景却是皑皑雪山,一个穿着披风的清瘦人影郁郁独行。前景是一把闪耀着寒光的金色弯刀,刀锋滴血。
赵登峰看得失笑起来:“这不是文不对题嘛?电影叫做草原雄鹰,这不是又没有草原又没有老鹰?”
可白翦翦看了却很来感觉,沉吟一下,居然说:“要不,咱们去看看吧,反正也很久没看电影了。这海报瞧着挺……嗯,特别……”
赵登峰自然依着她,虽然觉得看电影挺无聊,还是乖乖买了汽水和爆米花,打算和白翦翦享受一下两人世界。
进去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场了,屏幕上大幅的雪山场景,当真是气势磅礴,随着滚动的字幕飘起一阵歌声。
“我的去处是故乡。
家乡明月美,更胜此处青草香。
马蹄踯躅马力伤,我的归路远又长。
苍鹰击翅向长天,鲤鱼欢跃在波浪,
我的神啊,我的灵魂只能在故土守望;
雪山日出雪野彷徨,旅人流浪天涯渺茫。
愿得故乡的白雪,将我身躯永远埋葬。”
赵登峰心里麻了一下,脱口说:“《神誓》?这电影的主题歌居然是《神誓》?”
不知道怎么的,每次他一听到这曲调,心里就活像被人电了一下,又痛又麻,难以名状。
白翦翦颤抖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分明也有极明显的感受,低声说:“神誓?真没想到……”
随着镜头逐渐推进,天际飞驰而来一彪轻骑兵,摄影师的画面感处理得有些毛躁,大约是为了表现朝气蓬勃的正义之师感觉,军队始终是迎着阳光奔驰的,虽然看不清面目,还是觉得战士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赵登峰看得嘀咕了一声,说:“瞧这精气神儿,整个一人民解放军啊!不愧是威武之师正义之师……”
白翦翦听得笑了笑,瞪了他一眼,说:“很多电影的军队还真是请当地部队帮忙客串的。别说这个了,什么《三国演义》、《水浒传》啊,《汉武大帝》之类,莫不如此。只不过这片子的军队是拍得有点夸张,这么正气凛然的构图采光……”
她正说着,忽然觉得不对——不管是蒙古人还是赵默的白国大军,莫不是自东先西开始他们的征服之旅,怎么会出现这种迎着初升太阳行军的场面?那可是朝着东方进军!历史上有这样的东征部队吗?看这些将士的打扮,都是隔绝千年的人物造型了,如果说是近代的蒙古族东归,那时间也对不上啊……
白翦翦是个考据癖,一旦发现行军方向的怪异之处,顿时就有些心不在焉。赵登峰见她默不吭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白翦翦嗯了一声:“老赵,你说这是什么军队啊?东向进军,好奇怪。”
赵登峰哈哈一笑:“管得那么多,看个电影你还琢磨,翦翦你累不累啊?”见她半仰着头,鼻尖微微翘起,皱眉苦恼的小样儿挺可爱的,赵登峰忽然一阵心痒痒,侧头在她挺俏的鼻尖舔了一下。
白翦翦正在想事情,冷不防被他吓一跳。本想打他,见他眼中跳脱之色,忽然就噗嗤一笑了,轻轻嘀咕:“无胆鼠辈,要亲也是用嘴,谁作兴咬鼻子的。”
赵登峰难得风骚一次,不料被白翦翦看扁。十分郁闷,正想重新振作,不料白翦翦轻轻侧过脸,在他嘴唇上啄了一啄。这下赵登峰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说:“公共场合。咳咳……”
白翦翦瞪他一眼:“刚才是谁偷咬我鼻子的?”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正在肉麻当有趣的当儿,赵登峰无意中瞟了一眼屏幕,忽然一下子坐直,沉声说:“翦翦,快看。”
随着长镜头切换,赵登峰终于看清了为首骑士的脸,心里咯噔了一声。
那首领腰间佩戴着一把金色弯刀,身形刚健清瘦。面目却是俊美冷酷的。镜头随即给了他一个大特写,伴着苍凉豪放的神誓歌声,首领一双锐利的眼中似乎有冰与火在一起凄烈地跳动着,让人觉得这个人的灵魂也是沸腾煎熬的。
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他在不顾一切地狂奔追逐着什么呢?白翦翦忽然打了个哆嗦。
她有些接近恐惧、伤心和绝望的奇怪感受,恍惚中自己就是那个被苍鹰追逐的无力猎物。
杀气腾腾的狂奔之中,她看到面无表情的男子眼中泛着冰亮的光,像刀锋的亮色,也像流水的反光。
白翦翦忽然被他这种神情弄得心里一阵发闷,暗想:这个人,是不是在伤心难受呢?
神誓的曲调越来越凄厉,白翦翦感到喘不过气。可她的眼睛却无法离开屏幕,活像灵魂被什么致命的东西死死钉住了。
镜头迅速推进,阳光不知何时淡去,前方层云渺渺,异常萧杀。渐渐出现一道清瘦孤独的剪影,策马独行天涯。
那骑士的长发被狂风吹出了风帽,飘拂不定。赵登峰不禁轻呼一声:“是个女子……”他心头犹如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恍惚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赵登峰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屏幕。
那首领发现前方女子,忽然大喊一声,因为是维吾尔语的电影,赵登峰不明白他们对白的含义,只是觉得那句话的口气太忧伤太痛苦,禁不住又握紧一下拳头。无意中一侧头,看到白翦翦脸上惊惶迷茫痛苦交织的神色。赵登峰心里一动,紧紧握住她冰凉汗湿的手,低声说:“只是一场电影而已……”
男子凌厉的喊声在风中飘散,前方的骑士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首领有点恍惚的眼神看着前方,催鞭更急,镜头给了他一个特写。他的衣服是深色的,这时候胸前却渗透出明显的暗黑,活像被什么浸湿了。大概是血吧。
赵登峰皱皱眉,有点不快的说:“妈的什么狗血剧情,还真的吐血不成?”
想了想又找了个嫌弃的理由:“还是维吾尔语的,反正看不懂,咱们别看了。你说是吧,翦翦?”
白翦翦没作声,赵登峰便拖起她出了电影院。一路上白翦翦始终沉默不语,赵登峰就说:“这电影真奇怪,明明就是男人追老婆,还草原雄鹰呢?”
白翦翦低低嗯了一声,赵登峰觉得她懒洋洋活像走不动似的,眼看电影院挺冷清也没啥人注意,就说:“累得走不动啦?我抱你?”
白翦翦又嗯一声,没说什么。
赵登峰果然抱起她,顺口抱怨:“羊肉串吃多了啊?翦翦,我都要抱不动你了。”转念又贼溜溜地笑笑:“不过有点肉也好——”白翦翦把头埋在他怀里不做声。
赵登峰觉得这妞儿始终不吭声也挺奇怪地,笑着低头说:“这电影真不好看,咱们这回做什么去?”
这一下忽然愣住——白翦翦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他觉得胸口凉飕飕的,衣裳居然被弄得湿糊了一大片。
那是泪水。
“翦翦,咱们真要去喀什?”额敏县图书馆阅览大厅,赵登峰挠挠头,有些困扰的说。
自从无意中看到那部电影《草原雄鹰》,白翦翦就情绪波动很大,非要怀疑电影演的就是当年赵默和白见翔分离的场景。赵登峰虽然也觉得那电影挺奇怪的,还是认为没可能这么巧合,普天下,如果连他赵登峰和白翦翦都不了解的西丹往事,谁会演成电影呐?
后来他还是拗不过白翦翦,两人又是打查号台又是上网又是托人又是泡额敏县图书馆,总算搞清楚那电影的来历,原来是本地一个老作家的同名作品改编。这老作家叫章程,生于额敏县,早年在内蒙做过知青,后来调到新疆文史博物馆工作,退休后跟着女儿女婿住在喀什。这部《草原雄鹰》是他退休后写的,融入了很多老章对新疆历史的见解,堪称其代表作。
白翦翦搞清楚章程的来历,越发来了干劲,坚持说:“既然这位老作家在内蒙、新疆都生活过,说不定他真的了解西丹古国的历史,我们应该去见他。”
赵登峰觉得这事有点不靠谱,还是直摇头想找理由否决:“可喀什那么大,咱们光知道一个名字,怎么找得到这位老章头?”
白翦翦瞄了他一眼,噗噗一笑:“找当地文联问啊,难道喀什有很多作家不成?这种有正式出版小说,还改编了电影的作家,保不准是个当地名人呢,怎么会找不到。”
这下赵登峰彻底没词儿了。
两人正在低头小声议论,外面有些声音,赵登峰好奇地一看,原来是美女喵喵带着温州作协采风团的作家们过来了。
赵登峰奇道:“这伙人来干啥啊?”就算是采风,采到一个县城图书馆来也挺奇怪的。他本来就是个好奇分子,见状自然而然凑了过去,给喵喵打招呼。
“小喵,你们怎么也跑这里来了?”
喵喵笑着低声说:“哦,有个赠送仪式。温州有位作协成员在一个海外拍卖会买到了一份和咱们额敏县历史有关的新疆文物,打算捐赠过来,放在图书馆展览厅里作为永久纪念。”
赵登峰这才搞清楚,这额敏县地方不大,县图书馆还兼有文史馆的作用,也怪不得捐赠的文物会送到这里。他听说过温州人喜欢经商,就算是作者,也有不少堪称出身富庶之家,会有这个财力回购海外文物也不奇怪。于是随口说:“是什么东西啊?”
喵喵顺手一指人从中的长发女孩:“你直接问小蓝吧,是她家买来捐赠的。”
赵登峰一看,原来小蓝就是之前在古尔汗点将台搭讪过的长发温州女孩,于是笑着招呼了一声。小蓝说:“是个空的黄金匣,不过做工很精美,出自公元十一世纪,铸造方法是西丹帝国鼎盛时期的典型工艺。所以我们觉得挺有意义的,就买回来了。”
赵登峰听得大感有趣,一提到金匣,他不免想起装着赵默书札的白国公主墓葬,不知道这个金匣又是什么模样呢?
好容易等到赠送仪式结束,喵喵又充当了一把礼仪小姐,揭开金匣上面的红绸,赵登峰一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一边的白翦翦也是大惊失色。
——竟然和白国公主墓出土的金匣一模一样!
白翦翦瞪着金匣上的西丹文字,喃喃念了出来:“天佑崇文,百战不殆!”她不禁吸了口寒气。
这,分明是西丹皇帝留给崇文公主的祝语啊!
赵登峰脑门嗡嗡作响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跳起来失声说:“这匣子装过什么东西?在哪里?”他一把抓住了小蓝,激动地有些手抖。